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顾怀坐在床头看着还沉沉睡着的桃灼，方才还空白的思绪被此刻难得的宁静一丝丝挽回。顾怀的目光逐渐挪向桃灼露在外面的手臂上，他内心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一般，自己的手也好像受不住控制，缓缓向桃灼的手那里伸过去。在快要触及到她肌肤的那一刻却停顿在半空中，思忖犹豫过后，还是轻轻地将她搭在外面的寿放回了被褥中。
桃灼眉头微微皱着，似乎睡得不大安稳。此时，外面也变了天，起了风，能清晰地听到风声叶摇，碎风穿堂的声响，桌上烛火也微微抖动着。
顾怀起身想去熄了烛火，端着水盆进来的以书见状忙上前低声叫住了他，顾怀满脸都是费解，以书只能一五一十地解释给他听：“将军，姑娘睡觉时必须要有光亮才行，不然便睡不安稳，若是中间醒了的话，后半夜里是睡不着了。”
这是什么习惯？顾怀心里虽百般不解，但还是收回了手，只是将烛火稍稍挑暗了些许。
顾怀看着以书为桃灼的额头上换了新的巾帕后将以书唤道了屋外。
“桃姑娘有跟你提过为何会有入眠燃灯的习惯吗？”
以书摇摇头：“奴婢起初听闻的时候也是觉得奇怪，便多嘴问了一句，可姑娘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顾怀抬手让以书退下，回眸看了看屋内睡得渐渐安稳的桃灼，心中对她的经历疑问更甚，她经历过什么？会如此不喜欢暗处。
梦中，烟火缭绕、桃灼迷茫地穿梭在其中，四处很是繁华。雕栏画栋，亭台楼阁，山水画意，分明是一座庭院却不似尘世喧嚣。园中一片喜庆欢腾，来来往往的侍女仆从皆是一副欢喜的模样，桃灼穿过人群，这些人似乎就像看不见她一般从她面前一一掠过。
远处廊前，桃灼影影绰绰看到一锦衣华服的女子站在那里，这个人看着好面熟，可是却是半点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她的面容有些许模糊，可隐隐约约桃灼看得到她是在笑。桃灼顺着她笑望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粉衫小女孩儿欢笑着朝她跑过去，身上的正红色小斗篷也随着她的步子轻快地摇曳，桃灼虽看不真切那妇人的模样，可却看得见这个小女孩儿的样貌神情。
这个孩子......
桃灼想要凑近一些的时候，周围所有的场景瞬间变了，变得阴冷潮湿。黑暗局促。
这里像是一间暗室，四周静得可怕，可很快便听到室外有缓缓而来的脚步声伴着逐渐浓烈的血腥气。同时，还有一阵小小的急促的脚步声，桃灼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急急忙忙打开了门，看到那个孩子的那一刻，桃灼不由得惊讶，这不是方才的那个小姑娘吗？
此时的她和方才的模样很是不同，全然没有了刚刚的稚气跳脱，她的裙摆上有点点血迹，脸上也有些许血渍，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别人的，除了这些还有点点泪痕。
小女孩儿慌张地打开了一个纱橱般的陈设钻了进去，小心翼翼合上门，这一动作刚毕，桃灼只觉得鼻尖的血腥味又涌了上来，心跳也逐渐加快，她侧眸向门外望去，只见一身着盔甲的将士打扮的人持剑跨门而入，剑刃上海淌着血，一点一滴落在地面上。
桃灼眼睁睁看着那人一步步逼近纱橱，桃灼惊得急忙出声阻止，却在下一刻惊醒了过来。
一室微光，看着窗外，似乎已经临近傍晚了。自己竟睡了这么久吗......
这一次的梦又是什么意思......那个小姑娘又是谁？那个妇人......
