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一元礼金
沙文秀抬头挺胸，双手插兜站得笔直，立在服装厂门口，好一会不见动静。
门卫忍不住迎上去问她找谁，沙文秀笑笑，不找谁，就随便瞅瞅。
看着沙文秀这气势，门卫很是恭敬，要不，我去通知一下领导。
沙文秀点头，好。
沈红莲正在厂长办公室和二丫商讨结婚事宜。
冒炳良现在在县教育局，正被动员下乡，二丫想让他来厂里做个质检员啥的。
沈红莲让二丫先问问他自己的意思，说最好让他跟着沈红宝跑供销。
又说今年全县棉花大丰收，不如自己建个织染厂，省得服装厂老为缺布料发愁。说这个地级市曾是全国最大的纺织基地，技术机械来自国外，属于最先进的。就是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需要去考察一下。
二丫认为，县镇政府部门都在忙着搞批判斗争，不一定会有资金和心思搞。
沈红莲说可以忽悠军方投资。
听门卫说有个很有气势的女人在厂门口，像是上面来调查的，是不是接待一下。
二丫一惊，三妹你赶紧回避，我先去应付一下。
站起来边走边骂，动不动就来找麻烦，还让不让人活了。
沈红莲笑笑，他们反正没啥事，还人满为患，不来下面找茬，不指点指点刷刷存在感，会憋出病来的。
话虽这么说，沈红莲还是回了宿舍，一点都没兴趣和上级老爷纠缠，不如做点好吃的来得开心。
还在厨房考虑做什么，二丫就跑了来。是宣传部那个一枝花，顺路来看看的，没啥事，你要不要见见？
沈红莲心里一动，能不能让黄庄那班能人搞个织染厂呢？
黄庄在南三四十里，来去县城确实算顺路。沈红莲早就预料到，看到自己和姐妹们的歌舞后，沙文秀迟早会对自己感兴趣。
既然来了，那就见见吧。
改变改变那杀千刀的小说情节也不错，有机会重返前世，非嘲笑贬损一番，看他还怎么嘚瑟。
沙文秀正站在账目公示墙前细看，见到沈红莲，露出一个动人的微笑，小丫头，又见面了，我说只是路过，你信不？
沈红莲点头，信，感谢沙主任经常路过。
沙文秀呵呵一笑，可以经常路过么？
沈红莲点头，蓬荜生辉。
沙文秀上前和沈红莲轻轻抱了一下，很自然的伸手帮沈红莲将一缕鬓发勾到耳后。真可爱，真能干。
沈红莲摇头，比不上你们。
沙文秀指指墙上公示的账目，谦虚。这也是？
沈红莲点头，是的，向你们学习的。
账目公示确实是文友小说里说的，沈红莲并非虚言。
沙文秀笑笑，你去过我们黄庄？
沈红莲点头，偷偷去取过经。
沙文秀笑了，丫头，不可以骗阿姨哦。
沈红莲装傻，柳成蹊真好看。
沙文秀看了沈红莲三秒，你还真去过，是阿姨想多了。
沈红莲心道，我去的时候柳成蹊还没出生，黄庄也没账目公示这规定呢。
沙文秀一点不觉得尴尬，立即换了个话题，今年还搞军民联欢么？
沈红莲说，不搞了。我三个姐姐都要结婚，没人玩了。
沙文秀显然不信，在军部可是你一个人从头唱到尾的。
沈红莲笑笑，我那些玩意上不了台面，内部玩闹玩闹可以，公开就不适宜了。
沙文秀点头表示理解，随后说出了最终目的，在黄庄那里闹没事。真想请你去黄庄玩玩。
沈红莲不置可否，抛出了条件，厂里一直布料紧缺，黄庄有没有想过办一家织染厂？
沙文秀大笑，厂房早就造好了，正在安装机械，年后就能投入生产。
沈红莲暗骂，那帮人精，果然不同凡响。好，开业的时候，我去祝贺。
沙文秀笑着提醒，黄庄也有服装厂的，只是没你的大，管理也没这科学。
沈红莲笑，技术指导很贵的。
沙文秀豪横地说，黄庄付得起。
一提到钱，沈红莲眼睛发亮，赶紧拍马屁，和聪明人合作就是轻松，随时恭候大驾。
沙文秀也大笑，互惠互利，不必客套。
做事的人都注重效率，第二天黄庄大队书记就来到厂里，郑重聘请技术人员去现场指导。
别多想，沈红莲这种十五六岁级别的大腕怎么可能亲自出动，直接命沈红宝和沈红书带着季小莲前往。
三天后回转，沈红保交给沈红莲一只信封，开心地说，我们数了，整整一万块，真大方。
沈红莲笑道，才这么点，我以为起码两万的。
沈红书差点气哭，三妹，你能不能顾忌一下我们这些穷人的感受啊。
季小莲居然很淡定，三妹的钱和我们的钱不事同一个概念。
