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抓了一下后脑勺，想了想，咬了牙，做了决定。
“嘘，不哭不哭啊！”
他凑到了跟前，轻轻地拍起了巴掌，带着节奏，一声声哄。见没奏效，他就转换策略，轻轻哼起了歌。见依旧不奏效，他就狠狠心，做起了鬼脸。
“看这里，看这里……”
他使劲地扯着自己脸上的各个部分，不停转换着，做着各种鬼脸。这似乎有些效果，小娃娃还是在哭着，但哭得没那么狠了，乌溜溜的眼，隔着泪雾，看着他。
他见状，心里头有些喜。就提着自己的鼻子，装了一会儿猪八戒——
“吭哧——吭哧——”
嘴里发出类似猪一般的喘息声，他瓮声瓮气地说着：“哦，这是哪来的小娃娃啊……吭哧吭哧……怎么在哭啊……吭哧……吭哧……老猪我打天庭来，是天庭的大元帅……吭哧吭哧……小娃娃，你有什么委屈，可以同本帅讲啊……吭哧吭哧……”
“咯咯——”
一声脆笑，就跟解了咒似的，小娃娃一下就笑了起来。这一笑，就没停止过。大大的眼睛，一下就完成了一轮漂亮的小月牙儿，弯弯翘翘的，显现出狭长的弧度，一下就……勾人了起来！
他心中莫名一跳，却摸不清这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只是觉得，为了这小丫头的这样一笑，便是让他再丑化自己，都是可以的！
刘德说的，这小丫头哭着带笑，还真是勾人！
细碎的泪，跟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似的，一闪一闪的，眩地人有些晕，也有些飘，而那漆黑的眼，就跟那藏于湖面之下的大黑珍珠似的，以一种深沉神秘的力量，矛盾地将人给拽地紧紧的，有些拔不开。
她可真可爱！
像童话里的小公主，也像童话里的小精灵！
他本来是不大喜欢小孩的，总觉得哭闹起来，就跟彻底失了准头、失了控制的大闹钟似的，一响就闹得人脑仁疼，还有那随时会来的大便小便，更是挑战他的神经。可，若是这个小丫头来当他的妹妹，他觉得自己是可以接受的。
“吭哧吭哧……听说你被遗弃了，那你要不要来我家当我的妹妹……吭哧吭哧……我会对你很好的，给你买好多好吃的东西……吭哧吭哧……好多人想当我的弟弟和妹妹，我都没答应……吭哧吭哧……这可是一种荣幸——”
突然传来的脚步声，一下就打断了他的怪模怪样。他迅速收了手，正了脸色，以微微酷酷的样子，站在了那里，仿佛刚才那个样子，根本就不是他，而是被什么东西给附体似的。
卧室门外，刘大妈的声音也高高扬起。
“容凌呐，妞妞是不是哭了啊，我怎么好像是听到哭声了……”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
容凌没应声，他在思考。
等刘大妈进了屋，再次问的时候，他不慌不忙地回了。“嗯，刚哭了，不过没什么事。”
“为什么哭啊，刚才还好好的，是不是尿了？”
刘大妈关切地凑到小女娃跟前，摸了摸尿布！
尿布是干的啊！
刘大妈有些疑惑，然后目光一扫的时候，一下就瞪大了眼。
“谁咬的？”她的口气都有些吼了。
小娃娃白嫩胳膊上，那清晰的几颗牙印，挑起了刘大妈的怒火，也挑起了她满腔的心疼。
容凌目光一闪，却是微微指责。“刘大妈，你别这么大声，吓到小妹妹了！”
刘大妈一愣，立刻看向了小女娃，见到果不其然有泪水在小女娃的眼里打转，就赶紧低声哄：“不怕不怕啊，大妈不吓你啊，不吓你……”
可小女娃还是扁扁嘴，哇哇哭了。
刘大妈赶紧将小女娃给抱了起来，一般轻拍着，一边柔声哄。摆弄了好几个姿势，又尝试做了好些个逗人的动作，都没能把小女娃给哄住。刘大妈就只能轻轻托着小女娃的后脖处，把她给立了起来，让她小脸靠在了肩头，一掌则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妞妞是不是想睡了啊，想睡的话，大妈抱你睡觉觉啊！”
刘大妈开始轻轻地晃着身子，哄小女娃，但是小女娃还是哭。清澈的泪水，从那乌黑纯良的眼里落下的时候，看着真是让人不忍，更让人有一种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拿到她面前给她的冲动。现在，这双眼，就盯着容凌！
其实，从始至终，她就在盯着容凌，冲着他哭，表露着自己的委屈。刘大妈没留心这一点，容凌却是看在了眼里。
他犹豫了一下，就动了身子，彻底走到了刘大妈的背后，也就是完全和小女娃面对面的姿态。他抬起两手，又做起了鬼脸！
小女娃还掉着泪呢，可殷红的小嘴，一下就咧开了。
她喜欢这个，等的就是这个！
容凌没再发出像猪一样的声音，毕竟，他的自尊心还是挺大的，还是很要脸的，可不想让刘大妈看了笑话。所以，他冲小女娃大大地吐了舌头。
“咯咯——”
脆铃般的声音，一下就扬了起来。
容凌安心了。果然如此！
“呵呵，笑了啊……”
