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日坠，昼夜轮回。
沈清姿进入问心塔的第三天。
梅姬也哭了三天，双目红肿，她要为灵宠咕咕举办葬礼。
那只被炖熟的鸡头，装进了棺材。
各路神仙听闻此事，纷纷面带悲伤上门祭拜，看到梅姬果然哭肿了眼睛，又纷纷心满意足地离去。
梅姬感动道：“素日里，你们对我多有苛责叱骂，我只当你们平庸无能狂吼，原来你们也是良心未泯的神仙。”
众仙：“……”
罢了罢了，不与她计较。
尺素一五一十将此事告诉凰殷。
凰殷对镜贴花，抚了抚鬓角，懒懒笑道：“闻霆呢？他是不是心疼坏了？”
“看起来是。”尺素略迟疑，问道，“公主如此做，会不会得罪彼岸宫和太阿仙宫?”
凰殷淡淡道：“怕什么？折光神君和羲衍神君是明事理的神仙。我原本只是想让那梅姬尝尝心痛的滋味，让闻霆尝尝心疼的滋味，我本意并非置漱玉仙子于死地。
我使的计谋并不高明，随便一查，便能查我头上，我认栽便是，反正那梅姬始终是要心痛一番的。她不是说，盗取别人的心爱之物是她的本事吗？本公主能弄死她的灵宠，也是本公主的本事。
哼，偏偏闻霆他不查啊，非要栽赃给漱玉仙子，本公主能有什么办法？”
尺素恭敬道：“公主说的在理，是属下多心了。”
“再去探探，那漱玉仙子，可别真个死了，真死了，本公主也不好交代，毕竟是羲衍神君和折光神君的人。”
“是。”
尺素化作青雀飞走。
此时，问心塔内，问心镜一阵颤动，沈清姿的元神带着炼心剑回归肉身。
观测问心塔的鬼面具侍从，起了一阵骚乱。
黑色鬼面具释云，匆匆赶到一处静室，恭敬对一红色鬼面具男子道：“知晏仙君，漱玉已完成问心塔九层问心，她的元神已回归肉身，是否放她出塔？”
红色鬼面具下，知晏仙君眉头蹙紧，放下书卷，起身道：“你们看好问心塔，不得放出漱玉仙子，我需向殿下请示。”
“是。”
知晏仙君一闪身，悄无声息来到闻霆身旁，轻声耳语几句。
闻霆脸色微变：“仅仅三天，她便挣脱了极恶黑火？”
知晏仙君道：“确实如此，属下来之前，特意去了一趟问心塔，漱玉仙子已元神归位，看起来没受到什么损伤。或许，她真没有心魔。”
“不可能！”闻霆眉目深沉，暗暗攥了一下掌心。
他有种本能的直觉，漱玉就是沈清姿。
哪怕种种证据证明她不是，可他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危险威胁到梅姬。
漱玉身后有彼岸宫和太阿仙宫，他必须杀了她。
若放虎归山，她一定会想方设法报复回来，她报复不了他，就有可能伤到梅姬。
再者，漱玉是彼岸宫和太阿仙宫之间的纽带，羲衍神君疑似受了重伤，不管是不是羲衍故布疑阵，他身为天庭太子，都不可能放任彼岸宫和太阿仙宫越走越近。
闻霆沉吟，须臾道：“去找轮回使，将漱玉仙子轮回的八十二本命册取来，投入问心镜。另外，将天衢宫储存的所有极恶黑火，全部倒入问心镜。”
知晏仙君眼皮一跳，眼神微闪。
闻霆太子这是一定要置那漱玉仙子为死地啊！
过后，若漱玉仙子不死，必定会抓住一切机会，疯狂报复。
他垂首施礼，硬着头皮谏言：“殿下，请三思。此举若传出一丝风声，必会得罪折光神君。”
折光神君早在十几年前就下了法旨，命轮回使封印所有与漱玉仙子有关的命册。
如今闻霆太子不止要解封命册，还要用这些命册来害死漱玉仙子，这可不是把折光神君彻底得罪死了吗？
“她若死了，这世上不会有第四个人知晓秘密。”闻霆淡淡的语气透出一丝杀意。
知晏仙君心头一寒。
若漱玉仙子死了，传出风声，只能是从他、闻霆太子和轮回使口中传出去的。
轮回使怕死，不会传出去。
闻霆太子也不会传，对他没任何好处，反而坏处多多。
唯一有可能传出口风的，唯有他。
知晏的腰更弯了一弯，肃然道：“属下遵令！”
闻霆挥手示意他快去办。
梅姬红着一双妙目，凑过来问：“你和知晏说什么？”
“知晏禀告我一些魔界的动向。”闻霆伸出手，大拇指温柔拭去她眼角的湿润。
梅姬哽咽了一下，又问：“魔尊又做什么了？”
“没什么，魔尊陶笙命他手下的七大阁主集结魔兵，不分昼夜训练，为仙魔大战做准备。”
“那魔尊真可恶，打仗又要死很多仙魔。”
