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梦到了两个女人，一个旧魂亡妻，一个新人秋香。
“唐伯虎，我是秋香。你的夫人已经死了，快忘了她吧。你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我秋香也是苏州府一门闺秀，我们两个才般配，我们以后在一起好么……”
“唐伯虎，你这个大骗子。你说过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个，说过要为我守灵无伴终老，说过来生还在一起，你怎么可以再喜欢上别人。唐伯虎，我不会放过你……”
……
“姓徐的，你已经死了，不要再纠缠唐伯虎，他现在喜欢的人是我秋香。你都已经化成灰烬，赶快投胎去吧……”
“秋香！你这个小贱人，还有唐伯虎你这个负心人，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姓徐的，你这个毒妇，下辈子也不会有人疼有人爱！”
“秋香！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死了这条心吧！”
……
这二人竟扭打在一起……
“夫人，秋香！你们别打了，两个我都喜欢！”
唐伯虎猝然梦醒，脑袋依旧昏昏沉沉。
“画安，给本公子倒一杯水来。”
没有人回应，只有呼呼的风声。
残阳的余光斜射在田野上，刚长出的青草泛出一片金黄。几只鸟儿飞过，唱着欢快的歌。
天地无限，浮云绰绰。本是一片大好春光，唐伯虎却满目秋日的悲凉之色。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用力拍了拍脑门，对着亡妻的墓碑深情凝望。
“夫人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是，安息吧。”
他恋恋不舍走出墓地，这儿离苏州府还有几里路程。
落日将没，他神思怅然，怎么酒后恍恍惚惚竟走了这么远。
他又转头望去，亡妻的墓地在残阳的映射下泛出一股凄凉之色。
仿佛在说:“伯虎，你不要忘了我，好么……”
“这位公子，天都快黑了，为何独自一人身处郊外？”
身后传来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唐伯虎被吓了一跳。转头望去，见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伯伯赶着一辆牛车停在了身后。
“哦，在下午后出来春游，不想却迷了路，正思量该往哪里走。”唐伯虎随口编了个理由。
“公子家住哪里？”
“就住在苏州府吴趋坊北街。”
“上来吧，老朽离你不远，带你一程。”
“多谢老伯。”
唐伯虎坐上牛车另一侧，那老伯吆喝一生，老黄牛步履悠悠的徐徐前行。
天色渐渐变暗，亡妻的墓地也越来越远。唐伯虎也轻松了许多，又想到了秋香姐姐。
却又暗伤和秋香的无意邂逅是失败中的失败，讨女孩子欢喜就没这么干的，谁会喜欢一个花言巧语的浪荡徒子。
自己怎么会突然改变了呢，难道就因为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曾经幽僻的心也要跟着萌发……
到底是像从前那样愚钝好，还是像今天这般狂放好，难道中和一下就是温文尔雅？
“这位公子，听说吴趋坊那里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敢问公子贵姓啊？”
唐伯虎纷乱的思绪又被老伯的声音拉了回来，恍惚片刻道:“在下唐寅唐伯虎，诗画双绝，是江南……”
他忽的又止住不语，感觉不能在一位素不相识的老人面前狂妄。
那老伯轻咳几声，才道:“原来公子就是唐伯虎，才子啊，久仰久仰。”
“老伯谬赞，在下只是会写几首歪诗而已，敢问老伯高姓。”
“老朽免贵姓张，今年已经六十有五了。”
“原来是张老伯，失敬失敬。老伯已过耳顺之年精神还如此健硕，将来一定长命百岁。”
“哈哈，长命百岁老朽不敢奢求，也不愿百岁才入土。都说人生苦短，老朽却觉是人生苦长啊。”
“老伯此言差矣，所谓人生苦短应及时享乐。老伯正值耳顺之年，有发妻夫唱妇随，与儿女共享天伦，何来人生苦长。”
“唉……”张老伯一声长叹，许久才道:“唐公子有所不知，老朽发妻早逝膝下无儿无女，哪里来的天伦之乐。今日是亡妻四十年祭日，老朽去给亡妻烧些纸钱，才有幸在这里遇到了唐公子啊。”
“四十年?”唐伯虎心头陡然一紧，赧颜道:“对不起张老伯，在下少不经事不知就里，望老伯不要介怀。只是这四十年来，您老人家一直孤身一人吗？”
他说完又后悔了，这不还是在揭老人家的伤疤吗。
那张老伯却蔼然笑道:“没事的唐公子，这么多年来老朽已经习惯了。其实早年间也续过一房亲事，那时也像你这般年纪。只怪当时老朽只记得发妻的好，总觉续弦不知嘘寒问暖，不如发妻体贴。刚过新婚燕尔就把人家气跑了……”
那张老伯咳嗽几声又叹道:“后来老朽愈发思念亡妻，再无续弦之心。到如今四十年，无人为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烦恼时也经常去亡妻墓地，给她烧些纸钱，陪她说说话，那些烦恼也就过去了……”
暮色已临，前方苏州府已现灯火。
唐伯虎心又怅然，小心问道:“张老伯，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唐公子有话直说，老朽耳顺之年还有何不可说的。”
“这四十年来……您老人家是不是觉得很苦？”
张老伯轻扬几下鞭子，苦笑道:“说苦也苦，说不苦也自在。有时候觉得烦闷就借酒消愁，落几滴老泪。要不就去陪亡妻说会话，就像她活着的时候一样，一天也就过去了。”
“张老伯，其实你过得很好，一个人逍遥自在。在下唐伯虎虽家大业大名声在外，却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张老伯来的惬意，唉……”
唐伯虎低头长叹一声，又想到了亡妻徐氏。
三年前徐氏弥留之际，他拉着徐氏的手颤声道:“夫人，你走之后，我不会再爱任何人，你是我的发妻，也是我唐伯虎最后一个女人，来生我们还在一起。”
徐氏脸色苍白，强撑半口气道:“伯虎……我……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死之后，你……你不能……”
徐氏吐出最后一口气，再没了声息。
这三年里，唐伯虎一直在琢磨夫人的弥留之语。她是不想让自己无伴终老，还是不让另结新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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