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色粗布短打,头戴旧斗笠,混在流民中踏上青石官道时,皇浦云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发紧。记忆里坑洼的土路竟铺得平整,道旁新栽的槐树枝桠已能蔽日。市集比他十年前见过的更热闹,穿短褐的挑夫与戴方巾的文士摩肩接踵,摊位上摆着江南的丝绸、北地的皮毛,甚至有金发碧眼的胡商蹲在角落卖琉璃珠。
更让他心惊的是秩序——巡街的兵卒穿着统一的玄甲,腰牌上刻着字,却并未如传闻中劫掠,反而帮着摊贩扶起被撞翻的货担。街角那座烧毁的镇国寺竟被修好了大半,飞檐下悬着费朝特有的铜铃,风一吹,叮咚声里混着隐约的诵经声。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暗袋里的虎符,指腹触到冰冷的金属棱角才回过神。二十年前骅州城破时,冲天火光中百姓哭嚎的景象还在眼前,如今却连守城的老兵都笑着向他这个外乡客指路。暮色渐浓时,他在城南找了家客栈。小二麻利地端上热汤,闲聊时说如今赋税比前朝轻了三成,只是不许百姓私藏兵器。皇浦云低头吹着碗里的葱花,斗笠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费朝不仅要占土地,竟真的在学着如何治理这片土地。窗外,巡夜的梆子声敲了三下,他悄悄将窗棂推开条缝,望向州衙方向那盏彻夜不灭的灯笼。
皇浦云立马于骅州城外的山岗,望着城中井然的秩序,心中疑窦丛生。市集上百姓脸上洋溢着平和的笑容,孩童嬉戏追逐,货郎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安乐祥和之景。
他想起自己兴兵的初衷——解民倒悬,让天下苍生过上好日子。可眼前的骅州,城墙高耸,田垄整齐,炊烟袅袅,分明已是一片富庶之地。费朝虽为对手,却将此地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
他手中的武器仿佛变得沉重无比,映出的不仅是骅州的繁荣,更是自己内心的迷茫。难道自己的征战,竟是要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他不禁自问,初衷与现实在此刻剧烈碰撞,让他一时间竟不知这兵锋该指向何方。
皇浦云立于骅州城楼,望着下方车水马龙的街市。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着饭菜的香气飘来,织成一幅生机勃勃的画卷。他紧了紧腰间佩剑,这把跟随他多年的兵器,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重。
作为大将军,他见过太多战火纷飞的景象。铁蹄踏碎多少城池,鲜血染红多少江河,那些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而今眼前的繁华,让他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柔软。
够了。他低声自语,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征战多年,百姓早已苦不堪言,他不愿再让更多人陷入战火。
皇浦云转身,对身后的唯一跟过来的亲兵道:备马,去边城。
亲兵虽有疑惑,却不敢多问,连忙牵来战马。皇浦云翻身上马,缰绳一扬,朝着边城方向疾驰而去。风声在耳边呼啸,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抵达边城军营时,夕阳正将天空染成一片金黄。他直接来到中军大帐,召集众将。
传我将令,皇浦云看着帐内肃立的将领们,沉声说道,全军即刻拔营,撤回钧州。
众将一片哗然,纷纷上前劝谏。皇浦云抬手制止了他们,继续说道:从今往后,我钧州与费朝永罢刀兵,互不侵犯。
皇浦云立马写了一封密信给费朝朝廷,让他别在打大宇的主意。只要费朝安分守己,自己的军队绝不踏入费朝一步,若是费朝胆敢对大宇朝动一兵一卒 那自己皇浦云必定亲帅军队,踏平费朝绝不心软。
他知道这个决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但他心意已决。只要能换来长久的和平,一切都值得。
当晚,撤军的号角声响彻边城。皇浦云站在营门口,望着缓缓离去的大军,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历史将翻开新的一页。
明黄案几上,那封火漆封口的密信静静躺着,朱红二字刺得费元帝眼仁生疼。他捏着狼毫的手指微微发颤,方才拆开信时,金丝楠木镇纸险些被带翻。
为黎元计,两国罢兵。八个字在宣纸上力透纸背,墨迹仿佛带着北地风霜的凛冽。费明帝摩挲着信纸边缘,指腹触到粗糙的布纹——这是大宇军中将帅专用的狼皮纸,边角还留着未磨平的兽毛。
二十年来,皇浦云这个名字总与边关烽火一同闯入奏章,关外的尸山血海,两国边城的断戟残垣,哪一处没有这位大宇战神的烙印?费明帝记得多年前那场恶战,皇浦云率铁骑踏破三座联营,龙骧卫统领的首级就悬在辕门三日。这样一个从修罗场里杀出来的人,竟会写出二字?