闻霆嗯了声，没有多言。
仙魔大战跟梅姬没什么关系，前几次大战，她都没有参加，这回也不会参加，她本就对打打杀杀没兴趣。
她扯了扯闻霆的袖子，哽咽说：“闻霆，我们给咕咕立个碑，好吗？我好想咕咕，以后我抓的灵虫都不知道喂给谁吃了。”
“好。”闻霆毫不犹豫答应她的小要求。
梅姬心中熨帖，靠进他的怀里，又悲伤地哭了起来。
一只青雀扇扇翅膀，暗中跟随知晏仙君。
一路跟到轮回塔外，知晏仙君忽然停下来，淡淡一笑道：“跟到这里，已经够了。再不走，我杀了你，烤了吃。”
青雀惊恐，不知那红色鬼面具是真的发现了她，还是诈她。
她隐身不动。
待他进了轮回塔，青雀急忙飞走了。
问心塔外，释云苦苦等等两个时辰，才等回知晏。
看到知晏回来，他松口气：“我还以为你忘了问心塔的事，那漱玉仙子方才一直拍门要出来，叫了小半个时辰，还轰击塔门，若非我们在外面防御，那塔门就被她轰开了。”
知晏仙君背负双手，问道：“她现在如何了？”
“她见出不来，没辙，就坐塔里打坐养伤了。”
知晏仙君点头，漱玉仙子这么快从问心镜出来，说明没有心魔，那自然也不会受到元神之伤，若受伤了，只能是三日前闻霆太子暗中做了手脚，震伤了她。
“你们都走吧，这里我来守。”
释云惊讶：“这怎么行？守塔是我们的职责，怎能劳动知晏仙君您亲自守塔？”
“去吧，这是殿下的吩咐。”
释云这才没话了，叫走了其他鬼面具侍从。
知晏放出神念，扫荡四方，见没其他人存在，便掐了个法诀，打开阵法，将八十二本命册一一投入阵法之中，又变出一只黑色的玉瓶，将玉瓶中的极恶黑火全部倾倒入问心镜之中。
他重启了问心镜，便关闭阵法，静静守在问心塔的门口。
他暗暗琢磨，那八十二本命册，皆有轮回使的命道气息，若漱玉仙子不巧，恰好身上或者魂魄中留下了轮回印记，恐怕要将那悲惨的八十二世重新轮回一遍，再加上极恶黑火，想要完好无损地出来，恐怕难了。
要么，她死在里面，化作极恶黑火的养料。
要么，她勉强存活，拥有八十二世的受虐记忆，疯了，或者堕入魔道。
若她侥幸身上没有留下轮回印记，命道气息难以捕捉她的神魂，她便不会如亲身经历一般去经历那八十二世，倒是能逃过一劫。
沈清姿正在疯狂冥想折光神君。
在她吹了一千句彩虹屁，已经词穷的时候，折光神君终于传音来了。
他的幻影坐在长明珠钗上，双腿自由自在地晃动，像荡秋千一样，随意打量问心塔，懒洋洋的语调问：
“这么快就出了问心镜?本座以为，你执念太深，恐怕要在里面待上个三年五载的。”
沈清姿睁开双目，喜悦化作点点光芒点亮了她的眼睛：“折光神君！这问心塔，要怎么出去？”
“你已完成问心，走出去就是了。”折光神君道，“你千辛万苦浪费信仰之力，唤本座出来，就是为了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他一副“你没事找事”的表情。
沈清姿忙道：“我不是故意打扰神君，是那塔门打不开，我用术法攻击，也纹丝不动。”
“哦？竟是如此。”折光神君眉梢隐怒，道，“这闻霆忒不是个东西，真是丢我们神仙的脸面——必是他还有后手，故意使人堵门，不让你出去。”
将将说到这儿，就见那问心镜重新启动。
镜子里大片大片的极恶黑火穿梭飞行。
沈清姿没来得及骇然，元神便被问心镜释放的一道白光吸入镜子里。
无数极恶黑火狠狠穿透她的元神。
仅仅一个刹那，沈清姿就失去了神志，炼心剑上下穿梭，不断斩那些黑火，可极恶黑火太多了，根本斩不完，也斩不灭。
烦躁的炼心剑，乱七八糟斩一通，剑身颤动，竟隐隐要去斩沈清姿的元神。
折光神君站在长明珠钗上，敛眉看到了镜中的一切，他牵引一丝阴阳珠中流萤圣火，圣火覆盖双目。
片刻后。
彼岸宫里，斜靠书案小憩的折光神君陡然睁开漆黑如墨的眸子，勃然大怒道：“闻霆！你竟敢冒犯本座，枉顾本座法旨，简直放肆！”
一旁打扇的小九忙问：“殿下，发生了何事？是不是漱玉仙子那边又有了变故？”
折光神君气得不轻：“闻霆私自取了渡劫命册，投入问心塔。”
小九惊呼：“啊？糟了！漱玉仙子危险了！殿下，我们快去救她。那毒仙还立在彼岸宫门口求见您，求您去救漱玉仙子呢，不如顺水推舟。”
