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见折光神君走远了，不装死了，化出身形。
小肥手拍拍胸口，心有余悸。
他还从未见过，折光神君发这么大的火呢。
这回可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雷霆之怒。
好可怕！
方才那一下子，要不是他收敛了些，这小毒仙已经被砸死了。
好险！倘若殿下砸死了毒仙，那盗仙不得日日去彼岸宫发疯？
小九正要去追折光神君，见子让着实可怜了些，肉身被焚毁一小半，一双腿只剩下两根大腿骨，骨头上连一丝肉丝也不见，惨不忍睹的。
他不忍地说道：“小子让，你就松手吧。我家殿下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你再不松手，真的会被流萤圣火熔炼成一堆灰烬的。”
子让神色哀痛，仍死死抱住幽冥石。
小九老气横秋劝道：“唉，你何必执着呢？漱玉仙子是不会喜欢你的，你曾经是她的庶子、学生，在她眼里永远是她的晚辈。你所认知的三纲五常、道德伦理，都是她所教，也都是她所认定的三纲五常、道德伦理。她是君子，也教你做君子。你当知，她永远不可能对你动心。”
子让哑声道：“我知道。只是，喜欢这种事，从不由人。我从未想过与她有什么结果。”
小九约莫能猜到幽冥幻境是怎么回事，殿下这般生气，定然是子让对漱玉仙子做了特别过分的事。
“那你为何蒙骗漱玉仙子？我猜，她进入幽冥石之前，你定然没有告诉过她，那是怎样一个幻境吧？她若知晓真相，知晓你的真实身份，知晓你喜欢她，知晓幽冥幻境中，你梦想与她成双成对，她怎能答应入幽冥幻境？”
他暗暗指责，子让为了完成自己的执念，自私地蒙骗沈清姿。
子让眼底渐渐染上荒凉：“九幽神君，你不懂凡人，这里面装的不是我的梦，这里面装的，是她的梦啊。”
他多想为她实现一次梦。
没有悲伤，没有眼泪，没有痛苦，没有背叛，没有欺骗，没有抛弃，没有囚禁，没有辜负，没有诛灭九族。
免她忧，免她愁，免她悲苦，免她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她的梦，才是他的执念。
可他不配。
小九一怔，仔细体味他的话，心中竟也觉着难过。
“罢了罢了，总之，你别喜欢她了，漱玉仙子可是在梦里强吻我家殿下呢。我家殿下的火气确实大了些许，你当初欠我一个人情，今日就当做抵消我家殿下破坏了你的幻境。”
子让没有言语。
他的目光穿过石壁，愣愣地望着幻境。
薛子缘坚持与沈清姿的尸身完婚，皇帝叱骂他是疯子，人们畏惧地不敢靠近他。
大婚之夜，他将自己和沈清姿关在新房中，推倒烛台。
他们躺在一起，手牵着手，一起消失在大火里。
幻境破碎。
因能量未耗尽，幻境重新启动，从他们二人诞生开始演绎，一遍又一遍……
每一遍的结局，沈清姿都死在拜堂之时，薛子缘都死在当晚的大火里。
这幻境的结局，仿佛预示了他们的命运。
他们永远没有可能，不管重来多少遍。
子让闭上眼，不忍再看。
两行泪从紧闭的眼中落下，打湿了幽冥石。
他不知抱着幽冥石抱了多久，也不知小九何时走的，更不知小九怜悯他，悄悄收走了流萤圣火。
他静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
离开那个山洞万里之遥，折光神君依旧气得浑身发抖，流萤圣火一直浮现体表，久久不熄。
一路上，无数凶兽凶植感受到危险的气息，纷纷吓得遁逃。
直到彻底感受不到子让的气息了，折光神君才稍稍回神。
他出来时匆忙，什么都没带，唯一带的九幽乾坤鼎也不知扔哪里去了。
他打开送给沈清姿的荷包，只见他送的仙丹里，修复元神的仙丹竟一颗也不剩，疗伤的仙丹也所剩无几，只剩下保命的两三颗仙丹，以及一堆解渴解饿之类的杂货丹。
折光神君望着沈清姿失去血色的脸，目光复杂。
荒界如今这般凶险了吗？
她一个真仙怎么混的这么惨？他送了那么多仙丹，才过一年罢了，就剩这么点了。
他怒气未消，动作一点不温柔，掰开她的嘴，将那几颗保命的仙丹喂她吃下。
沈清姿吞咽困难，咽不下去，本能地将仙丹吐出来。
“不准吐！”折光神君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巴。
沈清姿眉峰紧蹙，表情难受。
好一会儿，那颗仙丹化在口中，流入腹内，她的表情才渐渐舒缓。
折光神君忍耐的表情也渐渐舒缓。
