瑥瑶哭了好一阵子，才松开沈清姿，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问：“小师妹，你好可怜，心都碎了。是谁伤了你？不怕不怕，师姐给你报仇！”
大师兄远远的，斜靠在门上，双手抱臂，阴阳怪气开口：“我看，是她自己犯蠢，自己把自己蠢死了。”
“大师兄！小师妹已经很伤心了，你不安慰也就罢了，怎能还说风凉话？”瑥瑶豁然回头，泪光盈盈的眸子怒瞪大师兄。
大师兄哼笑：“我可没说风凉话，实话比较难听罢了，不信你问问她，是不是她自己犯蠢，自己攻击自己，走火入魔，把心给弄碎了。”
沈清姿脸色黯然，赧然道：“大师兄没说错，是我自己，犯蠢，走火入魔了。”
瑥瑶愕然，连忙道：“小师妹，那你现在没事了吧？你可万万不能再出状况了，不然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师尊对我的信任和托付。”
沈清姿有些感动，微微仰起头：“我何德何能，值得你们这般全心全意爱护我。”
她很惭愧。
师父，折光神君，二师兄，三师姐，包括大师兄，都对她照顾有加，甚至恩重如山，无怨无悔地爱护她，而她从未回报过他们一分一毫。
进了同一宗门的人，便是如此相亲相爱的吗？比凡间大多数的亲兄弟姐妹还要亲。
她其实不能理解，这种由宗门认同感而产生的爱护之心。
她更惭愧的是，因她的不能理解，易地而处，她未必能像他们一般爱护他们。
与他们的高风亮节相比，她自私卑劣得像个小人、伪君子。
大师兄的一双眼睛历经沧海桑田，轻易看透她眼中浅显易见的自我谴责，他嗤笑一声，嘲讽道：“蠢货！”
“大师兄！”瑥瑶正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回答沈清姿的问题，闻言恼怒，像头发怒的小狮子，一头撞向他的腰腹，撞不动，叉腰怒道，“你不会说话就闭嘴行不行？你出去！再把小师妹刺激疯了，我跟你拼命！”
大师兄轻而易举化解她的攻击，轻轻吹了吹指尖，嚣张又痞气：“自不量力。”
沈清姿诚恳道：“大师兄想必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不如摊开了讲。我初到仙界，并未与外界接触太多，很多事我不了解，或许我无意中冒犯了大师兄。但我们师兄妹不明不白产生芥蒂，为难的还是师父。”
大师兄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地笑了一声，道：“师尊从未为难。”
沈清姿将将从沉睡中醒来，对大师兄这种讲话讲半截的行为，感到抓狂，又感到无措。
真难沟通。
她正要放弃时，大师兄突然好整以暇走到榻前的圆凳边坐下，翘起二郎腿，一只腿不停地抖，直勾勾盯着她问：
“说说吧，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走火入魔？”
沈清姿喉头一哽，略平复了情绪，才缓缓讲出自己去往人间的经历。
她其实不愿揭开这道伤疤。
但大师兄难得关心她，愿意与她交流，她实不愿错过这个机会，让大师兄再次拒她于千里之外，然后，令师父为难。
他们师兄妹和睦，师父他老人家想必会很开心。
瑥瑶在一旁小声啜泣，念念叨叨：“小师妹真可怜。修仙太无聊，不如睡懒觉。”
沈清姿没理会她这话。
二师兄忘非说过，瑥瑶是生于《山河岁月图》中的紫蝶精灵，因结茧沉睡八千年，一梦成仙，成仙后便将“修仙太无聊，不如睡懒觉”当成口头禅。
她随时随地能结茧睡懒觉，因此，瑥瑶得了个诨号叫做“睡仙”。
沈清姿犹如大梦一场般，精神疲惫，元神抖擞。
“……我意识到，亲人们转世后不再是我的亲人了，他们有了新的悲欢离合，新的至亲至爱，而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只有我被抛弃在时间里，在过往中沉沦。
我感到迷茫，困惑，心如刀割，不知我继续存活的意义，或许我该按照既定的命运，死去，轮回，才是顺天命。”
瑥瑶想安慰她，却意识到此时插嘴不合时宜。
沈清姿顿了顿，又道：“我没有想过自尽，辜负这么多爱护我的人。但你们知道，我有心魔，我的元神宫和内心世界相融，心魔入侵，元神受创，是元神不想活了。
