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生命最后有一吻
屋里没有人，山田生气了： “客人到了，主人还没有到，岂有此理！ ”
两人都脱了羽绒服，坐在地上。侍者刚奉上茶水，门还开着，一个长长的身影投下来，进来的男人又高又瘦，却显得很斯文。微微一鞠躬，声音也轻柔： “不好意思，有一点事儿耽误了，来晚了，请多包涵。 ”
梅子香想站起来问候。可是身边的胖男人没动，她也不好意思表示什么，只是默默打量着对方。
相比之下，进来的男人看着舒服多了，斜着眼睛瞟过去，眼波流转，默默放电。
胖子皮笑肉不笑的说： “青藤先生，大冷的天让我们跑一趟，你还这么怠慢，做生意一点没诚意啊。”
“没有诚意，还请你们来赴宴干什么呢？！”青藤脱了棉袍，侍者接过来挂在衣架上，他才盘腿坐下，早已经把桌子边的女人看在眼里，不能说不漂亮，然而韶华已去，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满脸的憔悴。想不到这样的女人会成为引渡对象，今天就要决定她的命运。
青藤并不怜悯，当然也不会去爱，所以他只是对胖子说话： “仅仅看传来的图片，那是远远不够的，毕竟这是一笔大买卖，我需要详细的了解。 ”
山田对梅子香吩咐道： “青藤先生想详细了解，你把类风湿关节炎的汉方说一说吧。”
她用日语清晰的说：“先生要想了解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声音轻柔，神色腼腆，她在那个国家到底犯了什么罪？能够把日语说这么柔和，她还是有点水平的，可惜可惜。青藤问： “类风湿关节炎被称为不死的绝症，中医能够解决，绝对不会只有一张药方吧。 ”
山田已经把药方传到自己的手机里了，掏出来亮了一下说：“当然，我们给你的只是一半，一共两张纸，另外一张纸我已经准备好了，不过生意的规矩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两张图片一千万，我不能不慎重。”青藤并不着急，慢悠悠的说，“我研究汉方十几年，看着药方大致能清楚，但是还要了解患者的情况。因为中医是一人一方，对症下药，需要专业的人给我详细介绍一点。 ”
“我是看着医生用药，看着病人服药，看着他一天天康复起来的。先生，有问题尽量提。”梅子香声音放响了一点儿，更柔和了，希望男人多看她一眼。
“赶紧的，上菜吧。”青藤对侍者说了一声，依然不看女人，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才问：“这是病人初诊的药吧？”
看来这家伙是内行啊，梅子香微微点头才说：“是的，这是第一次的用药。但那个医生是开的大方子，一个疗程是两个月，216种。还要配合针灸，按摩。”
“我说嘛，还是要问行家才行。 ” 青藤也点头，问她弄清楚这病的原因没有？
“因为潮湿与寒冷，摧毁了患者的免疫机制，寒气入髓化热，治疗上必须要透出髓中之寒，才能化掉关节之热。”
“ 你见过病人吗？”
“我见到两个病人，都是背着到医生那里看病的。”
“你给我叙述一下病人的模样，他们每吃一个疗程的中药之后，还有什么样的变化？ ”
在问的过程当中，青藤根本不看女人。山田放心了，看来他不觊觎中国女人的美貌，而是真正想买药的，就让梅子香赶紧说。
梅子香期期艾艾的回答道：“我的日语还不是非常精通，那要牵涉到许多专用名词。还有专业的术语，我，我说不清楚。”
青藤就说： “我既然研究汉方，就是中国通，你用汉语说出来，我就明白了。”
如果女人说出来，山田肯定不信。但是买方说，山田放心了，他早就了解过，青藤是真正的企业家，财大气粗见识广，他还会缺女人吗？于是就对梅子香说：“那你就用中文告诉他，说清楚一点就是。”
机会来了！梅子香心中暗暗高兴。