小娃娃的笑声让刘大妈也跟着高兴。她还真怕是她哪里做的不对，或者小女娃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病情，这会儿难受，所以哭得那么狠。按理说，这小女娃应该是算健康的，当时派出所来人之后，也让人去请了诊所的医生过来大概诊察了一下。
容凌在那继续逗，小女娃在那继续笑。一下脆笑声就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接连不断，好听的紧。
刘大妈也不是那迟钝的，这会儿就反应过来了，必定是那容凌做了什么了！
她一下就转过身来，不过看到的，却是迅速反应过来，一脸正色的容凌！
“你刚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
“她都笑成那个样子了，你还说你没做什么！”
“没什么！”容凌还是瞒。
刘大妈就笑，背过身去。“你说你，这有什么好瞒的，能逗她开心，这是好事啊。你瞧，大妈都没你本事大，刚才逗了半天，她都没给面子笑一个，这会儿，倒笑得那么开心了，果真是孩子喜欢孩子！”
容凌又做了鬼脸，小女娃就又一声脆笑。她就跟上了发条的音乐盒似的，容凌动一下，她就笑一阵，可有旋律，可和谐了！
刘大妈真没想到容凌还有这等本事，还有这等哄孩子的耐心，据她所知，这孩子可不怎么哄小孩儿。她就夸起了他，然后又想起了那牙印的事儿！
那可是大事！
今天咬你一口在胳膊上，万一明天咬你一口在脸上，那可不行！
“容凌呐，妞妞这胳膊上的牙印是怎么回事啊，你知道吗？”
容凌颇为镇定，答道：“是刘德咬的，他跑了！”
抓起替罪羊，他是毫不心虚，毫不手软！
腹黑，那是天性，更少不了后天锤炼。
刘大妈一下就信了，嘴里不由恼火地哼着：“臭小子，竟然干出这种事，看我见了他，怎么收拾他！”
“我收拾过他了，狠狠地训了他一通，把他给训哭了，跑了！”
这人说起谎来，更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甚至依旧很有心情地逗那小女娃！
刘大妈听了这话，怒火一下降了不少，但嘴里还是咕哝了一下。“不行，回头我还得说说他！”
不过听她这话，也就知道，她不会再说什么重话了！
容凌就淡淡地笑了一下。“我看着没什么事，那胳膊上就只有点印子，过几天就能消没了！”
“哼，幸好他没下重口。这万一真要是落了疤，就让他负责去，把妞妞给娶了！”
容凌立刻就皱了眉，有些不悦。“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刘大妈一愣，当下呵呵一笑。“对对对，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瞧我，都气糊涂了。把妞妞给了刘德，那可不就是便宜他了，可没这样的事，没这样的事！”
容凌就微微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刘大妈是炒菜炒到一半听闻到隐约的哭声，觉得有些不安才赶过来的，那头，她的菜还等着她呢，她得再回去。这会儿看容凌哄孩子很有一套，这孩子也喜欢容凌，所以，她就拜托容凌帮忙照顾一会儿。
容凌就很傲娇地哼了哼。“不要，小娃娃怪没意思的，不看了，我要回家了，我妈估计在等我吃饭呢！”
他还得赶紧过去和刘德窜口供呢，哪能在这里呆着。他素来生性谨慎，先起了那个谎言，自然也得圆紧了。
刘大妈听了就笑：“你妈不是一向等你到家了才开始做饭的嘛，你就先帮大妈看一会儿行不，大妈很快就能把菜给炒好！”
“不要！”少年容凌有霸道的一面。“我先走了！”
一边挥着手，一边就跑了出去。他跑得快，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刘大妈扭身去看的时候，已经见不到他了，就摇头，低笑着训了一声。“臭小子！”
平日里再装得像个大人，可到底是个毛头小子，没个定性，说风就是雨的！没法，她只能找别人帮忙看了。
那头容凌速度找上了刘德，找到他的时候，刘德正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往他这个方向跑着呢，看到容凌，他还有些惊奇。
“哥？”
容凌就停了下来，等着刘德跑近。
“哥，你是不是饿坏了，所以等不及了？”
“不是！”嘴里这么说着，容凌却是不客气地拿走了刘德捏在手里的大馒头，重重咬了一口。等这一口吃了下去，他才慢条斯理地说了方才的事。
小刘德一听，瞪圆了眼。“哥，你怎么能这样？”
他满脸气愤！
“我怎么样了？”容凌挑了挑眉，满身的凌厉之气，目光也变得很是危险。他从小到大，没少打架，凶名在外。刘德一看他这样，就胆怯了，弱弱地又辩解了一声。
“明明就不是我干的！”
委屈的小样儿，跟个受欺负的小女孩似的。
容凌凉凉地撇了撇嘴。“知道！”
