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姿暗暗吃惊，迅速神念内视。
琉璃心上的八十一条裂痕，如今还剩下七十六条。
她疑惑道：“先前我斩了应闲仙君一剑，裂痕少了一条。进入问心塔，被问心镜拘走元神之前，我特意检查了一遍自身，琉璃心的裂痕是八十条。却不知那四条裂痕是怎么消失的——或许是我在问心镜杀了那些所谓的‘前夫’们？”
羲衍神君沉吟道：“既然你之前斩过应闲一剑，那么，你在问心镜中仅仅斩杀幻象，不可能令裂痕消失。小八，你来算算。”
大师兄瞥了眼沈清姿，沈清姿冲他笑笑。
大师兄哼了哼鼻子，照旧没给沈清姿好脸色，臭着脸，不情不愿卜卦。
他一共卜卦八十一次，压根没算第八十二本命册，那本命册与沈清姿毫无关系。
岂料，卜了几卦下来，他的表情便有些微妙，到了后来，越卜脸色越微妙。
瑥瑶是个急性子，拽住他的胳膊摇晃，问道：“大师兄，是怎么回事啊？别卖关子，师尊也想听听呢。”
大师兄又微妙地瞥了一眼沈清姿，咳了声道：“漱玉的那八十一个前夫，竟殒落了四个！分别是边羿仙君、尝颜仙君、旷月仙君、旷天仙君。”
沈清姿瞬间懂了他的微妙眼神——克夫。
她尴尬，勉强解释道：“他们算不上我真正的前夫，他们的死，也与我无关。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这几位仙君的名字，她听都听过。
大师兄似挺高兴的，哼笑道：“他们多多少少与你有所关联，他们的殒落也多多少少与你有所关联。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殒落的吗？”
沈清姿还没开口，瑥瑶已迫不及待问：“什么时候？总不可能小师妹在幻境中杀了他们，他们就死了吧？”
大师兄瞪了她一眼，责怪她多嘴，然后盯着沈清姿的眼睛，玩味地道：“他们几乎是差不多时间殒落的，恰好是道主和佛主论道的期间。小师妹，你说巧不巧？”
沈清姿立刻明白了。
那四位仙君，必是在下凡渡劫归来之后，生出了心魔，因此听道时，被迫“朝闻道，夕死可矣”。
她难为情地回了个笑容。
恐怕那四位仙君的死，多少与她有些关联的。
瑥瑶恍然大悟，拍手道：“也就是说，他们早就殒落了，小师妹又在幻境中杀了他们一次，他们曾经带给小师妹轮回身的伤害，抵消了，于是，小师妹的琉璃心上少了四条裂痕！”
羲衍捋了捋胡子，含笑道：“恐怕正如瑥瑶所言。”
瑥瑶得了肯定，露出个大大的灿烂笑脸。
大师兄慢悠悠道：“神龙宫隐瞒了他们四个殒落的消息，那闻霆太子必是知晓的，也难怪他千方百计欲置小师妹于死地。小师妹，你小心些了，闻霆太子还会想方设法杀你的。”
沈清姿倍感窝心，抓住机会，郑重施礼道：“多谢大师兄提醒，我会注意的。”
大师兄哼了一声，头扭到外面，仿佛在生自己的气。
沈清姿笑盈盈的，大师兄外冷内热，实际上，他也是关心她的吧？
当然，他肯出手帮她、出口提醒她，约莫是看在师父的份上。
羲衍神君慈爱地问道：“漱玉，你可还有什么地方感觉不适的？”
沈清姿摇头道：“我渡了个雷劫，除了根基不稳，修为较浮，没有其他不适的地方。”
羲衍神君便道：“既然如此，为师准备了仙刑……”
“师尊！”这时，忘非打断了羲衍神君的话，歉意地笑了笑，解释道，“小师妹身心俱疲，刚刚苏醒。今日，我们师徒、师兄妹难得聚齐，不如整治些膳食，让小师妹先放松一下，调节心态，再行修炼。”
羲衍神君目光更柔和了：“是为师着急了，还是忘非想得周到。”
一行师徒五人，便随意挑了一座山，忘非一挥手，原地起了一座小院。
小院中，共有六间休息的厢房，还有一个超大的厨房。
忘非很会过日子，他的乾坤袖里什么都有，一下子拿出一大堆食材。
几人坐在厨房里包饺子。
瑥瑶从没吃过饺子，上回去凡间听道，被羲衍神君变成了小紫鱼，她不是在鱼桶里扑腾，就是小河里扑腾，没有机会接触凡人，当然也没机会见识凡人的吃食。
瑥瑶早就馋了，兴致勃勃，嚷嚷着帮忙，却总是帮倒忙。
大师兄剁馅，忘非打下手。
