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一定。”薄野琊这样想着。
但他说出口的话却是：“你为何要去充州？”
“因为想去。”
一阵风吹来，上官凝的衣角飘动。“因为想去见识见识我上官家世代效力的地方，想去看看我朝最绵延的边疆线是什么样的。现在看来，那是我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了。”
薄野琊站起来，任风肆意地打在身上，“比我强，我没出过雍州，更遑论去过充州。”
他背对着上官凝，从后边就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是皇帝，居庙堂之高，享天下之养，多少人艳羡你，去未去过充州又怎样。”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薄野琊闭眼感受风拂在皮肤上那样凉凉的舒适感。“难道你艳羡我？”
“当然不。”
“看吧，假话。”
“先铺垫一下嘛，我也不能直接说‘你这皇帝当得没意思，就在精美的笼子里转圈圈。’”
上官凝又想了想说：“虽是笼子，但吃穿住行都是最好的，在笼子里住一辈子，也是不错了。若我只是一介平民，每日为衣食烦忧，更何谈抱负呢。以往我以为自已愿意舍弃一切，换取自由和心之所向，可现在我醒悟，若不是我的身份，若我不出生官宦，衣食无忧，更不可能实现我的意向。”她无奈：“虽然，我现在更不可能实现了。”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世事如此而已。”
“可我偏觉得我能兼得鱼与熊掌。我说的是十三岁的我。”
“何意？”
“家中子嗣稀少，只有我和哥哥，我想，我们有朝一日都是要和上官家祖辈一样上战场厮杀的。‘一日姓上官，终生护卫彧朝’，这是家训。父亲可以，哥哥可以，我想不明白为何我不可以。有不凡的出生，又倚仗出生让世人看到我的抱负，成为天下第一个女将军，这是鱼与熊掌兼得。所以我精进马术，箭术，剑法，我想做到和哥哥一样好，如此一来，我便可以做哥哥可以做的事情。我央求父亲带我到营中去，我偷偷跟着行军到充州去，不过就是这一个原因罢了。”
上官凝自嘲一声，“没成想‘出师未捷身先死’，那个女子不在了，有的是皇后，可皇后连雍州都出不去。”
天暗得很厉害，但上官凝能看见前面青色的轮廓颤抖了一下。
“这辈子是不行了。你是，我也是。”
他过来重新坐下，“若我不是嫡长子，我继承不了皇位，你知道我会如何度过我的一生么？”
“做个闲散王爷呗，骑骑马，看看书，赏赏画，反正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又无案牍之劳形。”
“错了，我要行遍天下。彧朝十五州，我都要去游览，我要写下见闻，编撰成书，以示后人。行有余力，我还会去北陈，南齐，西燕，东秦。当然，若有一天，这些都是彧朝的疆土，便再好不过了。”
“你是行遍天下的旅者，我是驻守边疆的女将，说不定我们会在充州相遇。”
“下辈子，祈愿下辈子是这样的。” 薄野琊笑了，“那我可得先去充州，先找到你。”
“为何？”
“万一你先遇到了其他男人，与他结成连理，便做不了我的妻了，还不如这辈子呢。”
“油嘴滑舌。”
“我这是想得周到。”
“哼，先过好这辈子吧。这辈子我们若是没过好，下辈子便再也不要遇见彼此了。”
“那我保证，下辈子我们俩一定会遇见的。因为一辈子太短，不够与你厮守。别说下辈子，就是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我都要遇见你，然后娶你。”
上官凝含着笑侧过头，假装生气的样子，“真做孽，我要三辈子都栽在你手里。”
“非也，是我三辈子都栽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薄野琊环着她的腰，把她揽过来倚靠在自己怀中，上官凝顺从地靠在他的胸膛，闭上了眼睛。
胸膛结实，怀抱温暖，一种踏实和爱意交杂的愉悦涌上二人的心头。
真想时间停留在这一瞬，就这样永远依偎着。
……
“月亮升上来了。”薄野琊抬头，一片漆黑中挂着一轮似圆非圆的明珠。
“什么？”上官凝睁开眼睛侧过头，一眼便看见了月亮，“何时升起来的，我竟没注意到。”她坐直身子。
“别说你了，你尚且把头埋在我身上，我可一直睁着眼睛看呢，也没发觉它何时出现的。”他满怀崇敬，继续道：“太阳，可以看着它落下，月亮，却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自然如人，性格各异啊。”
“还颇有几分道理。”上官凝看了眼他，然后将目光转向月亮。
夜幕下，天空中的月亮如同一轮明亮的银盘，点缀在黑暗之中。下面雍都城中，万家灯火亮起来，红彤彤的一片。
“月亮升起，也意味着夜晚真正地到来了。”上官凝感慨，然后她说出很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我们该回去了。”
“嗯。”他只一个字，却能听出语气是低落的。
又一阵风吹来，比方才那阵更甚。
“山上还挺凉，更该回去了。”薄野琊牵上官凝的手，手不算暖。
风吹得树叶激起“哗哗哗”的声音，一时间掩盖了其他所有声响。
上官凝站起身，稍微理了理衣裳，“走吧，付介等人应当已在拴那两匹马的地方等着了”。
确实，在那一林之隔的地方，付介骑着马带了一队士兵前来护送帝后回宫，众人还带着火把和马灯。山脚下准备有舒适的马车，宫中侍从提着宫灯站在一旁等待。
“今夜的月很亮。”薄野琊说。
“自然，今日是初十，渐盈凸月。虽比不上满月明亮，却相差不多了。”
“甚好，就着月光为我们照明。”
“此言差矣，这儿是山崖上，没有树挡着，自然是亮堂。进了林子就暗了，还是不能只靠月亮。”
薄野琊还未来得及问如何是好，上官凝举起右手，拍了拍衣袖，“难为我以防万一还带了火折子，这下派上用场了。”
上官凝伸进手指把火折子拿出来，在薄野琊面前晃一晃，“找个干棍子，做个火把。”
薄野琊诧异：“你何时拿的？”
“今儿早上在宫里的时候，我以往若出门至晚上才回家，定要带火折子，这可是个好习惯。”
“呵！有先见之明。”薄野琊拿过她手里的火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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