沈红莲说，都交到厂里去吧。
沈红书一愣，这——凭什么？
沈红莲一笑，凭你们都是厂里的职工，一切缴获要归公。
这次沈红书是真的哭了，抓着钱亲得热泪盈眶。
老会看了，也是一愣，手一挥，那就算还了沈三丫的欠账吧。
二丫也快哭了，除了这一万，三妹还欠厂里八百呢。我们一家半年都没拿工资，这账得还到啥时候啊。
老会计也开起了玩笑，只管做你的账，别老惦记自己的嫁妆，三丫头啥时候亏待过你。
二丫嘴一噘，别提了，姐妹里，她就看我不顺眼。
沈红宝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大手大脚，入不敷出，还怪三妹了。看你结了婚怎么过日子。
二丫不服，和三妹的败家作风比，我连根毛都算不上。
沈红书也笑，三妹能败也能挣，你呢？！
工资可以扣了还账，可奖金不会，还是特聘技术员的特别奖金。
总不能让沈三丫一家饿死吧。
什么？其他职工有意见？谁？除非他不想再在厂里混了，甚至活得不耐烦了。
有些事不要说得太明白，懂的都懂。
名义上是老会计兼任代厂长，可老会计行使的权力还没供销部沈红宝多，事实上，现在全厂都是沈红莲说了算。
好的规章制度，就是让傻叉当首脑也会平稳发展，还不会出乱子而失控。
这是六十年后聪明人对万恶的美帝的评价。
大丫、沈红菊和王书雯在县城折腾了近两个月才完事。不用说，这次运动又再次取得了空前绝后的伟大胜利。
对。空前绝后，继往开来，伟大，光荣，正确，胜利，圆满成功，形势一片大好，英明领导，遥遥领先这些关键词必须时时用，再用十年二十年都不过时。
日。这个时候只说欧美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还没开始宣扬遥遥领先呢。
宣传队圆满成功后没几天，厂里接到了老厂长病逝的消息。
不少职工前去奔丧。
沈红莲没去，沈家一个也没去，这也是沈红莲的吩咐。
居然伙同调查组驱逐沈家，要不是被沈家逼着写了举报信，别人还不知道老厂长会这么小心眼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看老厂长平时对沈家挺好，各种照顾。调查组一来就露原型了。
看来第一次三丫被赶走也是老厂长做的手脚。
还装得舍不得的样子去请三丫回厂呢，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去请是因为全厂罢工，他不好交代。技术半点没有，管理水平更烂，啥也不懂，就是个摆饰，三丫不在，谁会服他呀。
要不是三丫逼迫，他都不会交代做的那些龌龊事。
算了，人都死了，也没啥好说的了。
再次证明，凡是和沈三丫作对的都没好下场。
几十年后，有了网络，遇到看起来让人愤愤不平的事，键盘侠们总是一拥而上通过网络媒介向官方追问真相，沈红莲也是其中的一员。
直到有一天，沈红莲为某件事义正辞严地对文友的冷漠抨击时，文友冷笑，你们这种底层傻叉需要什么真相。发展中国家的精英都在官方，你以为你能知道的他们就不知道么。
老厂长配合沈红莲唱了一曲大戏，却落了一生骂名。由这事看来，底层人真的不需要真相，只需要一个发泄口，以彰显自己存在，有见识。
作为一个智商不低的半吊子文人，沈红莲对流言早已免疫。她现在一心一意只想把三个姐姐风风光光嫁出去。
嫁妆嘛，除了二丫要备点，大丫和沈红菊婆家都在省里，不需要折腾。
这个时代结婚非常简单，有两床被子，有子桶脸盆茶杯毛巾等生活必需品就可以，房子也不需要，学校职工宿舍就行。
嫁妆上，沈红莲并不想张扬，也就最简单的必备品，两个衣物箱子。毕竟，大姐和沈红菊的丈夫还在部队服役，结婚后还会住回家里的。
赵家姐妹送给大丫二丫的金镯子，大丫坚决不要，让留给三丫四丫。二丫有点舍不得，看大丫不要，也就不好意思坚持。
看二丫那纠结的样子，四丫没好气地说，我和三姐都不稀罕，你真想要就带走。
二丫竟然懂点事了，我看还是还给两个嫂子吧，要了良心上过不去。
四丫呛道，你啥时候有良心了？有良心先把伙食费算算。