沈清姿和羲衍神君都是从凡间飞升上来的，师徒俩就负责擀饺子皮、包饺子。
沈清姿是第一次和师父、师兄师姐们一起做饭，难得放松，心头笼罩的阴霾，渐渐散去。
彼岸宫。
打瞌睡的折光神君，突然惊醒。
打扇的小九道：“殿下，您这些日子，颇有些心烦意燥啊。从前，您可是最喜欢对弈的，这些日子，您竟似不大喜欢了，好几回下着下着睡着了。”
折光神君慵懒地伸直长腿，微微蹙眉，淡淡道：“总感觉差点什么。”
小九小心翼翼问：“要不，您去炼个丹？一年前，您在天衢宫炼制真仙丹，那毒仙和漱玉仙子在众目睽睽下，吃了您的真仙丹，连口气都不带喘的，干脆利落地就晋为真仙了。如今咱们彼岸宫外面，好多仙魔排队求天仙丹和真仙丹。”
折光神君嗤笑一声：“他们只看到毒仙和漱玉飞升，没看到他们九死一生，这些仙魔啊，越来越会做白日梦了。”
小九道：“我也说了，天仙丹和真仙丹逆天，殿下您不可能大肆炼制，炼多了会遭雷劈的。”
折光神君抢过折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勿要诅咒你家殿下！为了不遭雷劈，那欲仙丹和欲死丹，本座是绝不会炼第二次的。再有人来排队求丹，你就说，让他们学盗仙，去爬登天塔，学闻霆，去孽海采摘孽海花。”
小九捂着额头，闻言，双眼雪亮：“对啊对啊，我只想着为难了，他们求人时太可怜，却忘了，他们没有盗仙和闻霆太子的付出，殿下凭什么给他们炼制仙丹啊？”
折光神君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低眸看到棋盘上的棋局，皱了皱眉，抬步走出正殿，顺着石子路信步而行。
小九跟在他身后，嘀嘀咕咕。
折光神君头也不回，威严问：“你嘀咕什么呢？不会又在腹诽本座吧？”
“岂敢岂敢！”小九道，“我是在算漱玉仙子沉睡的时间。经了雷劫洗礼，漱玉仙子的元神已是无碍，半年前我去弗居殿探望，漱玉仙子还没醒，这都一年了，不知她醒了没醒。”
折光神君脚步停住。
小九撞到他背上。
他后退一步，疑惑道：“殿下？”
殿下怎么发起呆来了？
有些不对劲啊。
可他也想不到是什么原因，只一头雾水。
折光神君摊开掌心，掌心变出一支珠钗，他用折扇揉了揉太阳穴，幽幽道：
“本座知道，为何会感觉差点什么了。差点信仰之力。没了小天仙的信仰之力，我对弈时，竟感觉不似往日那般通畅，悟道时，也不似往日那般灵感频发。看来，一颗琉璃心的信仰之力，当真不可小觑。”
小九恍然，应和道：“是这个道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折光神君收起珠子有些黯淡的长明珠钗，转身道：“走，我们去弗居殿。”
小九忙道：“殿下殿下！我是个小小的侍从，随便去一趟弗居殿没什么。可您是一宫之主，您若不下个帖子，这般贸贸然去弗居殿，多少有些掉价了。”
折光神君脚步匆匆，一步也没停下：“本座本就是随性的神仙，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羲衍君知我本性，不会介意的。”
“殿下！殿下！”小九跟得气喘吁吁，胖脸上的小肥肉一颠一颠。
折光神君一直为羲衍神君诊治大道之伤，弗居殿他想闯便闯。
进了弗居殿，他稍稍感应，殿中无人，倒是图中有人。
他毫不迟疑，闪身进了《山河岁月图》。
小九顿了顿，怕被大师兄打出去，见无人出来呵斥他，便也钻进了图中。
折光神君直奔人声之处，哪知，才一露面，就对上了羲衍神君慈爱的眼神。
“折光君？稀客稀客。”
折光神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冷静下来。
他有些迷惑。
刚才那会儿，怎就脑子发热似的，一股脑朝这边闯？
他做了几万年的神仙，这点小场面根本不在话下，镇定自若拱手道：“羲衍君，别来无恙。”
羲衍神君笑了笑：“请坐，我们师徒正在包饺子，折光君吃过吗？这是凡人的吃食。”
沈清姿和忘非、瑥瑶三人，纷纷向折光神君行礼。
