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祈昼城的百姓并不知道自己的样貌，若不是自己方才从府里直接出来，那些孩童也不会认出自己，现下出门也还算方便。
行至九锦，桃灼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太好，可事已至此，若不赴约倒是正中别人下怀了。桃灼正准备进门时，便是孙菱悦身边的贴身丫鬟主动出来给自己带了路。孙菱悦并没有约定雅间，而是将见面的地方选在了人声鼎沸处。九锦内今日依旧是请了说书人高声讲着自己和郑钰宣的那些所谓的陈年旧情。
“桃姑娘莫见怪，这如今大街小巷都是这些说书段子，可我又想要找最好的酒楼招待你，所以只好先委屈你了。”孙菱悦皮笑肉不笑，说出来的话也是夹杂着别的味道。
桃灼也不将她放在眼里，只淡淡扫了她一眼道：“孙小姐特意找我出来不是为了喝茶听书这么简单吧？”
“这不是听说如今桃姑娘过得艰难便想着该让你换个心境，别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了。”孙菱悦自然是得意，能够让她在有生之年看到桃灼声名狼藉的一日，真是比什么都要快活！她不仅夺走了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人，还让她心悦之人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这样的怨气若不一一还报在她的身上，自己终日难眠。
桃灼敛眸，唇边浮现出一丝不屑的笑：“都说孙小姐一副好才情，民女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竟是都用在了市井口舌之争上。”
孙菱悦桌下的手捏紧了帕子，却也不能失了表面的镇定和体面。
“桃姑娘伶牙俐齿，就是不知道是否能以一人之力抵挡得住这世俗之人三言两语堆积起来的恶语呢？”孙菱悦一言既出，桃灼冷冽的目光扫过去，目若寒剑让孙菱悦的声音都稍稍有些颤抖的意味。
“孙菱悦，皇上已经下令禁止散播关于顾将军的谣言，你抗旨逆行，是要弃整个孙家于不顾吗？”
“你少拿这个来威胁我！你还是担心你自己的处境为好，皇上自然是想要用权势和诏告来堵住悠悠众口，但堵得住谣言也压制不住民心所动。”孙菱悦用茶盖拨了拨面上的茶叶，目露嘲弄之色。
“桃灼，我知道你对顾将军心志坚定，你是聪明人，也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利害。顾将军自然是不会畏惧这些流言，可正是他所不畏惧的正在一点一点蚕食天玥新皇的根基。新皇登基，朝局尚未稳定便举兵出征已是很艰难的决定了，如今若是内局民心不稳，天玥便会不攻自破，到时候你的顾将军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桃灼面无表情将手边的茶盏掷向地面，清脆的破裂声让楼内的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们二人这里。孙菱悦也被她这一突然的动作吓得不敢动弹，平日里她只知道桃灼嘴巴厉害得很，却看不出来竟有这样火爆的一面。
“孙菱悦，很早的时候我便提醒过你注意你的言辞。一介女流议论朝堂之事，你把自己是摆在什么样的位置在市井之中跟我讲这些话？即便我不提你散播流言的事情，单是你方才满口朝政战事，我若告到皇上皇后面前，你孙府便是万劫不复。”桃灼俯身凑近对面傻傻看着自己的孙菱悦，一手捏过她的脸强迫她只是着自己。
“今日你便记住，若是我有一日离开了天玥，不是因为你的这些鬼话让我心里有多畏惧，而是我桃灼不想与你这种心思污秽之人在同一个城里生活！还有，我不告发你，也并不是因为觉得你有多可怜，而是你要好好感谢你有一个好哥哥。”说罢，桃灼将一锭银子放在掌柜的桌上便离开了。
良久，孙菱悦才回神，楼中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她只觉得羞愤不已。自己羞辱桃灼不成，却又反被她制住，为什么每一次自己都输得那样不甘心！
在九锦的时候，桃灼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真是吓到了同行来的以书，这真是她们家一直温柔细腻的姑娘吗？不过那字字句句说得可真是痛快！以书一脸钦佩地看向桃灼，谁知道此刻她的脸色却是略有一丝苍白，以书大惊失色。
“姑娘......”