母亲骂，二丫的工资都给三丫还了债，哪来的钱吃饭啊。
四丫问母亲，那我们的饭钱从哪来的？
母亲说，还不是靠三丫和我们的奖金在过。
四丫又问，那二姐的奖金呢？
话没说完，已经被二丫拎着衣领扔到一边。三妹都没说我，就你老跟我作对。
四丫哼了一声，三姐不屑理会你，等你被婆家休了，看谁会收留你。
二丫丈夫冒炳良也从县城下到服装厂，婚后也会住到厂里。沈红莲正让他负责扩大服装厂的鞋帽制作车间。
喜日本来想定在年底的，考虑到大丫和沈红菊都要跟丈夫回省城婆家，各自还要办一场喜宴，就定在腊月二十。
不得不说，文友给黄庄柳主任设计的一块钱礼金的创意真心不错，沈红莲早就决定效仿。
这天在学校操场安排了四十张桌子，用课桌拼成，随来随吃，办一天流水席。
只需一块钱礼金，谁都可以来。
礼金也没人记账，直接扔在红纸盒里，有没有都没关系，所有来客每人都有一份包有十粒硬糖的红包。
人们对沈红莲的骚操作早已见怪不怪，除了她，谁有底气如此豪横。
节目表演也简单随意，除了三个新娘穿着简易婚纱裙，戴了头花胸花外，沈家年轻女人都穿着白色长裙，在人群里游荡招呼着客人，不时还拉着丈夫上台唱跳一阵。
聪明的文贼沈红莲这次只选了两首歌，生生世世爱你爱到老和陪你牵手闯天涯，两首穿插起来反复唱。
陪你牵手闯天涯
小溪流水哗啦啦我坐在桥下
看着那太阳升又从西边下
天边的彩虹哟映红了晚霞
那是你还有我向往的家
情意缠绵长相守美好的年华
蝶舞双飞的爱纯洁又无瑕
你用双肩担起秋冬和春夏
和你一起编织爱的童话
今生今世你是我的小呆瓜
花前月下相依偎说着悄悄话
其实你不知道爱多奇葩
余生有你相伴永不害怕
今生今世你是我的小呆瓜
爱你不需要承诺从没有虚假
每分每秒彼此相互牵挂
一辈子牵着你共闯天涯
生生世世爱到老
有缘注定相遇，不晚也不早
刻骨铭心难忘你笑容美貌
除了你，我谁也不找
携手并肩永远永远相依靠
前世苦苦修来今生的福报
你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宝
有了你我魂牵梦绕
爱情火焰永远永远在燃烧
我要爱你爱到白头偕老
爱到白发苍苍心也不会老
我要每天把你亲亲抱抱
幸福生活永美好有味道
我要爱你爱到天荒地老
爱到海枯石烂情也不退潮
但愿来生来世还能遇到
生生世世我爱你爱到老
省城来接亲的两家也是非常满意，认为沈家比城里人家还要知书达理，对两个儿媳更是爱若珍宝，夸两个小子有眼光。
两家本是世交，关系非比寻常，本来是打算内部结亲的，没料到呆瓜李书诚看到大丫唱的歌，一下子就迷醉了，后来干脆就叫来发小杨峰，帮沈红菊牵了线。
杨峰父母看到沈红菊简直乐翻天，恨不得把家底都砸在她身上，这让二伯夫妇开心得像得了整个天下。
四丫气冲冲上去将亲家送给二伯的红包礼品一股脑抢了过来，红菊姐是我亲姐，二伯凭啥收礼，要收也是我爸收。
二伯夫妇早就被四丫修理得没了脾气，苦着脸笑着表示同意，给你爸，都给你爸，反正都在我们沈家。
李书诚父母对大丫也很满意，相比于沈红菊，大丫更温柔，做事更认真，分明是持家好手，长相也属中上。
两家世交依然还是亲戚，还有啥不好的。
这边欢天喜地，二丫婆家那边却出了点小插曲，丈夫的舅舅看到无论是朋友亲戚都只收一块钱，当即就不开心了，认为至亲不能和普通关系比，亲疏远近怎么能一视同仁。
在农村都以舅舅为大，甚至比父母更有发言权。二丫和冒柄良解释说，只有今天才这样，这是三家共同商议决定的，有意见等回家办事时再说。
舅舅不过是想刷刷存在感，大声声讨，强调着自以为最正确的理由。
四丫赶过去大声叫，不许吵闹，到我家就得遵守我家的规矩，再胡闹，赶出去。
女校长紧紧拉住舅舅，苦笑劝慰，人情在于往来，在这不要多说。新娘子接回家了，都依舅舅的。
可四丫的话太冲，还是把舅舅给气着了。小屁孩滚一边去，叫大人来说话。
女校长急得脸红冒汗，舅舅，这可是沈三丫做的主，她定的规矩谁也不能改。
舅舅越扶越醉，沈三丫咋了，她再有本事，也不能粯子粥没上下。长幼不分，像什么话。
四丫没好气地回怼，互相尊重才叫长辈，在我家卖老资格，走错了门。
就听有人大声笑道，谁在这卖老资格呢？不会在说我吧。