桃灼越想越觉得头痛心乱，便要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全身像散了架一般动弹不得，身上也有几处火辣辣地疼。无奈，桃灼只有躺在床上定神，过了一会儿，桃灼才发现这里并不是以槐苑，倒像是顾怀的院子。
一想到这里，桃灼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腾地坐了起来，随后便是像受了鞭刑一般的疼。
“你醒了？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顾怀端着碗进来，见桃灼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觉露出了笑。
桃灼不说话，只还是目光追随着顾怀的脚步。
顾怀坐在床边，见她脸色还是不大好，忍不住皱了皱眉，询问道：“是不是方才又做梦了？”
桃灼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顾怀见她不大精神便一面转头吩咐以书去请薛大夫过来，一面又将药端到她面前道：“先趁热把药喝了，待会儿薛大夫来了再帮你看看。”
桃灼依言木然地接过碗却没有喝，只是盯着碗面上棕黑色药水中自己微微的影子。许久，才启唇叫了顾怀的名字：“长淮。”
“我在。”顾怀沉稳的声音缓缓入耳，让人安心，他好像总能在自己心神不宁的时候给自己一些支撑。
桃灼垂眸，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碗沿的青釉花面，在想着该怎样开口来给顾怀讲这一连串奇怪骇人的片段。脑子里组织了好些言语却还是欲言又止。
顾怀见她面露难色也不催促，只是将她手里的药碗拿过来递给一边的侍女让她再去温一温。随后，屋内只剩下两人，顾怀耐心道：“阿灼，你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不用顾虑旁的。”
桃灼见手中空无一物，只好默默收回手揪着被角。
酝酿一会儿后，细说着：“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妇人，起初我没想到她是谁，可方才细细一想觉得她与我在客栈时梦到的那个人似乎是同一个人......可是我也不太确定，只是感觉像是。”
“嗯，这一次是怎样的梦？”
桃灼闻言，脑中迅速闪过的是那柄染血的长剑和鲜血落下的滴答声，一声、两声、三声......桃灼脑中全是一片猩红，此时也不知道是身上伤口在疼还是因为记忆重叠混乱引起的头疼。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杀人？那些血是谁的血？那个小女孩儿又是谁......”桃灼只觉得头晕目眩。
顾怀见她神情痛苦，也没有了顾忌，只轻拥她入怀，就像昨晚在草地上那样安抚着她。
桃灼霎时间觉得此情此景格外熟悉，突然脑子就像被人拍打了一般惊醒，昨晚......好像都是真的......她昨天肯定是烧糊涂了，自己昨天都干了什么蠢事啊！桃灼默默往后退了退，双手捂脸。
怀一以为她在哭，硬是要扯开她的手，桃灼手抓的紧紧的不肯松开。
顾怀有些着急：“阿灼你别哭，我们一起想办法，你有什么困扰都只管告诉我。”
桃灼沉默半晌，闷闷道：“长淮......”
“你说，我听着呢。”
桃灼缓缓将手往下挪了挪，只露出一小部分眼睛，眸光闪烁看着顾怀，支支吾吾道：“昨天......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顾怀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回忆起来原来她说的是这么一件事。
桃灼觉得手上被一团温热包裹住，眼前便又是一片光亮。顾怀拿开了桃灼的手，看到她脸上有些红晕，不禁嘴角微微上扬，心里也有着欢愉雀跃。桃灼垂眸低敛间，睫毛微颤欲展若蝶，锻发微垂。这样的情景让顾怀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她，桃灼为自己换药的时候，那是她也是这般垂眸温柔之姿，让人心中一动。
顾怀转手间本想去拂她的脸庞，却还是转而落在她的发鬓处，声音也不由得放软了许多：“阿灼，觉得害怕的时候，在我面前不用太勉强自己，不要有顾虑。”
也别觉得不好意思。
他对自己好，桃灼可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也尽目前所能做的一切去回报他。
若君心经年未改缱绻意，念吾尘埃落定还此心。
薛大夫很快便来了，察看桃灼的情况后说已经没有大碍，铎调养几日便能大好了。如此，顾怀才放心去书房处理堆积的事情。
“今日卫旻玗没有来上早朝，太子府可还热闹？”顾怀此时心情格外放松，就连平日杂乱的军务看起来都好像能让人心情开阔。
莫与见他心情好心里也放心，笑道：“太子摔断了腿，如今正秘密在养着呢。之前本就是谎称受了风寒才没去上朝，如今摔了腿就只能继续说病情没有好转还需要时间静养了。”
“呵呵，阿灼受了伤，他也摔断了腿，没捞着半点儿好处，也算是扯平了。”顾怀想到这里便觉得好笑，卫旻玗怎么也不会料到桃灼会是这么狠得下心的人，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桃灼在那样危机的时刻会不顾一切走上一条不知前方是凶是吉的路，事后想来，顾怀也觉得后怕。
好在这件事算是尘埃落定了，日后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再发生了。
梁铎站在主厅，见着来来往往的大夫仆从进进出出，想着方才的事情，岁惊险但也好笑。方才沈佑钦派人偷偷传信说桃灼已经找到了，自己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这个姑娘若出了什么事，顾怀绝对会把自己拉出去剁成泥。
这种事，他相信顾怀绝对做得出来......
想想还有些后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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