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登科宴后，时冉便正式入职集贤院为侍读学士。
可不同于其他进士等候在集贤院内听从圣上传召，时苒从第一天开始，便一直在御前侍读。
不过半月，前朝后宫都知道，这位新科状元郎，是如今陛下面前的红人儿。
今日，圣上批阅奏折有些乏累，突发奇想，想要看尚文馆的一本藏书。
“时卿，你去给朕取来。那馆中藏书，你有兴趣的，也尽可翻阅。”
尚文馆乃是宫中的藏书之地，全天下最为珍稀的古籍孤本尽藏于此。
此馆，位于内外宫交接之地。
再向北，便是内六宫了。
时冉领命前往尚文馆的路上，心中已然有数。
登科宴那日，紫宸殿内，圣上便问过自己的婚配情况。
可见，已然动了赐婚之心。
时冉在回答并无婚配之时，也明说了，说自己将来必定是要择一心意相通之人为妻。
若只是普通的状元郎，在陛下面前说这样的话无异于自绝仕途。
毕竟，圣上问出此话，就是存了赐婚之意。
哪里由得了你自己抉择。
这无疑太过桀骜。
但在刚刚交出那样一篇策论后，再说出这等有些离经叛道之言。
这点子缺点，却成了圣上乐于见到的不羁。
不会有圣上希望有一个完美的臣下。
那只会让他们感受到威胁。
政事上手到拈来，私事上略有微瑕，这才是最合适的臣子。
沉思间，时苒已经跟随内侍到了尚文馆外。
“时大人，劳烦您单独进去了，这等地方，我们这种腌臜之人不易入内。”
内侍乃是残缺之人，所以宫内的佛堂和藏书之地，都是不允许入内的。
时苒早已明白了圣上此举的意图，也不纠结，点了点头便朝着尚文馆内走去。
尚文馆内的学士听闻了时苒所要取的书籍名，从匣中取出了对应的手牌递给了时苒。
“时大人，按照手牌对应的位置找到书架，您所说的孤本，便在那儿。”
竟然是连带路都不带了。
时苒只觉得好笑，这未免有些太明显了些。
谢过了那位尚文馆学士，时苒拿着手牌，来到了尚文馆最内里的一间屋子。
而那里，早已有了一道倩影。
看着时苒走进来，她握紧了手中的书卷，但又迅速松开，有些懊恼地看着书卷上留下的一丝起皱痕迹。
眼中真情流露出的心疼，看得出她是个极爱读书之人。
“柔嘉公主殿下安。”
时苒率先后退一步，将两人的距离保持在一个有些克制疏离却十分守礼的位置。
而后，躬身行礼。
“你如何知道本宫的身份？”
宋微兰面带好奇之色。
这位时大人，几乎是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便看出了身份。
“陛下为了防止劳民伤财，已然停了数年选秀，宫中嫔妃不可能有如您这般及笄年华之人，至于宫婢，殿下这副打扮和气度，便绝不会是宫婢了。而宫中这般年岁的，唯有柔嘉公主殿下一人了。”
宋微兰点了点头，脸上带了一丝羞怯。
“时大人果然不愧是此次恩科鼎元，难怪父皇如此器重你。”
如今的宋微兰，脸上还是小女儿家的娇怯。
如果，她不嫁给自己……
时苒微微靠前一步。
她知道，此刻这间屋内除了她们二人，不会有第三人在场。
这是陛下特意为她们所安排的见面。
或者说，相看。
伺候的人此刻应当都远远候着，生怕打扰了这一切。
“臣，不光知道殿下的身份，也知道今日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半抬眼眸，时苒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压迫感，一瞬间，竟让宋微兰觉得自己仿若在站在了父皇面前一般无措。
“时，时大人。”
“陛下应当是想促成公主和微臣，这一点，微臣并没有猜错吧。”
时苒直接点破了这一点。
而瞬间，宋微兰的脸便通红了。
“公主于微臣，乃是天上明月，自是珍而重之。但正因为公主千金之躯，乃是王朝明珠，所以有些事，微臣定要同您说清楚。”
宋微兰攥住了自己的衣裙，莫名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大人请说。”
她柔声道，半点也没有一位公主的倨傲。
“微臣，身患隐疾，此生，都不会有子嗣。”
此话一出，宋微兰愣在了当场。
风光霁月的状元郎，居然有如此隐疾。
时苒还是换了种说法同宋微兰“坦白”。
将自己乃是女子的真相，换成了身有隐疾。
虽然她相信，以宋微兰的人品，绝不会在得知秘密后肆意传播。
但这里毕竟是皇宫，人多嘴杂。
且自己女扮男装这件事，现在被拆穿，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
她不能拿这么多人命去赌。
“此事，难以启齿，但今日，微臣还是要说予殿下。微臣此生，都无法同任何女子真正成为夫妻。因而，更不能隐瞒此事，使得明珠蒙尘。”
宋微兰脸上的红意已经尽数褪去。
她的脑子有些混沌，好半天才理清了时苒的话。
但……
看着面前之人那克制有礼的风仪，以及他甘愿冒着自己身患隐疾的事被传出去的风险，也要提前同自己讲清楚的坦率。
还有父皇对他的看重。
以及，母妃在宫中的处境。
宋微兰深吸了口气。
“本宫知道了。那本宫也问时大人一句，倘若本宫知道这一切，仍同意这桩婚事呢？”
果然。
时苒其实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
因为，宋微兰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不只是单纯的替公主挑选夫婿那么简单。
她是一枚皇后手中的筹码，也是陛下手中的筹码。
皇后用她，为自己拉拢前朝势力。
陛下用她，为自己稳固臣子之心。
甚至宋微兰把自己也当做了一枚筹码，为自己的母妃，换取宫中皇后的庇护。
“若明月垂怜，必珍而重之，绝不辜负。”
自己做了两世的女帝，这一世，不如亲手扶一位女帝上位。
时苒深拜面前的宋微兰。
我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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