“你叙述一下病人的形状吧。”
她说，那个第一个找杨医生看病的患者，是找人背着来的，非常严重，变形关节都像树疙瘩一样……
她在详细的描写过程当中，语调不变情绪不变，但是内容变了：“……青藤先生，救救我，我是被他突然控制住的人，生不如死，你救我，我就能大大的帮助你，我有不少汉方，对您的事业一定有用…… ”
虽然她说的又急又快，但是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青藤都听在心里，也理解。因为外界传说，这个胖子有些变态。他也面无表情，说，会了解一切，都会了解，然后又说到病情治疗的情况，问第几个疗程好的？
看见对方没有接招，山田却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敢说自己的事了。转而说第二个患者，也是背着来的，不但在治疗过程当中一天天好起来，而且，现在还能糊盒子，挣吃饭钱了……
青藤像是放心了，用日语对胖子说： “既然如此，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
话还没有说完，门拉响了，不是侍者，脚步那么沉重，端茶送水的都是女人，哪有这么高大的身影？
梅子香一抬头，如雷轰顶——顿时变了脸色，那么高大英俊的男人，像悲愤欲绝的兽，蕴含着惊心动魄的愤怒，一种毁天灭地的恐怖袭来，飙升到最高点，将她的神经绷紧压断。幸亏她身形敏捷，一骨碌翻身而起，走投无路，赶紧跑向身后大门，一把推开。
那边就是阳台，阳台上没有雪，四周却白茫茫一片，阳台下面是一道雪的峡谷，俯身下去，最少有10层楼以上的高度，既然没有退路，死亡就是唯一的路。
她扑过去，闭上眼睛，正准备下坠，上半身已经挂在外面，后背的羊毛衫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抓住。她扭过头去，和那张英俊的脸面对面，从见到时就看出，他眼中的火光像是地狱之火，要把她烧毁。在强烈的火光当中，她已经烧成了碎片，寒风卷着雪花扑来，碎片灰飞烟灭。
“让我死！”声音急促，模糊，暗哑。
高冷孤傲的暗黑声线响起：“药方合同收据！ ”
还是为她——为那个麻雀一样的小女子！
那些无法呼喊的悲怆、邪恶穷凶的人性、污泥浊水中的挣扎，在她异常清晰头脑下，成为极端个人癫狂的世界。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能回国，不愿意接受那无穷无尽的审判，不愿意面对自己坑害过的人，不愿意接受面对枪决的可怕……让自己的鲜血洒在雪地上，那一份凄美的残酷是最好的归宿，面对着死亡，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意义，害人最终还是害了自己，贪婪是一条不归路……
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温暖，是男人的大手，大巴掌抓住自己羊毛衫，这个时候他不想自己死吧？然后他既然赶着来，而且以这样一副面孔对待，还是来送自己死的，只是缓解几个月，增加的更是痛楚，还有那生命读秒的惊恐……
他拽的死死的，不想让自己就这么坠入深渊，可是已经迟了。那份温暖也太淡，太薄，在风雪之中渐渐冷却。报应这东西，既然来了，必定是精准打击。她的意识还有些恍惚，仿佛身边所有声音远去，她眼前是用鱼眼镜头播放的画面，那英武的面孔也一幕幕剪辑零碎，光影层叠。
秦放希望抓住的是她的灵魂——在美丽的躯壳下丑陋的灵魂，哪怕是虚无缥缈，也能够捏的粉碎，可是她带着那么些宝贵的东西离开，太便宜她了，又一次加重语气问：“想死就给我。”
