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颜从睡梦中醒来，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实际上，不过一个多小时。
她打开床头灯，看了一眼手机，原来还没到十二点。
这个点离天亮还早，但她已经睡不着，干脆掀开被子下床。
她披着睡袍来到窗前，拉开窗帘，望着外面发呆。
刚才那个梦戛然而止，她已经好久没梦到过小时候的清欢。
在窗前站了一会，她来到床边，将床头柜打开，取出清欢留下的账本。
清欢会把所有生活开销都记录下来，她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清欢一直是个非常有原则的孩子，不肯欠任何人。
当年她在出租屋找到清欢时，小丫头瘦了很多，小脸只有巴掌大小，下巴尖尖的，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干净明亮。
她心疼又难过，以需要住家保姆为由，强行把小丫头带回家。
江书颜也说不清楚，自己当初为什么义无反顾的把清欢留在身边，就像岳华说的那样，帮助的方式有很多。
她从小就跟着外公外婆做慈善，用压岁钱资助了很多贫困孩子上学。
但她就是想把小丫头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她打电话找外婆求助，外婆不准她出面，聘请律师去和清欢的父母谈判，几经周折才把小丫头的学籍转到申城。
当时申城户籍政策没那么严，她想把小丫头户口也迁出来，从而摆脱原生家庭影响。
但那对夫妻死活不同意，还对派出所说，没有他们亲自到场，任何人不得动他们女儿户口。
外婆提醒过她，要防着小丫头的父母。
后来也确如外婆所料，那对夫妻眼里只有钱，扣留小丫头的户口只为压榨更多钱财。
她觉得姜丽这个名字太普通，不适合聪明可爱的小丫头，决定给她换个名字。
其实取清欢这个名字，还有另一个原因，姜清欢与江倾韩首字母相同，那时她想把清欢当成亲妹妹。
小丫头乖巧懂事，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后来还去学做菜，学习煮咖啡。
起初她提出每月支付五千作为工资，但清欢只肯收两千。
出去玩和买衣服的所有花销，清欢都坚持从工资里扣除。
清欢刚到她身边时，敏感自卑，小眼神总是怯生生的。
她哄清欢喊姐姐，但小丫头怎么也不肯，坚持称呼她“江小姐”。
在她几次追问下，清欢才说出原因，小丫头经常被姐姐欺负，所以一喊姐姐就联想到坏人，在她心里，姐姐这个称呼不是褒义词。
她决定加倍对小丫头好，帮她走出原生家庭阴影。
那段时间她去哪都把清欢带在身边，慢慢的，小丫头变得活泼许多。
但没过多久，她和父母闹翻，接着是外公突然去世。
她经常和朋友出去喝酒，对清欢的关心没以前多，把小丫头一个人丢在家里。
清欢是初三下学期才插班到新学校，要适应陌生的环境和同学，而且两地的教材也不一样，但清欢很聪明，仅用几个月就复习完初中所有课本，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重点高中。
她去给清欢参加过几次家长会，每次老师都表扬清欢。
那种感觉，既欣慰又自豪。
清欢读书的同时，还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哪怕她凌晨两三点才醉醺醺的回家，清欢也会帮她开门，给她做夜宵。
她还记得陪清欢去学校参加毕业典礼那天，清欢上台发表毕业感言。
在讲话的最后，清欢重点感谢了她。
但在对她的称呼上，清欢犯了难。
她偷看过小丫头写的讲稿，最先写的是雇主，后来划掉，改成房东，后来又划掉，改成了“她是我生命里的一道光”。
她问小丫头：“我为什么不能是你朋友呢？”
清欢回答说：“老师说了，朋友不能帮忙开家长会。”
看到小丫头站在台上自信的分享学习心得，她坐在台下，和其他学生家长一起哭得稀里哗啦。
班主任奖励了清欢几块进口巧克力，小丫头没舍得吃，带回家给她。
天气太热，到家后，巧克力都融化了，但那却是她此生吃过最甜最好吃的巧克力。
高一开学之前，她和清欢商量，取消雇佣关系，改成资助关系。
小丫头犹豫了很久才同意，但再次提出想去兼职的想法，被她严令拒绝。
