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归元殿的明阳峰上，奉化真人正在练剑，在她身旁，是满头白发的李尽秋。
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修炼，能够在师门度过最后的时光已经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幸事。
就在此时，奉化真人剑势一收，说道“师姐，今日已经是你喝的第二壶酒了。”
“是吗？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李尽秋笑着放下酒壶，望向山下急匆匆赶来的身影。
明阳峰上下了禁制，是不能御剑飞行的。从山下飞跑过来的少女心性颇为急躁，一步三个台阶的连跑带跳。
“媚儿，出了何事？”奉化真人说道。
“师父，大师兄又跑了！掌门，是掌门又跑了！”她喘着粗气道。
本来她是去找大师兄商讨今年归元殿的灵米种植面积问题，却在盘点时赫然发现，今年收的灵米少了一半。
看来掌门又去“劫富济贫”了，可是去年就因为他的过于大方，无米谷果腹，令低阶弟子饿的面黄肌瘦。
“随他去吧！”奉化真人道。
“可他带着一大半的灵米又跑了，他是掌门啊，有没有考虑过门下的弟子！”自大师兄成为了掌门以后，她身上的担子却重了许多。
什么灵米种植，弟子奖励分发，法器炼制的储存，什么事儿都开始找她做最终决断，问为何都找她，都说是是掌门吩咐的。
没错，作为目前同辈弟子中修为最高的，她以后大概率会成为代掌门，可是，并不是现在啊！
她如今像个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实在是人比黄花瘦，偏偏师父根本就不会管她这个徒弟的死活，一心向着大师兄。
李尽秋此时却蹙眉，“这样不妥。”
哈哈哈，还是九师伯明事理。
金媚儿还没笑完，就听到李尽秋又道，“帝景真人是我们师叔，抱朴真人按辈分来讲也应当比你高一辈才对，怎么能叫师兄呢？”
额……
金媚儿顿时语塞，“这……”
她只是觉得叫师兄比较亲切，就一直这样叫了，叶辰从没抗议过，她甚至都忘了这么一回事儿。
奉化真人也在旁边点头，“对啊，师姐若是不说我都忘记了，媚儿，你为什么一直叫掌门师兄呢？我记得和你说过是要叫师叔的。”
这下金媚儿彻底泄了气，但是她转念一想，这个称呼不是重点啊，重点是掌门拿着灵米跑路了，又把她留在山上。
这时她看到奉化真人和李尽秋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才发觉自己上当了。
“师父，师伯……”她无奈了。
“你不用担心，掌门走的时候已经告诉我了，他是一个心中有仁爱的人，就让他去做自己想去做的事吧，很快就会回来的。”
奉化真人将叶辰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看在眼中，归元殿能有这样一位心怀众生的掌门，是归元殿之幸。
白云悠悠，山上的各种灵植迎风招展，花朵飘香，传出很远，不时有凤凰鸟飞下来啄食花蜜。
如此春光胜景下，金媚儿叹了口气，“若是师妹在就好了。”
她满腹的心事要对谁说呢？
她不是不理解大师兄的所作所为。
只是……
真的好想念他啊！
……
万药山
秋水沙埋头在一堆药草中，她发尾被简单地扎在头上，袖口也已经磨破。
“不对……又失败了，到底是哪里错了呢？”她颓废放下手中的丹药，而后走到一架药鼎前。
里面传来淡淡药香，她细闻一会儿，又渐渐高兴起来，这一丹炉药应该不会出现废丹了。
此时，有万药山弟子从她门前走过，窃窃私语着。
“据那个女魔头说，咱们还有三年可活，这话你信吗？”
“信不信的先放一边，哪里还有三年了？”
“对哦！不过我看她是不信的，一直在炼制丹药，若真有那么一天，这些丹药有什么用。”
“就是，寻仙镇那次，那女魔吸取了太多人的力量，如今不知道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要我说，那肯定是她妖言惑众。”
“肯定的呀，要不怎么能够理直气壮的吞噬掉那么多的力量，让许多弟子死掉了……”
砰……
一件炉鼎出现在他们面前，院子里传来声音，“休要胡言，那次她没有杀掉任何一个人。”
这两位吓了一跳，话多的那位很快又反应过来，大着胆子回了一句，“她已经是魔修了，杀人是迟早的事情。
