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对上查宛儿冷漠的眼神，心中微微一沉。八岁时就有那样的心智，如她所言，确实不是个好相与的。“我父亲听闻你一夕间就将凉州行尸尽数祓除，便说你定然是用了什么触犯禁忌的法子，后来果不其然四国皆收到消息，你回业山派受了重罚。”
查宛儿点头，她祓除行尸的细节虽然未曾公布，但她使用禁咒且受罚之事业山派早已发了公函昭示。温言抿了抿唇，“尸瘟传播极快，但西梁控制尸瘟的速度叫我们都很吃惊，如今看来，你当初竟是片刻也没有迟疑过。”
“不。我迟疑过。”查宛儿叹了口气，在池边的石头上坐下，“那可是业山派的禁咒，与寻常禁咒不可同日而语。我如何能不迟疑......可我等得，凉州的百姓等不得。施法前我甚至不确定即便搭上我这条命，那咒法又能有几成胜算。”
“你心智之坚，只怕同辈中人少有人及。若换作我，绝不会如此。”做这样的决定，真正所要面对的非是百姓生死，而是我道与天道。天师，是承天道修行之人。若要逆天而行，那往过修行岂不皆是虚空。
她明白温言的意思，却对温言坦然一笑，“我道与天道，看似是我选了我道。可若天道当真不允许它，它又是如何存在的呢？”温言微微一愣，查宛儿理了理披帛，“不允许它的或许从来都是我道，因为它太过可怕了。世间事，往往极盛与极衰并无本质差别。”
温言心中震颤，好半晌之后才小声问，“你往日在业山派都读些什么经书啊？怎么歪理听起来也很像那么回事.....”查宛儿不由得笑出了声，她脑子一转反而问道，“那你平日都读些什么？听闻你们家珍品不少，不叫我开开眼？”
温碧山确实有收藏的嗜好，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已经消亡千年的门派孤本与法器。温言平时也很爱折腾这些，此时听她提起倒是来了兴致，“那我带你去看看，不过你也不许藏私，你有些什么好东西也得给我瞧瞧才行。”
“你倒是不吃亏......不过我这次出门没带什么东西，你若是想看点什么好东西....”查宛儿摊开手掌，掌心旋即张开一个圆形阵法，“寒江雪如何？这可是我们业山派开山祖师爷神思者传下来的法器。”
温言眼睛一亮，她其实早就眼馋，这可是存世最久的法器，且还是神思者的法器！温言看见寒江雪，立马伸手想接过，但手刚刚握住剑柄就被冷意刺痛。随后不过顷刻间，寒江雪便在她手中化作一捧白雪。
“小心！”查宛儿也没想到这人下手这么快，叮嘱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温言已经吓傻了，“剑！剑！剑没了！”她拉过温言的手查看，“伤着了吗？！”温言看着自己的掌心，“没....没事。”
查宛儿松了口气，“寒江雪与其他兵器不同，它认主。”她再一次摊开掌心召出寒剑，“我拿着给你看。”其实除了她之外，如今还有一人也可以使用寒江雪，那便是月无异。重铸剑身时查宛儿将他的血也融入了其中。
温言虽然不能上手，但还是忍不住抓着查宛儿的手翻看起剑来，又忍不住在手中凝集了元气试探。“无愧是神思者的法器，上面灵气与杀气都很可怕......”看完剑二人穿过回廊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外。“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温言轻声嘱咐，然后推开门迈入其中。
查宛儿看着温言的身影消失在房中，赶紧解了自己手中的红绳系在门扣上。温言在屋中待了好一会儿，等到她出来，瞧见查宛儿正百无聊赖的倚着柱子出神。“我好了，我们回前厅去吧。”
查宛儿听见动静回过神，温言怀中捧着几个匣子朝她示意，再过一会儿就该用午饭了，我们先回去吧，这几件东西还是让我兄长们讲起来比较有意思。”查宛儿点了点头，“那我们回去吧。”她将手背在身后悄悄捏了个手诀。
二人回到正厅，随后与月无异几人一道用了午饭。午后又兴致勃勃的听温子瞻与温克苏讲了匣子中的物件。查宛儿听的入神，月无异也很配合的偶尔问上几个问题，也算得宾主尽欢，一直到太阳西沉两人才同温家兄妹道别。
辞别温家，一直到上了马车查宛儿才觉得疲累，月无异靠过去替她松了松肩膀，“有什么发现？”
查宛儿迟疑了一会儿，“啧......今晚可能我要亲自再去一趟温家。”她回想起离开温家时的情景，“先回去再说吧。”
另一头的温家人送完客也松了口气，温子瞻问温言“你们今日在后院后聊了些什么？”温言摇了摇头，“我本想打探她祓除尸瘟之事，但她并没有多谈那个禁咒，只是承认使用了业山的禁咒且确实受了重罚。”
三兄妹回到厅中，温克苏给弟弟妹妹倒上茶才笑道，“他们想来温家查尸瘟，却是打错了算盘。”温言看着大哥心中疑虑不减，“也不算是凭空猜测，毕竟温家确实保存着当年尸瘟的卷宗和证物。只是......”