我拼命去想，我为什么而活着。
我想不出答案，后来，我问我自己，我为什么不甘心死去。
因为，我的亲人们存在过，他们存在我的过去里，他们虽转世往生了，可在那一段人生里，他们依旧不甘、怨恨、蒙冤受屈。
我失去了他们，我但凡活着一天，就代表这仇恨没有消失。我为他们复仇，也为沦为孤儿的我自己复仇。
所以，我活着。”
瑥瑶搂着沈清姿的肩膀，哭得一抽一抽：“小师妹，呜呜，你心里好苦。”
难怪心碎了。
沈清姿轻轻呼吸，缓解喉咙因压抑哽咽而产生的疼痛，淡笑道：“我有世上最澄澈通透的琉璃慧心，这颗心就如水一般，越是干净，越是容易被尘埃所污染。我已得了教训，今后会好好保护它。”
琉璃慧心，让她的悟性远胜常人十倍百倍，修行一日千里，但也容易受她的情绪影响，意志稍不坚定，就容易堕入魔障。
今番她的心碎了，是她的内心还不够强大。
以后，不会了。
大师兄听完，面无表情，半晌后道：“炼心劫，这是你逃不了的劫难，劫难才刚刚开始而已，你做好准备吧。”
沈清姿心中一沉。
劫难才刚刚开始吗？
才刚开始，她就险些丢了身家性命。
她相信大师兄不会随口妄言，因为二师兄曾经说过，大师兄可演天地玄黄，可算宇宙洪荒，这六界之内，就没有他算不出来的事。
瑥瑶气哼哼道：“大师兄，这回小师妹自己从走火入魔中醒悟过来，你怎么不夸奖夸奖呢？二师兄说过，孩子要经常夸，才能积极地迎难而上，追求大道。”
大师兄讥讽：“忘非倒是经常夸你，怎不见你长进呢？”
言罢，他一副羞于与蠢人为伍的表情，拂袖离去，留下一句，“早些养好身子回弗居殿。”
沈清姿蓦然笑开，黯淡的眉眼一下子灵动起来，笑道：“我记住了，大师兄！”
大师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瑥瑶讪讪道：“大师兄就这臭脾气，醋性大，小师妹千万别跟他计较，计较不来，他是冷冰冰没感情的兵器，只会气死你自己。大师兄他半生都在追求成为师尊的……”
她卡了一下，飞快看了一眼沈清姿，接着道，“本命剑。大师兄当年沉沙几十万年，惊艳于师尊的天纵之姿，毅然决然重新出世，追随师尊。他一心想要吞了师尊那把上鸣玉泉剑，然后他自己做师尊的本命剑。可师尊不答应。”
沈清姿微微点头。
大师兄果然凶残。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想吃了折光神君的阴阳棋，没想到他志存高远，竟还想吃了师父的上鸣玉泉剑。
图胆包天！
她问：“师父没揍他吗？”
瑥瑶心酸地道：“师尊岂是那等轻易动怒的人，不理会他罢了。大师兄对每个靠近师尊的人，警惕十足，除了盈苒公主相识师尊在前，他拿盈苒公主没办法，比如二师兄，当年非要天天给弗居殿扫地，大师兄揍了他几千年，才准许他成为二师兄。
比如我，我当年可不是想自己沉睡八千年的，是大师兄见我修成了蝴蝶精灵，我喜欢在《山河岁月图》中听师尊讲道，大师兄嫉妒我，一见到就赶我走，亏我机灵，结茧隐匿气息，藏在他找不见的地方。
后来成仙，我能随时瞬移到《山河岁月图》的任何地方，他抓不着我，无奈才准许我成为三师姐。
小师妹，你是师尊当着折光神君的面，亲口指定的弟子，不然你也得挨揍。大师兄只给你冷脸看，阴阳怪气几句，已是看在师尊的面上客气了。”
沈清姿颔首认同，感慨道：“大师兄当真对师父爱得深沉。”
“可不是嘛。”
提到盈苒公主，沈清姿忽然问道：“三师姐，我沉睡时，感受到魔音震荡，我的仙元和神魂因抵抗魔音而沸腾，我这才被震醒。这是怎么回事？仙界为何会有如此强悍的魔音存在？难道魔族打来了？”
“哎呀！”瑥瑶拍手，飞快地道，“方才我们在门外听到你醒来，忘了去瞧瞧怎么回事了。盈苒公主为魔尊陶笙生下一子，名为停芳，这事你肯定不知道呢。
你听到的魔音便是魔尊发出的。听说魔尊打到南天门，闻霆太子率天兵天将前去迎敌，也不知结果如何了。小师妹，你先歇着，待我去打探打探消息。”
说完，瑥瑶匆匆忙忙飞走了，留下一串铃铛的叮当声。
沈清姿掐指一算，默默咬唇。
她这一睡，竟睡了十年！
神仙的时间，真的不值钱啊。