凉薄的口吻，真是一点都不负责任。刘德越发觉得委屈了，有点泪巴巴地看着他，心里慌乱地想着，万一刘大妈把那事告到了他爸妈跟前，那他可怎么办？爸妈打起来，很疼的！
容凌见他这模样，笑了笑。此举，惹得小刘德更加哀怨了。
“哥！”
“我会补偿你的！”容凌一副大佬的样子。“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这小子天生就是一个做生意的材料，没上学那会儿就知道在工厂附近溜达，搜集一些破铜烂铁、软塑料等卖了换糖吃，等上学了，就开始帮别人抄作业收钱，或者卖自己的作业答案，再大一些，就晓得去市里的批发市场批发学习用品在学校倒卖，又然后，夏天卖冰棍、冷饮，冬天卖热豆浆、卖糖葫芦……
这小子折腾过的东西还真不少，赚的钱也不少。他妈也疼他，他赚的钱，她妈抽取一部分给他存起来以作将来之用之外，其它的钱，都放他自己手里，让他看着花。整个街区的人都知道，容凌手里头有钱。有些家里老婆管的严的男人一时馋酒、馋烟了，可老婆大人严格控制零花钱，买不起烟酒，还会跑来管容凌借钱！
容凌屁股后头跟着那么多小弟，除了他艺高胆大，聪明绝顶，有大佬风范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有钱！
小孩子哪有不馋嘴的，可八十年代，很多家庭的日子都过得不是很宽裕，也少有舍得随了孩子的心愿，给孩子买这个买那个的。但容凌舍得！
这个人会赚钱，但也舍得花钱。所有的小孩都知道，跟在容凌屁股后头，有吃的，甚至，还有玩的！
这会儿容凌放出这话，俨然是要刘德开条件了，刘德就一个毛头小子，哪有什么定力，一听容凌要给他买东西，他一下就把可能会有的“竹笋炒肉丝”给忘到了脑袋瓜后头。
“哥，我要那把大水枪！”
街口的那家杂货店里的大水枪，他盯了有好一阵子了。那大水枪老大了，长度得有四十公分，水缸也老大了，能装很多水，打起水战来，肯定杠杠的。他缠着爸妈买那水枪，缠了很久了，可爸妈嫌弃那水枪太贵，没给他买。容凌一提他想要什么，他就想到了那个。
容凌就皱了一下眉。“太狠了吧！那可很贵！”
刘德嘿嘿笑，稚嫩的小脸上憨厚和奸诈并存着，看得人也想跟着笑。
“行，成交！”容凌是个出得起手的！
“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刘德一下蹦得老高，跟只皮猴似的，欢腾不已。庆贺够了，他急急就过来抓容凌。“哥，走，买去，去买去！”
“急什么！”容凌站在那如劲竹般，纹丝不动。“这枪，过几天再买！”
“为啥？”刘德再次急了，虎眼瞪得大大的。
容凌就训：“我这会儿给你买，你把那枪拿回了，你爸妈问起来了，你怎么说？”
“就说是你给我买的啊！”
“那我为什么要给你买这么贵重的东西啊？”
“啊？”
“你就是什么都不说，回头刘大妈和你爸妈一说，以你爸那聪明劲，估计就能猜到这事的原委。所以，枪先不给你买，等过几天的！”
可刘德实在是想要啊。
使劲抓了抓脑袋瓜，刘德急得冒出了一头汗之后，抬眼巴巴地看向了容凌。“那个，我可不可以这样说，说我之前帮过你，这次你就给我买了！”
“借口很烂！”容凌不客气地批评。“废话少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你都等那么久了，不差再等那么几天！”
可之前他觉得拿到水枪无望，可这会儿，他明知道自己马上就可以拿到，却偏偏还要等上那些天。
“嗷——”
刘德嚎了一声，急忙追上了已经走开的容凌，跟小尾巴似地追着，小声祈求着。
“哥，我现在就想要啊，特想要，你这么聪明，你再帮我想个理由呗，我保证，以后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行不，行不……”
刘德一路磨，一直磨到了容凌的家门口，但可惜到最后容凌也没松口。从这就能看出，这人打小就是个心志坚定的。
刘德最后略略失望地先回家去了。他刚拿馒头跑出来那会儿，他妈正在做饭呢，当时就嘱咐过他，让他快去快回，别耽误了吃饭的。他要回去太晚，肯定要挨说。想起刘大妈上门“告状”，他还指不定会遭什么呢，刘德就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撒开脚丫子就往家跑去了。打算这两天还是表现地“乖”一点，如此，也能少挨批！
容凌则嘴里叼着一个大馒头，施施然地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去了。
晚上容凌他妈朱小丹回来了，进屋提起了刘大爷家捡了个小女娃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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