他起身踱到窗边,青铜鹤灯的光晕在青砖地投下斑驳树影。宫墙外传来更夫梆子声,三更天了。案头堆叠的奏折里,户部刚呈上的秋粮账册还摊着,赤贫县的数目比去年又多了七处。昨夜他梦见涿州饥民易子而食,醒来时冷汗浸透了中衣。
永不交兵......费明帝低声重复,喉结滚动着咽下苦涩。御座两侧的青铜鼎彝泛着幽光,像两只沉默的巨兽凝视着他。交兵,国库空耗,白骨露野;罢兵,如何信得过宿敌?皇浦云若握重兵主和,大宇朝堂岂无非议?
他忽然想起去年俘虏的大宇小兵,临斩前哭着说家中老母已三日无炊。那孩子的脸与御花园里新栽的桃树一样,还带着未褪的青涩。狼皮纸上的墨痕似乎洇开,化作两国边境连绵的白骨堆。
费明帝缓缓坐回龙椅,指尖在永不交兵四字上反复摩挲,直到将宣纸揉出浅浅褶皱。殿外的风卷着秋雨掠过檐角,铜铃轻响,像无数亡魂在低语。他望着窗外沉沉夜色,想起皇浦云信末那句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然白骨之下,皆有爹娘,忽然觉得眼角有些发潮。
残烛在御书房摇曳,姬子云捏着密探呈上的拓本,指节泛白。墨迹淋漓的“费”字刺得他眼疼——大将军手握重兵,竟敢私通敌国?几十年君臣,终究抵不过这一纸密信?他猛地将拓本拍在案上,青瓷笔洗震得嗡嗡作响。殿外更漏声声,衬得室内死寂如坟。
“皇浦云……”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镇纸,那员小将此刻正在北疆戍边,若他在京中,何至于让自己困于这猜忌囹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狭长,案头《平戎策》散落,墨迹未干的“忠”字被拓本压得半残。“传朕旨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望着窗外沉沉夜色,终是将那道召回的旨意压在了心底。疑心一旦生根,便如藤蔓疯长,勒得他喘不过气。
夜凉如水,姬子云独自站在书房,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圣旨的无力让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挫败,皇浦云的势力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困住。
不能等,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他低声对自己说。既然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他召来了宫中最顶尖的几名死士,这些人身形矫健,眼神冷漠,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皇浦云身边的护卫必定森严。”姬子云的声音压得极低,“你们要万分小心,务必一击得手。”
死士们默默点头,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们知道,这一去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了。但他们是姬子云的利刃,只听从主人的命令。
夜色渐深,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王府的角落,朝着皇浦云所在的钧州而去。姬子云站在窗前,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中充满了焦虑与期盼。他不知道这一次能否成功,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窗外的风呜呜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场阴谋的凶险。姬子云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皇浦云,你我之间,终究要有一个了断。
他知道皇浦云的疑心有多重,所以这次的计划格外周密。死士们不仅身手了得,还带着特制的毒药和暗器。他们会从不同的方向潜入,寻找最佳的下手时机。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刻都像是在煎熬。姬子云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耳边似乎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不知道等待他的,究竟是成功的喜悦,还是失败的绝望。但他别无选择,只能赌上一切。