桃灼笑着摇了摇头，孙菱悦虽咄咄逼人，但她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些事情自己这些天也想了很多。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天玥遭此大劫，还有顾怀......她以后的生活如何能心安？
这辈子她一直希望能够问心无愧地生活，可是对于天玥和顾怀她真的难以两全。
“以书，我要去一趟沈府。”就像是在那一瞬间，没有多余的犹豫，桃灼便做了一个决定。
“现在吗？”以书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马上就要天黑了吧？
桃灼突然造访也是让沈佑钦有些惊讶，想着顾怀临走前也是拜托过自己的，这次她这样匆忙地来找自己，想必是有很要紧的事情。等桃灼说出来由的时候，沈佑钦急得差点儿没从凳子上跳起来。
“什么？！你要走！不行不行！阿怀要是知道了非杀了我不可！”容不得桃灼解释，沈佑钦便是急得团团转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我不是......”
“是不是因为最近的那些流言？阿灼你不用在意这些，有阿怀在他不会让你受这个委屈的。等他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再忍忍......”
桃灼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再抬眸看向沈佑钦的眼中皆是柔和与坚决，像是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沈大哥，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流言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顾家自祖上以来皆为天玥江山尽忠，满门忠烈，怎能因为我受折辱？若真如郑钰宣所说的那样，我这一走或许真能帮到天玥也未必。”桃灼说着说着竟笑了出来，这种时候她还能这样镇定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沈佑钦觉得心疼。她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活了下来，好不容易遇上了顾怀到了天玥，本以为应该可以过安稳的日子，可偏偏天意弄人......
桃灼握着茶盏的手沿着青釉纹路一一抚摸着，眼中的神光淡然若水，缓缓道：“我不是要抛下顾怀，我只是想将一些事情早些做了，便不算违背了我们当初的承诺。我去北陇也是想要先稳住郑钰宣，他这个人的心思虽难以捉摸，但至少不会对我怎么样。再说我爹娘也在北陇，怎么样我都能想到一些办法转圜。只要我们都好好活着，便不怕没有再相见相守的一日。”
沈佑钦看着桃灼，有时候不得不说这两个人真的像到了骨子里，顾怀这个人也是一样，若是他考虑好了便很难有人会动摇他的决定了，同样的道理来讲，这次他也没有办法能够说动桃灼。
“我要怎么帮你？”
“只用麻烦沈大哥明晚派人送我到赤燏军营中去便可，你也不必出面。日后......若是顾怀真的问起你这件事，你便说不知情便好。他若真的要怪，便只怪着我一个人就好。”
桃灼既已决定离开，便没打算让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当以书问起她为何突然要去军营的时候，桃灼也只是做羞赧状轻抚着秦溯漓给自己的喜服。
以书惊喜地捂住了嘴，说话都不大利索了：“姑娘你你你——你这是要主动献身的意思吗？！”
桃灼抿了抿唇，她这......却是话糙理不糙，自己这样确实是上赶着嫁人一样。可是她确实已经无路可走了......
以书虽单纯但也不是傻的，桃灼从不是一个容易着急的人，这次却突然下这样大的一个决定，以书心里不可能不存疑。
“可是姑娘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桃灼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轻斥道：“你这丫头怎么竟是问这种话？是我等不及要嫁给你家将军了不行吗？”
以书摸着脑袋傻笑，竟比桃灼自己还要开心，她虽真心为自己高兴，可自己终究还是有隐瞒她的地方。
“好了，别在一边傻乐呵了，今晚我便要走，你不是一直抱怨自己一身好本事没办法发挥吗？今日便给你这个机会，可要好好表现才是。”
以书一个劲儿地点头，立马便忙活了起来。
夜幕降临之时，沈佑钦派来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顾府偏门，驾车的人也是沈佑钦的心腹可信之人，见她出来便行了礼，一声不吭地为她摆好脚凳候在了一边。以书心里没有多想，只认为这是之前桃灼自己安排好的人，至于来人是谁，这府里侍卫众多她也不大认识。
以书帮她将斗篷系好，桃灼临走前回头看了眼她。只见以书眉眼弯弯地笑着，还是和当初第一次见她时一样纯真温暖，此一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了，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桃灼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干净的姑娘。可再如何，她也不能带她走，事后自己前去北陇，以书虽无辜，但毕竟是天玥人，到了北陇那种地方，这样的身份对她并无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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