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很漫长的夜。曀曀其阴，虺虺其雷，深宫之中，已是掀起一阵倾盆大雨，自黎元一零六年水潇痕建朝以来，京城从未有过这般暴雨。
多年以后，萧千月依然会记得长门宫前那条阴暗的小巷，是怎样地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每一个拐角处，都不过在引人走向另一个深渊。
水庭琛的话语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回响，父皇，秦妃，还有当年的……萧翊……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父皇竟是那样的人，更不敢相信，自己从未谋面的舅父，会企图谋反。
不，冷静，一定要冷静，水庭琛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千百年来，历代帝王的丰功伟业在这片辽阔的疆域上建起，多少治世能臣的名氏在史书上熠熠生辉，可历史的风沙，又埋没过多少真相，冤枉过多少无辜的人。
萧翊，萧翊到底是谁，为何从未听起过，但好像很久以前，自己是不是，见过他一面！那时候自己好像才刚到髫年……
忽地，雷声乍响，一道闪电撕裂天空，人间忽如昼。
萧千月想起来了！
模糊的记忆里，忽然浮现出一张宽厚的面庞。那是一个衣着破烂不堪的乞人，看上去好似一个老者，可那时年幼的萧千月那时候能感觉到，他其实并非有这般岁数，一切仿佛都是故意为之。
桌上一坛老酒，一把花生，那人咧笑着，看着年幼的萧千月，说道：“你是长公主吧。”说完，便将那坛酒一饮而尽，继续磕着桌上的花生，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萧千月一笑，很是好奇：“诶？你怎会知道，这里可是宫外，大家都不知道我是长公主。”
随后只见那人大笑，笑得仿佛一个傻子，随后他镇定下来，便说：“因为……我是个算命的啊！哈哈哈哈！”
萧千月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怪人，一瞬间说不上一个字。记得那是在一家很破旧的酒馆里，馆内只有一个掌柜，那个怪人，自己，还有尉迟阔。
对，当时尉迟阔也在！
怪人又要了一碗老酒，随后拿出一张宣纸，用手沾了沾酒水，便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你可知，这个字，念什么，长公主？”怪人把那个字呈上，憨笑着看着萧千月，问道。
萧千月当时年小，自是不知道。只是尉迟阔忽地面容凝重了起来，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翊圣负明主。公主殿下，我们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言罢，尉迟阔赶紧带着萧千月离开了酒馆，步履很是匆忙，而且萧千月能感受到，当时的尉迟阔，在害怕。
所以，当初那个怪人，到底写了什么……
当雷声再次响起时，萧千月的思绪已然回到了现实。
难不成那年自己看到的怪人是……
自己的舅父，萧翊！
或许这也便不难解释，他能认出自己的长公主身份。
倘若那人真的是萧翊，当年，他是想做什么？还是说，他想暗示什么。
一切都太过风谲云诡，遥远的记忆中，只记得那日下午自己走后，便什么也没有了。午后的光太过刺眼，昏暗的酒馆之外，仿佛就是另一个世界，仿佛那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啪——神思游离之中的她，一直在暴雨中奔跑，根本没有注意到前方的绊脚石，那一瞬间，重重落到在地，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站起来的那一刻，在雨雾之中，隐约看到，前方似乎有个人。
糟了，是何人，若是被尉迟阔以外的人发现自己在这，处境怕只会更危险。
好不容易站起来，那人忽然便闪现到自己面前！
这速度……
话不多说，出于本能反应，萧千月索性拔出纯钧剑，试图速战速决，可万万没想到，那一剑，竟然被接住了！
这不可能，这世上除了魏长夜，世上再无第二人可以接得住她的剑招。
“萧千月，你是疯了吗，秦嵩的人就在附近，这一局，你和尉迟阔能有多少胜算！”
！
是魏长夜的声音。
怎会是他，他是现在最不应该出现的人。
“呵，长公主，别多想了，我并非是想助你，只是以现在的情势来看，你对我……”随后，只见魏长夜慢慢靠近，嘴里冷冰冰地说出后面那几个字，“还有利可图罢了。”
听到这里，萧千月反倒松了一口气。既是所谓的“有利可图”，那便不会欠他太多人情，后面，自己也能狠下心来，不是吗。
萧千月冷静下来，抬头看着他，说道：“所以呢？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
魏长夜的双眸隐隐下沉，仿佛已经感受到身后的压迫之感。随后，他说道：“别继续往这个方向走了，后面有很危险的人。我带你，往东南走。”
言罢，话不多说，他抓起自己的手腕，在这个黑夜之中，如同鬼魅一般在长门宫前的小巷里不断躲闪。他是魏长夜，记忆中的他，很早便有了承影，而他在夜里的行踪，也如承影剑那般让人摸不着边际。这仿佛是天生的。
那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玄禁阁。儿时他也是这样，夜里冒着好大的胆子，带自己去云影山的最顶端，看那天边无尽的迢迢银河，和那一轮不染一丝纤尘的皎洁明月。
可萧千月很清楚，很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形，如今的自己和他之间又隔了多少重墙。儿时在酒馆里看到的那个怪人，随着时光消逝了，后来在京城再也不见他的踪影。后来在玄禁阁的无邪时光，也随着岁月流走。从前所有发生过的事，所有见过的人，好像最终都没能在自己的身边长久，自己好似一个匆匆旅人，看着世事变迁，看着物换星移，可在无常的世事中，她想找到永恒的东西，可那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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