“尸油失窃之事我们内查亦毫无线索，况且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他们也未必知晓还有尸油存在。既然他们想查就让他们自己去查好了。最多再过半个月，使团便要返回西梁。就看看这个业山派的得意弟子究竟有多得意吧。”温子瞻神色微冷，虽然西梁尸瘟来的蹊跷，但他始终不认这事是温家的手笔。
温克苏搁下茶杯，“走吧，我们去大书房看看这位业山派的师叔祖究竟有什么后手吧。”
查宛儿与月无异回到驿馆直奔贺白处，贺白这时也已经回来了。
“你标记的那个书房我去看过了，除了一些收藏和尘封的卷宗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贺白想了想，“就连封印也都是些寻常封印，宋师兄的符水管用的很。”
“果然是如此.....看来他们也不是毫无准备的。”查宛儿靠在椅背上回忆今日温家发生的一切，“温言那么轻易就将我领到了书房门口，虽然没有将我直接带进去，但那实在太随意了。当时我只觉得这姑娘到底天真，现在想来，反而是我太天真了。”
月无异也道，“没什么特别的才是最特别的。既然有封印，却又是普通封印，如果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这岂不是多此一举。看来这只是为了做给我们看的。”
查宛儿嗤笑了一声，“若是心中无鬼，何必演这一场戏。”她想到午饭前同温言的对话，“不过.....温言今日与我聊起禁咒，她似乎想套我的话，但我并没有多谈。她见我并不细说禁咒，倒是向我表了态。”
贺白有些疑惑，“表什么态？”
她将当时与温言的谈话复述了一遍，随后笑了笑，“她这哪里是想夸我心智坚毅，分明是在告诉我，北齐天师府绝不会做出投放尸瘟这等背离天道之事。这温家的小姑娘到并非我想的那般懵懂无知。”
“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我们时间不多了，如果大婚之后依然查不出尸瘟与北齐有关，便只能就此揭过了。”贺白说道。
“凉州数万百姓，如何揭的过。”查宛儿眼神也冷了下来，“那个温克苏必定有问题。”她坐直身体看向月无异与贺白，“今日归还匕首之时，他说匕首是他亡父遗物，虽然当下郑重拜谢过，可有一瞬间，他看着匕首露出了恨意，我绝没有看错。”
月无异与贺白皆是愣了愣，恨意？“今夜再探，你打算如何做？”
“既然温家人已有防备，我也不能让人家白忙活一场不是？”查宛儿笑了笑，“我们离开温家时正值夕阳落山，因此才发现他们前院布得是临水照之式，那时候我才想起与温言路过温克苏的院子时曾见他院中种了不少琼花，这两者分开来看都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若放在一起.....”
“除秽气......有何不妥吗？”贺白不明白。
“好好的天师府，需要用这样的法子除秽气么？依我猜测，应该是温克苏有什么东西需要除秽，却又不想叫人温家旁的人发现。”
贺白心中想着这是确实不合理，看了看天色，“先用晚饭吧。今夜你若要去探温家，我们也得给温家人找点事做做不是？”
夜里由贺白牵了头，邀请了北齐的天师们来一场切磋。温子瞻与温言自然一起到场，二人却没见着查宛儿，温子瞻心中有了些猜测，面上却只笑道，“神官大人呢，今日有此机会正好向大人讨教。”
贺白笑得暧昧，“她呀，同云中王一道体味北齐夜市去了。二公子没瞧见我们神官大人今日打扮有些不同么？”温子瞻一愣，回想今日查宛儿的确是穿了一身漂亮精致的衣裙与往日不大一样，当时他也被惊艳了一瞬，只是也没敢多看。
“大人与云中王.....”温子瞻试探着开口。
“我们大人与殿下一同办过几桩案子，是以私交不错，难得来一趟北齐，自然相约着一道赏玩。今日只怕没办法与二公子切磋了，不过我修习的便是天师府查家的功法，还请二公子不吝赐教。”贺白微微一笑，率先下了场。
温克苏在书房待了很长时间，书房果然有人闯入过，他们先前下的封印被解了，他猜测这应当便是查宛儿的手笔。看着书房里的陈设，温克苏将今日收回的匕首随手塞进架子的角落，一脸寒霜全然不见白日的温和与欣喜，“晦气。”
查宛儿同宋迟潜入温家后分头行动，宋迟去了书房制造动静吸引注意，而她则去了温子瞻住的院子。温子瞻的院子在天师府西侧，院中琼花此时已经到了花期末，她先是将院中一一看过，随后才翻进了温克苏的屋中。
东屋是卧房，南屋是书房。一番细察后并没有什么收获，查宛儿有些不死心，她想了想，旋即开了天眼又将整个院落看了一遍，终于在东北角的一棵槐树下看见一丝秽气。
此时温家的动静越来越大，查宛儿不敢拖延太久，她迅速挖开树下一角，看见里面埋着一个巴掌大的锦囊。那污秽之气正是从这个锦囊里渗出来的。
眼看着亮光离院子越来越近，她赶忙将锦囊收入怀中，随后快速填了土给宋迟发了个信号便匆匆离开。出了北齐天师府查宛儿越过两条街钻进一辆马车，此时月无异正等在马车中。
“东西找到了。”她从怀里取出锦囊，随后往上面封了一道符。月无异点点头，先行下了马车等候查宛儿更衣。待一切收拾妥当，二人坐回车中，向着汴京最繁华的街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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