那次没杀，不过是表面功夫，并不代表她暗地里没有杀。你这个整日只知道埋头炼药的知道什么……”
另一个畏畏缩缩拉住他衣袖，连拉带拽离开院门，并低声道，“你也不知道她是谁吧？你怎么敢惹她，也是我忘了，不该在她门前说这些……”
“她什么身份？”
“她出身毒宗，据说和女魔关系不错……”
“那说的三年之期肯定就是假的，否则她怎么可能天天躲在这里炼药……”
两个人一轱辘跑远了。
秋水莎叹口气，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她相信燕红提所说，不管怎样，她依旧想研制出诸多灵药，解人病痛，救死扶伤。
那些被吞噬的灵力的人，也的确因为燕红提而伤了根基，如今她研制出的温养灵根的丹药药力还是不足，成本也太高。
她还要多多改进才对，哪有时间浪费在这些嚼舌根的无知之人的身上。
而且，她更想做出一枚可以稳定心神的丹药，避免燕红提的识海被破坏掉。
必须要更快才是。
不知道此时的燕红提又在受着什么煎熬？
……
醉流霞
在合欢宗流霞阁的某个窗台前，有一盆月露花在随风招展，白色的花苞泛出微微白光，暗香浮动。
在盆中的泥土中，一只金壳的玄龟探出头望着房中的白衣公子。
白衣俊美的公子闭目养神，黑发如墨，唇色如樱，整个人看上去清华不染，君子如翠竹，皎若云间月，令人移不开目光。
没一会儿，乌玄又将头缩了回去，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将头探了出来，眨巴眨巴地看向清如许。
一次……
两次……
四次……
八次……
在房中闭目养神的清如许终于不耐烦了，“你若是再畏畏缩缩地看我，我今晚就喝乌龟汤！”
说着，袍袖一挥。
“哎呦！”龟壳被翻转。
金光一现，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出现在房中。
只见她怒气冲冲的用小手一指，“你这小子从来就没有好心眼，如果是阿提，绝对不会这样对我！”
“她那么好你去找她，何必赖在我这里？”
“你！”乌玄一时被气的说不出话。
而就在此时，她却有了更为奇异的感受，令她快速走到窗边，脸上满是雀跃之情，望向某个地方，“太好了，阿提，阿提她终于出来了！”
自从两年前按照约定燕红提将一缕元神抽出寄在月露花之上，将一只窥伺下界的独眼碎掉，就潜入地底，就此音信全无。
随着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始晏真人的那一缕残念。
清如许也随之望过去，“他们在哪里，不如我们一起去找找。”
乌玄却迅速缩小身形，将自己半个身子埋进月露花的盆土中，“我不去。阿提说了，一定会来找我们，而我们一定不能去找她。”
清如许微眯着眼睛，“也就是说，你一直知道她在哪里，却没有告诉我？”
咻……
乌玄整个身体都埋在月露花中。
“你出来！”清如许靠近月露花。
“我不。”泥土中传来沉闷的声音。
“你再不出来，我就把这个破花连根拔掉！”
“你才不敢。”若事败，月露花中温养的最后一丝元神是燕红提最后的希望。
清如许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散出纯净的灵气。
他是金质玉髓体，灵力可以让月露花更好成长，这也是燕红提将乌玄和月露花托付给他的根本原因。
自多年前她就从始晏真人口中得知了她的命运，他只希望她活着，好好活下去。
如今，她能活下去的希望都在他手里，他怎么敢懈怠呢？
她一定会活下去，一定会。
……
山海界不知名的一处密林中。
一把绿色短剑插在地上，远远看去，就像一株翠绿晶莹的灵植。
它的剑身时不时流转出光芒，又很快消失，明明灭灭，似乎在一呼一吸。
若能向下而去，在剑尖所指的地底深处，有一道红色身影在地核深处打坐。
这自然就是燕红提。
她借着抗击独眼的冲击之力，来到了这里 为的自然是吸收更多的能量，这里的能量更为纯净，也更强大。
之前，借用清如许之力完成了阵法布置，更因为他的“亲和力”，令许多人生出爱慕之心，他对于有情诀的掌握要比她厉害许多，这样的一股力量，他亦甘愿献给她。
因为这样，她才能抵消掉因为吞噬之力而形成的贪婪之心。
但这只是暂时的，随着力量的增加，总有一天，她的识海会被侵蚀。
她要保持理智。
她吸收着力量，对于她来说，本来最享受的修炼，如今每一次的吐纳，都是身体破碎又重组的过程。