朔风刺骨，在漫天的大雪当中无孔不入，女人的头上已经飘落几片鹅毛般的雪片，她没有感觉到冷，只感觉到热，就像被丢进火山口一样，被焚烧成灰的疼痛无可名状，心底却惶然豁出个口子，仿佛有风窜进来，吹得肺腑空荡荡的发凉，只有男人的手是温热的，还有他喷过来的气息炽热如火，是她人世间最后的留恋，那么让人沉醉……
在最后的关头，心想所有的怨恨，所有的罪孽，都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冷漠，要给他一个永远抹不掉的回忆——死亡与不甘的烙印，所以最后清楚的吐出几个字：“手包底部手机卡片”，趁他专注听着时，她昂头凑近男人的嘴唇——蜻蜓点水般的吻，饱含欲念与绝望——
秦放惊愕地想要避开，手一松，大鱼般的重量滑落——明明还可以抓住，可他只是抬起抓女人的手背，擦擦自己的嘴唇。而另一只手放在裤兜，已经掏出薄薄的锋利的刀片，又塞进了小盒子里。
身后传来纷沓的脚步，转身看去，是穿着两国警服的人，他平静地说： “她跳楼了—— ”
冲进来的是警察，中国和日本的，立刻就有人转身，又从门里冲出去，一定是下楼查看现场。留下来的只是谷永青，还有一个日本警察向阳台跑去。
胖子本来就行动迟缓，因为双脚发软，至今还没有爬起来，惊愕的说： “怎么会怎么会……”
青藤倒是站起来了，却是走向衣架，取下自己的大棉袍，说： “我，我下去看看，看看是不是能送医院—— ”
他的任务完成了，当然走了。
趁人不备，秦放进屋，一眼看见矮桌下棕色的小皮包，抓起就进了卫生间，掏出刚才没有拿出来的薄片，轻轻一划，从边缘小口伸进手指，掏出小小的金属片，装大衣口袋，拉上自己口袋与她的小包拉链。
从阳台返回了两人，日本警察又出门朝外走去，谷永青与秦放对视，眼睛里写上了“我已了然”四个字。
“女人的东西女人保管吧。 ”他把手包递过去，说完转身出了门。
她接过手包，什么话也不说，跟在他后面也走了。胖子鸡飞蛋打，他也不敢到阳台上去，狂风穿堂而过，他冻得直哆嗦，赶紧去拿衣服。
江南憨厚，虽然对杨花如雪不放心，但是他还是忠心耿耿鞍前马后。
她信守承诺，每天要到雷家大院住去。说是要陪伴老爷子，要给他们扎针灸。江南送去了之后也不走了，说要住在那里，免得多跑两趟，浪费汽油，还有他不放心，让姑娘随时在自己的眼皮下，似乎才能安全。
雷家的爷儿两个非常赞成。说多个人热闹一点，还有呢房间又不是没有，既然是未婚夫妻难舍难分，彼此都放心一点儿。说的杨花如雪反而不好意思反对了。
只有说：“这几天来住，是答应了老爷子的，每天晚上要来看看，陪着吃一餐晚饭也是好的。另外呢，是要给他们两个扎针灸看病。”
老爷子的胃口已经好了，只是每餐吃的不多，采取少吃多餐的方法，气色是越来越好了，精神也足了，她不放心雷老大，还是抓了中药先给他喝着，让他每天不但吃药，还要扎针灸。
说中医一向是药不离针，表里共治，这样双管齐下，更有效果。
老大还不完全相信，只是一起觉得疲惫而已，只是不太舒服，这样一本正经把他当癌症病人，万一不是呢，针灸没什么妨碍吧，只不过稍稍有那么一点点痛，就像蚂蚁叮了下，是药三分毒啊，吃了不是有害无益吗？
“谁说针灸没有妨碍？一针能够让你起死回生，一针搞得不好还能送你小命。”姑娘连说带笑动作，“你相信我吗？”
“你不会拿我当试验品吧？”
“那看你拿不拿我当女儿了？”
“我两个儿子还就没有女儿，干脆你就喊我干爹吧。”
“干爹不好听，我就喊你老豆。”
她调皮地笑出了酒窝，美的那么恬静，美的那样阳光和自然。大气，沉稳，淡定，通透，宠辱不惊，是他迄今为止，看到的最特别的女孩，虽然她历经磨难，然而百折不挠，积极向上，身体里仿佛住着一颗太阳，日出东方时，拥有冲破一切的力量。心中一暖，雷老大也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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