大师兄拱了拱手，好歹是师尊的主治大夫，他是不介意对折光尊敬一些的。
折光神君含笑点头，目光在沈清姿的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见她完好无恙，他心中安慰。
他一甩袍摆，坐在沈清姿让出来的座位上，与羲衍神君面对面。
却不想，才坐上去，便感受到了座椅上的余温。
他愣了愣，硬是安稳坐着没起身，默默独自将这尴尬化解，面上云淡风轻回答羲衍神君的话：
“吃过的，凡人寿元虽短短几十载，却拥有无比丰富的创造力，这点连仙魔也要叹服。”
羲衍神君便吩咐道：“漱玉，饺子是不是熟了？给折光神君盛一碗来。”
沈清姿看到折光神君来了，自是开心，这可是自己的大恩人，眉眼弯弯应了声，脚步轻快地去盛饺子。
胖乎乎的饺子，挺着大肚子浮在汤上，看起来一个个娇憨可爱。
第一碗饺子，就端给了折光神君。
刚出锅的饺子很烫，沈清姿放下碗时，十根指尖都烫红了。
折光神君眼神一动，抬起了手，正要做些什么，就见沈清姿稍稍运转灵力，十根手指便恢复了洁白如玉。
他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顺手握住了筷子。
饺子很好吃，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羲衍神君怪怪的，沈清姿怪怪的。
就连他自己也怪怪的。
羲衍神君边吃边笑道：“这些饺子，大部分是漱玉包的，我离开凡间几万年了，许多凡人的事，已是不熟，好在漱玉还记得清清楚楚。漱玉，今日这顿膳食，辛苦你了。”
这话本没什么，可折光神君听入心中，就觉得意有所指，似在暗示什么。
沈清姿坐在两人下手，夹起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笑道：“师父是师父，徒儿孝顺您应该的，大师兄他们也出了力的。”
她轻轻咬了一口，汁馅鲜香。
久违的味道。
这是家乡的味道。
她幸福地眯起眼。
折光神君的余光看着她这般爱吃，红唇沾了油光，越发鲜艳欲滴……
他收回目光，低眸专心吃饺子，竟觉得，这饺子比吃的第一个更美味了。
大师兄一个人端着碗，坐在门口的台阶吃饺子，遗世而独立。
瑥瑶坐在沈清姿的身边，与她共享一条长凳。
忘非则仍在忙忙碌碌，赶着去给刚来的小九盛饺子。
瑥瑶最会活跃气氛，讲了边羿四位仙君的殒落。
折光神君瞥了眼沈清姿的表情，见她并未露出什么不舍、惋惜来，轻轻点头，冷漠道：“殒落便殒落了，自己造孽，反噬自身罢了——那轮回使每回在龙族下凡渡劫之前，会给他们看一下命册，是他们自己选的这条路，怨怪不得任何人。”
他又看了眼沈清姿，这回是正眼看的，也是他进入这座小院以来，第一回正眼看她。
沈清姿看看自己，摸了摸脸：“折光神君，为何这般看我？”
折光神君问道：“你在那问心塔里，触动了渡劫命册，对边羿等的殒落，便没一丝想法？”
沈清姿咬了咬唇道：“命册是强行塞了些记忆给我，还让我重生，一切与‘前世’相比，美好太多。但那些记忆、感觉，就像幻境本身一样，飘飘渺渺的，不真实。他们殒落，也不是因我之故，我委实没有半分想法。”
折光神君将一只玉瓶放在桌上：“这是遗幻丹，吃下它，可消除幻境对你的记忆影响。你在幻境中经历的一切，都会像‘前尘往事’一般，虽停留记忆中，却不会再让你有感同身受之感。”
沈清姿大喜，郑重行礼道谢，握住玉瓶道：“折光神君，真是太感谢您了，我正需要这颗仙丹，醒来后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命册记忆太多了，还都是不愉快的，也不是我真正经历过的。沉睡的一年，我还做了一些噩梦。我一直苦恼呢，您这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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