区总回到常山公司，并没有纠结于张加帅一时的义愤，但明显有些意志消沉，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小女朋友远走他乡，并肩作战的老哥们儿无奈离场，让他由心底而生的一种无力感。不过新来的财务总监到任，区总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来，操持一顿酒宴表示欢迎。
新来的财务总监姓王，只比张加帅大两岁，是中央财经大学的硕士毕业，小个子不高，据说是华南公司一位领导家子弟。很有些眼力见儿的样子，来了之后不安分，总爱往区总办公室钻，看不出监督公司财务的意思，反而是打成一片的姿态。
区总觉得小王总监虽然积极主动，但想法和见解都与现实情况结合得不太好，比张加帅大两岁，但成熟度还是差强人意，有些孩子气。张加帅却十分乐意得见，财务总监向区总靠拢，起码是有利于统一思想的局面，总比针锋相对要强上太多了。
区总自从见过道长之后，突然也有些念念不忘了。张加帅看苗头不太对，知道是他心里烦闷，引起的疑神疑鬼。与其去找大师，不如去找老师。区总寂寞了，内分泌失调，这病好治。小邵一走，张加帅就料定了，早晚还是那种节目，他对区总太了解了，又菜又爱玩。可惜张加帅最近不想给区总安排这些活动，实在是没有心情。
张加帅自己，都无暇顾及露露，工作上的无形压力，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束缚感。这种束缚感是时间和空间上的逼仄，总觉得时间紧迫，又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投入全部的精力，每天还是吃喝玩乐，又觉得在常山没什么意思，总想着跳出去，其实本来也没什么限制，可以找任何理由出去，但出去干什么呢？没有意义！这可能就是天花板的心态，提前到来，也可能是心中谋划落空，一时没能调整过来。
匡总说来还没来，年终总结和年度计划已经做好了，特别是对海岛市场的进军，到底该不该重点突出，浓墨重彩呢？省公司筹备能否如约而至呢？最近上层的变动频繁，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意思，区总也不敢再擅自打听匡总的行程，更不敢托请雷总等人邀约。怎么形容呢？就像被pUA的女朋友，不敢说，不敢问，痴痴地等。
张加帅等得心慌，区总更是焦虑到麻将都不想打。天气冷了，户外活动提不起兴趣来，篮球队的训练也不再训练，张加帅想组织在室内场馆训练比赛，才突然意识到篮球队已经没了经理和领队，只能自己亲自着手组织操练了，区总倒是有些兴致，于是张加帅陪着开始一周打两场篮球，游一次泳的运动量，区总还要单独打半天的羽毛球，精力总算得到了释放。
新来的王总监加入了行列，可以说是强行融入，区总开始还有些不愿意接纳，可又觉得不能让孩子热脸贴冷屁股，只好带着一起玩耍。王总监却上瘾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上班上了七八年，终于找到了上班的快乐。以前总是不理解他父亲为什么那么专注于工作，自己小的时候，父亲甚至忙得没有时间陪伴家人，现在终于明白了，工作岗位才是成就自我的载体，家庭生活早已无法满足全部的精神需求。
有了王总监的紧密跟随，也让区总暂时收敛了一些，毕竟不能表现太过松弛懈怠，除了例行公事的商务宴请和招待，并没有带着王总监去打麻将之类的娱乐，恐怕这孩子嘴大舌长，跟家里说出去。
张加帅在酒桌上也是会捧，总是隆重地介绍王总监，高等学历，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使得王总监很快就陷入了常山饮食文化的汪洋大海之中，一周没用上，就彻底喝废了。后来网上有句话，张加帅听过一直乐，给年轻的老板上一课！如何运用酒桌来给人积累经验，张加帅最有发言权，毕竟在大城市，没有这么多接地气的机会。淋过雨的人更不会给别人撑伞，都别好！都别好！
张加帅主管的计划投资工作，突然进入一种停滞状态，小朱都有些无所事事了，海岛市场的调研报告每天都会翻上一遍，海岸县五个项目的立项材料也字斟句酌的修改过几遍了，可没有得到指令，还是无法推进。直到上级公司计划投资部门发布通知，本年度最后一次组织投资决策委员会，要求下级公司抓紧填报，并对今年的投资计划实施进度进行考核，常山公司的完成率在系统内排名靠后，小朱才硬着头皮找到张加帅汇报情况，想要争取在新年前尝试补救一下完成率。毕竟全年赛程接近尾声，小朱才接棒部门经理，却要为全年绩效考核负责。
张加帅理解小朱的心情和想法，只能答应跟区总商量一下试一试，第一次在下属面前，没能做出明确的保证。当领导的，怎么能跟下属解释、诉苦呢？不是领导的责任心缺位，更不是领导不被信任，而是领导有顾虑，有更好的谋划布局？这些通通不能跟任何人交流。
上级和下属的有效沟通，像是在陌生的城市打开导航，前方路口右转，直行500米在红绿灯路口右转。这样简单明了，下属执行起来没有难度，直到下属把这边的地形路线全都摸熟，了然于胸，没有再开导航的必要。有时候，手机没有信号，或者是导航地图没有及时更新，它会显示“路径重新规划中”，或者是导航斩钉截铁地指点出一个完全走不通的路线，错了无非是“前方路口请掉头”，也绝不会出现导航告诉你，等一等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情况，更不会出现导航跟你商量路线的情况。
