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沨把剑换到另一只手上，阔步过来，扶住纪寒舟一侧胳膊，刚上手就触摸到他身上衣衫的异样，原该丝滑的衣料摸起来湿漉漉的，手感发涩。又见他乌黑青丝结成一缕一缕，散乱地叠在肩背上，身上不住地打着冷战。南沨动作停滞了一瞬，问：“大人这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妨，不过是泡了个澡。”
南沨嗤鼻于纪寒舟敷衍一答，他最是清楚他家大人一遇湿冷即会旧疾复发，哪还能信他谎话。他从纪寒舟身边探出个脑袋，看向应疏月，见她衣衫同样贴身垂地，不似以往飘逸，他说：“大人和疏月姑娘一起泡的澡？”话一出口，他觉得好不对劲，脸一下变了色，忙改口道：“……一起落的水？”
应疏月也好奇，她转过头，稍微抬眼就能看见纪寒舟苍白的脸色，她问：“我也想知道，以你的身手怎么会被人拽下楼来？”
一阵凉风吹过，纪寒舟的身子不禁颤了颤，他正要开口时，十几束明亮火把慢慢朝他们围拢过来，
首个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年近半百男人，他上前见礼，恭敬道：“二公子。”
是纪伯。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壮汉，此时人多，她不好意思继续架着纪寒舟，她刚要收回手，纪寒舟却将她揽得更紧，说道：“我见那人跃出窗，下意识往窗外探查一遍，就在我四顾不见其人刚要转身之时，一道飞影从翘檐下腾起，我还未反应就叫他抓住了衣襟，后面即如你所见。”
应疏月默然，会了他的意。
面对这么多外人，她觉得此刻与他的亲密接触不太合时宜，导致她走起路来总迈错步，好在纪寒舟把重量都偏向了南沨那边，她只是在他的拥揽下别扭地向前挪动。
好一会儿，应疏月说：“与他交手时我便觉那人气息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她放慢脚步，细细回想那种熟悉的感觉，“对了！我想起来了，不久前我到济世堂抓药，走出医馆大门时与一幕篱掩面的男子擦肩而过，我当时就察觉那人内息与我不相上下，今夜与那人连拆百招也没分出个胜负，或是医馆撞见的那人，依稀还记得抓药的女医叫他堂主来着。”
“祭无冥！”
“祭无冥！”
两人异口同声。
纪寒舟看向南沨，问他：“你方才与人交过手了？”他的声音里夹杂几分虚喘，疑问里带着似有似无的关怀。
南沨道：“属下依大人吩咐留守俞大人院里，果不出大人所料，您与疏月姑娘走后没多久，便有一黑衣人潜进大理寺，想是知道那祭残星招了供，直接就溜入俞大人院里，属下同她打斗时不小心被她暗器划了袖子。”
“可有受伤？”
“没有。”
“那使暗器的可是一貌美女子？”应疏月问。
南沨说：“身形来看是女子没错。”
应疏月噤了声。如果她没猜错，与南沨交手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抓药的美艳女子。她见纪寒舟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又像是真的累得不想说话。三人一时间有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就这样磕磕绊绊地在一群人的引领下沿后山脚一路走到相见欢门口。
绕过蜿蜒交织的廊道，来到一处静谧幽暗的院落，纪寒舟才舍得放开她。
“我让人备了热水，你先去沐浴，再换身衣裳……”纪寒舟说。
应疏月看他浑身上下尽显萧瑟，轻轻摇头，“你先去。”她含笑。
纪寒舟沉溺在她微微一笑中，他很想能一直看到她眉眼舒展的样子，他把手里的剑递给应疏月，莞尔：“那你在此等我。”
应疏月嗯声点头。
南沨扶着纪寒舟走进此院中唯一的一间屋子，屋子在他们进去后亮了灯火，随后便有四五个下人提着热水进去，不一会儿又拎了空桶出来。
他确实要好好泡个热水了！
应疏月不再关注进进出出忙碌的人，她草草环视一遍这个地方，目光及处不是嶙峋怪石，就是招摇乱舞的树影。她向那些树影过去，发现前面是绝壁，下方有几点火光，“是刚才留在山下巡视的人。”她心道。
若是白天，站在此处该能看见前来相见欢的食客。
她转过身，看出这院子乃是靠崖修建，留出了半个小院，不得不说，就这小小一方院子来说，让她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应疏月沿着崖边闲步，从种了一棵罗汉松这边走到种了一排紫竹那边，又从紫竹那边走回来，她不自觉地沉浸在这种避世的安宁中。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感觉身上的衣衫都快被风吹干了。
待听房门嘎吱一声开来，应疏月回身望去，束高发的少年正吩咐下人去换水。南沨往院里寻视，把目光投向应疏月，他快步而来，抱拳道：“疏月姑娘，大人有请！”
应疏月应了声，刚提步，又顿了下。她看着眼前言辞冷峻，身姿飒飒的人，轻声问：“他……经常这样？”
她说完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多余，其实不问也知道答案，或许她只是想听一听有关他的事罢了。
南沨似乎也没料到她会同他讲话，毕竟这个气质孤冷的女子除了他家那个痴情到疯魔的大人喜欢上赶着示好，少有人主动去靠近她。
南沨沉思片刻，道：“大人他……今天这样算好的，……可能是因为你在。”
因为她在……
应疏月恍了神，她在他生命里出现的时日寥寥可数，何德何能去超越他身边人的朝夕相处？她转目去看那扇被打开的房门，屋里荡漾的烛火似乎比以往见过的更柔和，更温暖。
“你先去吧……”应疏月看着南沨臂膀上几道利刃划破的衣料，“我……去看看他。”
南沨扭过脖子，望向渐行远去的清丽背影，他虽不及许多人洞悉人心，却是能自飘摇身影后呼吸到一股有温度的风。
他偏起脑袋，在薄雾里寻见半轮蒙蒙月色，他嘴角撇出一抹欣慰笑靥，轻轻感慨：“您赌赢了。原来不是所有的深情都能被辜负，活得太孤苦的人连上苍也会看不下去吧！”南沨再回头时，侍候的下人已逐个退散，掩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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