她故意吓唬清欢，如果敢出去兼职，就不要她了，从那之后清欢再也没提过。
高中三年，清欢成绩始终是年级第一名，轻松考上交大。
为了防止那对夫妻吸血，她让清欢和家里讲，读的是普通大专。
但他们还是打电话要过几次钱，理由是，别人家的孩子都做兼职往家寄钱。
这些事情，她没告诉清欢，直接转给他们一笔钱。
上大学后，清欢在学校很受欢迎，她担心小丫头太单纯，会被人骗走，所以没让清欢住校，而是搬进她的公寓，开始朝夕相处的生活。
其实在更早之前，她就喜欢上清欢。
但她觉得自己配不上清欢，担心沾污了那方净土。
小丫头十八岁生日那天，额外向她求了一件礼物，想要一个独一无二的称呼。
她欣然同意。
从那之后，清欢就喊她“阿琪”。
那天她对自己说：如果清欢喜欢上我，那我一定不放手。
她能感觉到，清欢也是喜欢她的，只是不确定是哪种喜欢。
所以，她一直在等清欢先有所表示。
结果还没得到答案，小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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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清欢也还没睡，正和乔辉坐在窗前喝酒。
这是她第一次敞开心扉聊自己的过去。
乔辉听后忍不住落泪，清欢和他妹妹年纪差不多大，命运却截然不同。
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光是想想都觉得可怕，何况他亲眼看到他们欺负清欢。
姜清欢出生那年，计划生育还抓得很严，但农村要相对松一点，三代单传的家庭，如果第一胎是女儿，村里允许再生一胎。
姜清欢的爸爸符合这个条件，所以对二胎寄予厚望，没想到生下来的又是个女儿。
那个年代，为了生男孩什么办法都能想出来，很多人给姜清欢的父母支招，比如扔掉，送人，藏起来等等。
姜清欢的妈妈因为接连生了两个女儿，被婆婆指着鼻子臭骂一顿，在卫生所以泪洗面，没有奶水，更没心情管孩子。
刚出生的孩子被饿得哇哇大哭，也没人心疼。
经过商量，姜清欢当夜就被家在外地的姨妈从卫生所接走。
姜家对外宣称孩子死了，这样就能再生一个。
后来他们确实如愿了，第二年就生下男孩。
姜清欢出生后没回过家，也没喝过一口母乳，在姨妈家生活到三岁，才被父母接回家。
那时她弟弟已经两岁，镇上计划办得知情况，过来罚了一笔款。
而回家后，她受全家人欺负的日子就此拉开序幕。
家里三个孩子，买新衣服新鞋子从来没有姜清欢的份，亲戚给她买的衣服，也轮不到她穿。
虽然姐姐也是女孩，但因为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待遇自然比她好一点。
甚至是理发这样的小事也搞区别对待，带姐姐弟弟去理发店，她的头发在家随便剪剪。
父母还到处炫耀姐姐和弟弟聪明，长得也像他们，提到姜清欢时，就是各种嫌弃。
别的孩子都是在父母鼓励和肯定中成长，而她是在父母否定，打压和诋毁中长大。
他们到处说她笨，说她喜欢撒谎，诬赖她偷家里钱。
从她有记忆以来，就受到全村孩子的排挤和欺负，他们说她不是父母亲生的，要把她赶走。
而她爸妈知道也不当回事，由着她被人欺负。
这也让那帮孩子变本加厉的欺负姜清欢，这其中也包括她亲姐和亲弟。
她每次被弟弟打，也不敢还手，因为如果弟弟哭了，她还要挨奶奶一顿打，家里没有任何人会向着她。
爷爷偶尔帮她讲句话，也会被奶奶呵斥。
讲完这些事，姜清欢喝了一口红酒，神色落寞地说：“小辉哥，其实我那时并不怨恨父母，至少他们没有遗弃我，他们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如果他们不是我亲生父母该多好。”
“那样我就可以想象一下，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我也有爱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只是出于无奈，没办法陪在我身边而已。”
乔辉听到这话，既心酸又心疼，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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