这么比喻可能有些机械化，可能不符合大多数人的实际经历，领导经常会把下属招呼到身边促膝长谈，问一问下属的意见或者建议。如果你认为是领导没了主意，找你商量对策，你就一番慷慨陈词，指点江山，呵呵，只能说你太天真了。领导摆出一副比较正式的征求意见的姿态，无非是表现自己的平易近人、虚怀若谷、从善如流，或者是，你要小心了，可能领导认为你在平时的工作中表现得有些刺儿头、阴阳怪气，跟你聊一聊，无非是在印证他对你的判断，分析你在他手底下是否存在隐患，是否别有用心。
张加帅不是成功学的讲师，不会“听懂掌声”那一套路的理论宣讲，更没有研究过什么厚黑学，这些都是自己的心得体会而已。他只遵循内心的认知和判断，克制住自己的言行举止，保持一贯的作风和态度，不该跟区总说的，憋住不讨论，不该告诉小朱，坚决不解释。
边界感，是人与人之间交往，很重要的思想准备！不懂得边界感的人，很容易做出掉价儿丢脸的事情。张加帅曾经参加过同学聚会，很多年没有见过的同学，上学时感情也一般，甚至彼此之间可以共同回忆的经历都说不出什么来，毕业之后更是没有任何交集。这样的一个男同学，在与他推杯换盏之后，竟然高谈阔论了起来。无非是知道市委市政府领导的几个人名儿，编造出一些莫须有的传闻和根本不存在的亲属关系，标榜自己是圈儿内人，手眼通天，甚至张嘴就要提拔提拔张加帅。这让张加帅听了十分反感，聚会的同学们也都觉得无聊，只有他一人进入了语境，飘飘欲仙。不过大家都有素质，没有当场给他下不来台。
张加帅是结束聚会上车后第一时间删除的电话号码，而且是特意看一下这个人的手机号码之后，信心十足地判断出此同学纯粹吹牛。常山特别盛行手机靓号的风俗，经商的人，个人的手机号码都是三连号起步，而有正式工作的人，工作号码一般都是特殊号段，大机关大单位大企业，中间四位数都是单独审批的号段，这就是有了一万个电话号码只属于本单位，而从后面四位数字，基本就能判断出你在本单位的地位。
比如区总来常山时，央化供销已经早在几年前就有了自己的号段，前任老总把“1111”之类的手机号码占用了，区总对于可选号码都不太满意，自己直接提出要求，尾号“8341”，用作在常山的工作电话，这个号码的意义来自于红色文化的神秘传闻，其象征含义，不言而喻。
其实在三大通讯运营商的公司里，有审批权限的，分为几级靓号，同样需要相应等级的领导签字才能外放。地市级通讯公司的权限是四级靓号数字0至4，每一号段里可以外放两个。像央化供销常山公司，单独号段，启用了一万个号码，四级靓号可以在“0000”到“4444”这五个号码中选择两个，其它的三连号、二连号也同样需要审批权限。而5至9的四连号，地市级通讯公司没有审批权限，大部分都是省级公司后台锁死，要么是高价流入市场拍卖，要么是上级领导特殊用途。
张加帅的工作号码，是在常山市委时古月刚给找的市委号段，尾号“9898”。官场文化一直有“七上八下”的说法儿，所以带数字8的手机号码并不抢手。等到了央化供销之后，张加帅也没有再换新的号码。负责维护央化供销的通讯公司，主动给张加帅提供了一个三连号码，张加帅觉得麻烦直接拒绝了。
因为他有私人号码，是全球通的老号码，从2000年一直保留着使用。张加帅的父亲用手机比较早，1998年就开始用手机，当时还是十位号码，139开头的，中间三位是地市号段，后来经历了一次升级，在139后面加0，变成了现在的11位号码。
张加帅依据本地区的风俗习惯，可以通过手机号码初步判断一个男同学的社会层次，结合他毫无边界感的言辞，很明显，这就是个装逼犯。
就算小朱不找自己请示，张加帅也必然要向区总提议了。市场调研呈报上去已经有段时间了，上级公司没有明确意见，怎么操作，完全是无头苍蝇！
来到区总办公室，张加帅坐定。区总看着张加帅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已经猜出了七八分，率先说道：“加帅啊，想说啥就直接说，你说完了，我正想跟你商量文老三项目的事情呢！”
“嘿，领导，不谋而合，您先指示吧，我也是想问您这几个项目的事情？”张加帅瞬间放松了下来，毕竟提及项目，区总多少会有些尴尬，人也见了，饭也吃了，甚至都红口白牙跟人许诺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一点儿回应都没有，都不好意思去跟大老李打麻将了。怕区总下不来台，张加帅准备是由讨论年终述职报告说起，婉转地提醒区总，手里还有五个项目没定下来呢！
“年前上级公司还组织项目评审会吗？”区总问道。张加帅赶紧回答道：“刚接到计划投资部通知，要求各公司上报项目，元旦前最后组织一次投资决策委员会，计入本年度的绩效考核。”
区总点点头：“那咱们把那个好站报上去吧。匡总始终没定啥时候下来，上级公司也没正式批准咱们开发海岛市，拿文老三的加油站项目试一下，行就行，不行也直接给文老三一个交代。”
张加帅调整了一下坐姿，认真了起来：“领导，这个价格？咱还没定下来呢！”区总沉吟着，双目聚焦到张加帅的脸上，神情严肃，说道：“加帅，你定吧！”
他这么一说，摆明了态度是不想担责任了，张加帅眼看着皮球踢了过来，把心一横，也不客气了，想吃就不怕烫，眼神主动对接到区总的目光，说道：“领导，其它四个项目的7560万的计划不变，拿出第五个站上报。估值在2700万至4500万，我建议是做到3500万左右。如果这个项目批了，我马上组织常山的投委会，总价1.1个亿，文老三达成期望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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