折光神君抬手制止，胸口酝酿的怒火慢慢平复，眼神冰冷，道：“不急，闻霆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有一把炼心剑。阿九，你去告诉毒仙，让他转告盗仙，盗仙求本座的事，本座答应了，但要她一步一叩首，登上登天塔。本座要看到她的诚心，才肯答应。”
小九捂住红红的小胖嘴，哇哦，殿下动真怒了！
子让并不知道梅姬求了折光神君什么，回到天衢宫，如实转告梅姬。
梅姬欢喜，果断跑去登天塔。
正来参加咕咕葬礼的神仙们，感觉稀奇，跟着梅姬去了登天塔。
闻霆变了脸色，拉住梅姬，问道：“梅姬，你求了折光神君什么？”
“这事你别管，我要去！”梅姬甩开他的手，奋不顾身飞向登天塔，解释道，“上回魔尊攻打南天门，我偷偷去了一趟彼岸宫，本想盗点仙丹，没想到那九幽上神机敏，竟瞧出我的行迹，我见了折光神君一面，苦苦求了半天，折光神君没理我。他可算松口了，万不能让他改了主意，我得快些去登天塔！”
“梅姬！”
梅姬飞到了登天塔，，当即就从第一个台阶开始跪。
她难得表情郑重，仿佛在做一件神圣的事。
“梅姬，你到底求了什么？我不要你跪，你告诉我，我去给你弄！”闻霆怎么忍心看梅姬如此，痛心疾首问。
梅姬摇头，扬起脸说：“闻霆，这事只有折光神君能办到。求求你了，你等等我，我跪完登天塔，一切你自然会知晓。”
闻霆抬起手。
梅姬忙叫道：“你敢打晕我，我就一辈子不理你！这回真的不理你！你再哄不好！”
闻霆缓缓放下手，双手攥成了拳头，颤抖不止。
他忽然生出无力感。
纵然他是天庭太子，坐拥四海，这世上还是有他办不到的事。
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为了一件不知什么东西，一步一叩首爬登天塔？
他闭上了双眼。
子让默默跟在梅姬身后。
梅姬每登一个台阶，一跪一叩首，他也就跟着登一个台阶，一跪一叩首。
登天塔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是天界最高的塔，这座塔也叫摘星塔，站在塔顶，可以触摸到苍穹，也可以触摸到星星。
每往上一个台阶，重压就会增加一重，这重压是同时施加在元神和肉身上的。
很多意志不坚的神仙，根本上不了一半，就会吐血滚下来。
子让跪到了七千多级台阶，便支撑不住，滚了下去。
闻霆飞身而上，稳稳接住子让。
他把子让交给鬼面具侍从抱回天衢宫。
然后，他一步一步登上台阶，越走越快，半个时辰便追上了梅姬。
梅姬在两个月后，登上九千八百多级台阶，此时她已陷入半昏迷，肉身龟裂，出现丝丝裂痕，鲜血滴落台阶上，如玉珠一般滚下去。
闻霆也有些站不住，摇摇晃晃扶住她的手臂说：“梅姬，下去吧，你会死的。”
梅姬狠狠甩开他，双目迷离，含糊地说：“不，我不走，马上就要登上去了，你闭嘴，不准你动摇我的意志！”
她一边说话，一边擦去嘴角血迹。
闻霆不再开口。
他坚持不住了，哪怕身上有多件法宝保护，也有些坚持不住了。
梅姬盗取了不少好东西，不然也登不了这么高。
她十根手指磨得出血，还在用力地朝上爬。
第四个月，她终于爬上最后一个台阶。
她浑身的骨头全部碎了，肉身裂开几条大缝，浑身的仙血几乎都流干了，元神也遭到重创，几乎裂开。
她颤颤巍巍合拢骨头、肉身、元神，朝苍穹一叩首。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喊道：“折光神君！我做到了你的要求！请你也要做到答应我的，给子让炼制真仙丹！”
她在塔顶喊，声音如从苍穹上传下来，透着疲惫，以及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欢悦。
太好了！
子让吃了真仙丹，这仙界就没人敢瞧不起他，背地里说他是低贱的走运的凡人了吧？也没人敢因他不是闻霆的亲生孩子，而轻看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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