她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十年前，盈苒公主和小九交战，她被瓦片砸醒了。
十年后，魔尊和闻霆交战，她被魔尊的魔音震醒了。
闻霆，魔尊，盈苒，师父，这些人牵连到一处，沈清姿内心焦灼，不知师父会不会为盈苒公主出头。
至于闻霆和魔尊的交战结果，她已知晓。
魔尊能把魔音传荡到彼岸宫来，便说明，闻霆战败了，且是惨败！
沈清姿拖着沉重的身子，费力走到门口，将将打开殿门，便见一道葱绿的人影从彼岸宫里拔地而起，匆匆腾云飞走。
她的手扶在门上，顿住，微微眯眸。
那是，盗仙，梅姬。
不知梅姬这回来彼岸宫，是明着来的，还是暗着来的。
念头方闪过，几道身影便追着梅姬而去，其中一人厉喝道：“盗仙，你好大的胆子，上一回挨了打神鞭，还不长记性，还敢来彼岸宫！你这等鬼祟之辈，实不配做神仙！”
梅姬回头，似乎想解释什么，但她神情焦灼，张了张嘴，又放弃了解释，飞行的速度更快了些。
她飞往的是南天门的方向。
沈清姿了然。
必是梅姬在“以盗为道”时，听到了彼岸宫的小妖们说闻霆战败的消息，她这是急着去“救”闻霆呢。
大师兄匆忙离去，大约不是因吃她的醋，而是去观看战况的。
一个弄不好，就要开启仙魔大战了。
此刻，沈清姿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她是太阿仙宫羲衍宫主的亲传弟子，若开启仙魔大战，她必不能置身事外。
沈清姿慢慢走到前面一座宫殿。
她看到了折光神君和小九，正要唤他们，就发现他们俩齐齐望天。
她便也朝天上望去。
只见天空突然裂开一道大口子，两道如圣旨一般的金黄卷轴，从那口子中缓缓降落。
远看很慢，只有近处的人才知道，那两道卷轴的降落快如闪电。
十几道身影冲天而起，去抢那两道卷轴。
有仙有魔，他们上升时，彼此交战。
沈清姿骇然，这才是真正的九重天吧，那么高，所以彼岸宫离南天门无限遥远，她却能在这里看到天上发生的事。
最后，一道卷轴落入魔尊陶笙的手里，一道卷轴落入龙族大祭司的手里。
小九这时指着飞快降落的两道身影，惊呼：“殿下！是道主的法旨！”
折光神君的破妄之眼闪动，沉声道：“另外一道法旨，是佛祖的。”
小九兴奋扭回头，忽然看到站在他们旁边的沈清姿，惊奇道：“漱玉仙子，你醒了？”
折光神君淡淡瞥了沈清姿一眼，波澜不惊，显然早已察觉到她的到来。
沈清姿施礼道：“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我还是想说，多谢折光神君救命之恩。”
因为除了言谢，她真没有别的表达谢意的方式了。
折光神君神情轻松悠然，戏谑道：“你还想死吗？”
沈清姿窘迫，脸上火烧火燎的，想必她走火入魔那段时间，狼狈的样子没少让折光神君看笑话：“不想了。”
折光神君道：“如此甚好，不枉本座耗费许多心血救你。”
小九顺口就道：“漱玉仙子不知，我家殿下为了救你，炼制仙丹可是消耗了积攒多年的仙花仙草。你那颗心非同凡响，故而，殿下所费的仙花仙草也多非同凡响。”
说完，期盼地望着她。
两只亮晶晶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着金元宝。
折光神君屈指弹了他一下。
沈清姿尴尬，她身上没什么宝物交换所费仙丹，有的值钱的宝物，也都是师父和折光神君送给她的，当然不能拿来交换。
她咬了咬牙道：“两位放心，我不会赖账。我稍后问问我大师兄，向他借一些。”
小九捂着脑门，面色古怪，嘟囔道：“别提他了，他比你还穷，你身上至少还能摸出一把秋水无极剑，他呢？旁人的东西从他手里过一遍都会雁过拔毛，他一遇到好东西，就去换仙兵神兵来吃——他浑身上下，一毛不拔，最值钱的就是他自己。”
沈清姿：“……”
她正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遁地跑掉时，那几个追梅姬的神仙飞回来了，同时带回了南天门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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