夜凉如水,大殿内烛火摇曳。费明帝独坐龙椅,手中紫毫狼毫悬在特制的桑皮纸上,久久未落下。案头堆积的奏折早已批阅完毕,唯有这封致皇浦云的密信,让他斟酌了整整三日。
传玄衣卫统领。低沉的声音划破寂静。片刻后,一身玄色劲装的侍卫单膝跪地,面罩寒霜。明帝将写好的密信仔细折成方胜,放入鎏金铜匣:持此密信,速送钧州皇浦将军。切记,非皇浦云本人亲启,不得交予任何人。
铜匣上的盘龙火漆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明帝亲自盖下二字的私印。告诉皇浦将军,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费朝愿与钧州永结秦晋之好,恪守互不侵犯之约,共开边境互市。
玄衣卫统领接过铜匣,如狸猫般消失在夜色中。明帝走到窗前,望着天边残月,轻叹一声。御座之侧的青铜鼎中,龙涎香袅袅升起,将这封决定两国命运的密信,送往几百里之外的钧州。
朔风卷着雪沫子拍打窗棂,皇浦云刚送走费朝密使,指节还残留着密信火漆的冰冷触感。他转身时,廊下卫兵突然发出短促的闷哼,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破窗而入,玄铁短刃直刺心口。
的一声脆响,皇浦云腰间佩剑自动出鞘半寸,堪堪格开这致命一击。他足尖点地后退丈许,才看清来者——七八个黑衣人面罩遮面,唯有双目淬着死光,招式狠辣决绝,竟是军中秘传的绞喉十三式。
大宇的死士......皇浦云剑锋斜挑,挑落一人面罩,那张脸赫然是禁军龙骧卫的烙印。他心头猛地一沉,昨夜军报还说京畿安稳,今日竟有死士摸到边城府邸。
廊外传来金铁交鸣,显然对方是调虎离山。皇浦云剑锋旋出雪浪般的弧光,却在此时瞥见为首死士腰间令牌——玄铁铸就的字令牌,那是只有皇帝亲卫才能佩戴的信物。
短刃擦着颈侧划过,带起一串血珠。皇浦云踉跄半步,喉间涌上腥甜。朔风从破窗灌入,吹动他染血的鬓发,那双总是沉静如古潭的眸子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原来密使带来的不是转机,而是催命符,是让他放松警惕的诱饵。
陛下......他低声喃语,剑锋骤然转厉,竟生生将一名死士钉在廊柱上。血顺着剑穗滴落,在青砖上绽开红梅般的花。原来最想让他死的,从来不是敌国密使,而是那个高居龙椅,他效忠的君王。
残阳如血,染红了书房窗棂。皇浦云指尖的琴弦骤然断裂,一丝血珠沁出指尖,他却浑然不觉。窗外传来的不是寻常的风声,而是兵刃划破空气的锐啸,夹杂着几声短促的闷哼,旋即归于死寂。
“师父。”弟子林砚一身玄衣染血,捧着个黑布包裹跪在阶前,声音嘶哑,“来者一十三人,皆是玄甲死士,已尽数伏诛。”
皇浦云缓缓转过身,紫檀木琴案上的茶盏尚冒着热气。他望着弟子臂上深可见骨的刀伤,目光扫过庭院青砖缝隙里渗出的暗红血迹,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可留活口?”
“死士皆服毒自尽,只有这个——”林砚掀开黑布,里面是枚玄铁令牌,上面阴刻着“宸极”二字,龙纹狰狞,“是从为首者怀中搜出的。”
当那枚令牌映入眼帘时,皇浦云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宸极令,天子亲授,持此令者如御驾亲临。他想起三日前入宫陛见,皇帝姬子云还握着他的手笑言“先生功高,朕此生不敢或忘”,那时御座上少年天子的眼眸清澈如泉,怎会藏着这般刺骨的寒意?
“尸体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按师父教的法子,焚了。骨灰抛入洛水,未留半分痕迹。”林砚低头,“只是弟子不解,这些人身法诡异,招式狠辣,倒像是……”
“像禁军暗卫营的手法,是吗?”皇浦云接过那枚冰冷的令牌,指腹摩挲着龙纹凸起的棱角,忽然低低笑出声来,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带着说不尽的悲凉,“陛下这是怕我这把老骨头,碍着他亲政的路了。”
暮色四合,他将令牌投入香炉,看着那玄铁在烈焰中渐渐扭曲变形。窗外的洛水呜咽东流,载着十三具无名尸骨的灰烬,也载着他前半生对帝王最后的一点赤诚,沉入无边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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