此种痛苦不足与外人道，很多时候恨不得就此死去。
如今，终于即将圆满，她以身体为刃，慢慢破开岩层，一点点接近地面。
一道黑色剑影出现在她身边，大约感受到她的心情，调侃道，“怎么？你要急着去送死？”
她一本正经点头，“当然了，我曾经答应过你，要死我们一起死。”
“好，好，好……”陆远连叫三声好，似是极为满意，才又道，“你不是一向最为惜命的吗？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够选择牺牲自己。”
以他对燕红提的了解，这姑娘其实道德观念不强，但是修炼之心很强，一心向道，但能力越来越强，马上就要成为下界用资源堆出来的涅盘第一人了，可是她的选择却是牺牲自己。
“朝闻道，夕死可矣。”她淡淡道。
一个光辉无比的形象出现在陆远眼前，但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这种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根本就不是她的风格。
“我半个字也不信。”他道。
一声清响。
燕红提的身形冲破了岩层，出现在一片辽阔水域中，这是奔流不息的地下暗河，她依旧慢慢上浮，“我也不信。”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自己一个人远走高飞不好吗？”
“那你明明有无限的寿命，这是别人都羡慕不来的，你为何要主动寻死呢？”
陆远一时之间语塞，但很快道，“老子就是活够了。我也活了很久了，而你不一样，你还这么年轻……”
“哈哈哈……”她轻笑，“我年轻什么，如果算上在上界的时间，我也已经……几千岁了……”
她不知不觉就几千岁了，才能有如今修为，如今想来，却恍若一梦。
“可是你……”陆远还是觉得不对。
明明不是这个道理。
“灭天剑呐，我也有想保护的人，想用生命去守护的那些人。”
她说得有些无奈，却依旧笑着，“情之一字，我以前觉得害人不浅，可是到了如今，却觉得想起那些我想保护的人，浑身就充满了力量，再苦再难也不怕了。”
“你不该去背负任何人的命运。”陆远沉声道。
“可是那些人的命运已经与我紧密相连了。因为他们我才成了现在的我，我怎么可能舍弃掉呢？”
这些人之中，有年少时扶持一路的伙伴孟追欢，有落入秘境结识而相伴至今的乌玄和清如许，有一同拜入归元殿的岳海棠，有爱护她的师父奉化真人和师姐金媚儿，还有秋水莎……
还有另外一些人，不知所踪的帝景真人，身死道消的禹夜，决然赴死的龙行止，灰飞烟灭的龙照和棂儿，那些死在炙火之下的琼龙族和归元殿的弟子们……
她难以做到视而不见，也越来越理解淡漠如禹夜为何要选择身祭雪山。
有些事情已经到了放弃自己也在所不惜的地步。
“你真伟大！”灭天剑不知是赞赏还是讥讽。
“随便你说什么，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一死在我的面前。”燕红提知道，并不是因为伟大，而是因为她不想再经历那样令她心痛的场面了。
“那你最想保护的人是谁呢？”在这一点上他始终看不透她。
在寻仙镇，她甚至连清如许和她师父师姐的灵力都吞噬了一部分，丝毫不手软。
燕红提没有回答，木爻结的印记在她眉心一闪而过。
就在距离地面几百丈的地方，她停住了身形，灭天剑亦停住，“怎么了？”
她将手指点在眉心，深吸一口气。
“哇！你心跳好快！有鬼！”陆远调侃。
“闭嘴！”她强行将灭天剑收回肩膀处。在她的识海深处，记忆长河中的那段封印依旧存在，木爻结的符文附在其上，守护着一段隐秘的往事。
她隐约猜得出，却不敢碰触。
在那段记忆之上，她又用自己的灵力进行加固，若是识海被摧毁吞噬，那段记忆也定是最后才会消散的意识。
她也不清楚为何要这样做，明明现在有能力，但就是不愿开启这段记忆。
总觉得，不该是她去解开。
黑色气流一闪，她身上的衣衫成了琼龙族圣女的黑袍，星河花流转出金色光华。
又为自己施了个洁净术，黑色气流将她包裹住，令她以极快地速度冲向地面。
砰……
翠绿短剑似有感应，闪出明亮的绿意，一位男子的身影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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