只见瘦猴带着十几个县委干部派头十足地过来，小丫头长高了好多，今天真漂亮，发生啥事了。
四丫说，我啥时候不漂亮了。没啥事，你们自己找座位随便吃点，吃完早点走人，别在这添乱。
瘦猴点头，很认真地说，我们保证守规矩，不添乱。谁不怕关禁闭啊。
宣传部长说，忙你们的，不要管我们，我们很听话的。
四丫被逗笑了，听话就好。不听话也可以收拾到听话。
见那舅舅已经被女校长几个拉走，四丫吩咐，谁再啰嗦直接赶出去。
众人颇不以为然，四丫头，大喜的日子，不要冲动。
真赶人，你家会被人骂死。
行了，四丫你忙去，这里有我们呢。
等会再唱个歌给我们听听，四丫的歌最好听。
婚礼进行了整整一天，全厂职工，学校师生，还有机场部队，有点关系的大都来凑热闹，近两千人参与。
近似白喝白拿，谁不开心啊。
土豪的喜宴，不吃白不吃。
这场婚礼虽说有三对新人，不冷清，却也不过分张扬，人们大都吃过就走，绝不额外生事。
沈家，已经成了相当不好惹的存在。
婚礼办得恰到好处，沈红莲很满意。
第二天清早，大丫和沈红菊跟着公婆坐军车去了省城，二丫被接去了北镇。
因为省城太远，来回不方便，沈家就只去了冒柄良家会亲。
毫无疑问，丢了面子的冒家亲戚必须得找回面子，用各种礼节折腾沈家人。
沈红莲早有预料，勒令二丫全力配合，越缺什么越显摆什么，叫你怎样就怎样，最后丢脸的还是他们。
果然，以冒炳良舅舅为首的几个长辈以折腾新娘子为荣，从施礼的程序到过程到幅度，从敬酒的次序到酒杯的量度，从坐立的姿势到待人接物的力度，无一不侃侃而谈以彰显见多识广，德高望重。
就在大伯频临发作时，好在女校长及时赶到，将这个特别讲礼的堂哥拉走。
沈红莲倒是毫不在意，很认真地听着，恨不得用小本子记下来，这可是特色民族的文化瑰宝啊，还是即将被灭绝的瑰宝。哪怕作为一个半吊子写手，也清楚这是不可多的的写作素材。
就像几十年后层出不穷的宫廷秘方，上古秘籍，各种玄学，各种真经。
这个民族的祖先简直无所不能。
便突然觉得破四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女校长真心对沈家人表示了歉意，我大堂哥就这样，不显摆这点三脚猫的见识就没法活，不拉出去批判，这辈子都难改。
沈红莲一点都不在意，你大堂哥也是图个喜庆，计较就小气了。
四丫说，就这点优势，不亮出来谁知道啊。
女校长大笑，满瓶水不响，半瓶水晃荡。班门弄斧而不自知。
沈红莲相当理解，所有人都这样，我也不例外。
女校长说，你这水平，本县可没得比。过分谦虚就是骄傲。
沈红莲摇头，和黄庄那几个比，我差太多了。
正说着，那边人声喧哗，过去一看，二伯果然和大堂舅吵了起来。
两个都喝多了，正为施礼的细节争执，都认为自己才是正统，并且争着做示范，看得沈红莲和女校长苦笑不已。
四丫看到，兴奋地挤到前面，学两个老家伙的动作，不伦不类，滑稽至极，差点让围观的人笑抽。
喜气一直蔓延到年后上班才降温。
大丫和沈红菊依旧回到镇上学校教书，要等到丈夫服役期满转业后再做打算。
上面一直在号召城镇人口下放农村，城里工作很难找。
二丫不用说，和冒柄良一起住进了服装厂里夫唱妇随，倒也快活。
大丫丈夫李书诚在机场服役，相距只有三十多里，几乎天天晚上来学校双宿双飞。
倒是沈红菊丈夫在市里，相距一百多里，除了星期天，平时见面较难。可这种小别胜新婚，使得两人感情更好。
不管怎样，能让三个姐姐嫁了比较不错的人家，沈红莲很是欣慰，起码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占据了沈三丫的身体，也算对得起沈家人了。
当然，为了眼前的优越条件，有意无意中得罪的人也不少，危机四伏是肯定的。
还是得找机会离开此地啊，哪怕是暂时性的。
可生在这个全民封 禁的时代，该如何走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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