小九这时追了上来，默默藏在折光神君身后，生怕自己做的小动作被他发现。
折光神君已感应到流萤圣火的气息，没有一点心情理睬他的自作主张。
他从未像讨厌子让一样地讨厌一个人。
子让扭曲痛苦的脸，丝毫没有带给他一点快感，反而令他胸口发闷。
子让献祭一般的爱，衬托得他像个横刀夺爱的恶霸。
可分明，做错的是子让！
子让怎敢趁人之危？
连他都不忍心如此对待她。
折光神君胸膛起伏，闭上眼，平复了好一会儿，情绪稳定下来，他冷声吩咐：“回去！”
蹲在他身后画了一千个圈圈的小九，小声问道：“殿下，怎么回去？”
折光神君气笑了：“你没带破界符？”
小九苦着脸：“我以为殿下带了。”
折光神君一字一顿，咬牙问：“你没带，你跟着本座干什么？”
小九尽量蜷缩，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小胖脸惨兮兮的，不敢回答。
他就是来凑个热闹啊，想看看谁敢在梦里强吻殿下而已。
早知道会撞见殿下被气得失去风度的一面，他就不来了。
“修复元神的丹药，带了吗？”
“有有有，带了带了！”小九大喜，赶忙掏出十来瓶仙丹。
“她受伤了，你这么高兴？”
“……”
小九两只小手扯住自己的两边脸蛋，狠狠朝下一拉，把笑脸拉成愁眉苦脸。
折光神君也不怕噎死沈清姿，一股脑把十几瓶仙丹全部倒进沈清姿的嘴里。
他耐心地一颗一颗喂进去。
沈清姿的脸色眼见地好转，但丹药不可能起效这么快，只能慢慢修复元神之伤。
做完这一切，折光神君手中又出现一把刀。
小九惊恐，结结巴巴叫道：“殿殿殿殿下！您您您您做什么？您要撒气，冲我来啊！漱玉仙子又被子让骗，又被您捅刀，她这般可怜了，您就放过她吧，要捅就捅我！”
“聒噪！闭嘴！”
折光神君忍无可忍，狠狠一刀，划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拿一只空玉瓶装血，随后用自己的神血画了一个传送阵。
传送阵骤然发出白芒，他抱着沈清姿站进阵法中。
小九心疼地望着他，生怕他又丢下自己，赶紧化成一只小鼎挂件，挂在他的腰上。
两人一鼎消失。
方圆万里遁逃的凶兽凶植，偷偷摸回来，闻着神血残留的气息，修为低阶的小兽小植，修为噌噌上涨。
须臾，这里便有数头凶兽凶植引来了进阶雷劫。
回到仙界，折光神君冷若冰霜，把沈清姿丢给小九，径直回了彼岸宫。
小九跟做贼似的，隐身带着沈清姿进入弗居殿。
打瞌睡的瑥瑶惊醒，跳起来，召出青洛弥月弓，却听羲衍神君的声音响起：“漱玉回来了？劳烦九幽神君亲自送她回来。”
小九现出身形，掌中托着变小的沈清姿，讪笑道：“拜见羲衍神君。我不过是听从我家殿下的吩咐罢了。瑥瑶仙子，漱玉仙子就交给你了。”
“小师妹！”瑥瑶彻底清醒，忙接过沈清姿，问道，“我小师妹怎么了？她的元神好像受伤了，荒界这般凶险了吗？”
“个中详情，我也不甚清楚，你们还是等漱玉仙子苏醒，再问她吧。这是拂铃花，是漱玉仙子在荒界历练得到的。”
小九心虚，生怕羲衍神君追问，放下拂铃花，赶紧告辞溜了。
瑥瑶又惊又喜，惊的是沈清姿为了夺取拂铃花受伤昏迷，喜的是师尊终于有救了！
她郑重收好拂铃花，来到床榻边，问道：“师尊，小师妹怎么样？”
羲衍神君放下沈清姿的手腕，沉吟道：“她的肉身被捅了一刀，元神也被捅了一刀……”
瑥瑶双手握紧，咬紧牙关，让她知道哪个敢如此对待小师妹，她去扒了他的皮！
羲衍神君接着道：“元神的那一刀，貌似是黯然断魂刀捅的。我听说，黯然断魂刀，八千年前，流落到了折光神君的手上。”
瑥瑶难以置信：“折光神君为什么要伤小师妹？”
“或许是她沉浸在某个幻境中，捅元神一刀，是为了召唤元神回归肉身。”
“可是，小师妹不是有炼心剑吗？当初，小师妹就是靠炼心剑，三年之内闯过八十多个幻境。”
羲衍神君摇头：“炼心剑只斩闻霆。这一回，漱玉大约遇到真正克制她的幻境了。”
他无声叹息，眼神怜爱。
这世上，竟还有人懂得她内心真正所求是什么。
那个人，不难猜测，应是子让吧。
难怪折光神君如此生气，连捅了她两刀，召唤她的元神。
瑥瑶紧张地问：“师尊，那黯然断魂刀，也是名列仙兵榜的仙兵，小师妹不会有事吧？”
羲衍神君安慰道：“没有大碍，折光君手下留情了，还给她吃了许多修复元神、治疗肉身的仙丹，沉睡三五个月，便能苏醒。”
瑥瑶大大松口气，说道：“难怪折光神君不肯亲自送小师妹回来，怕是不好意思见师尊您。师尊，事不宜迟，既然小师妹没什么问题，我这就送灵药去彼岸宫，请求折光神君为您炼制空明清灵丹。”
“去吧，漱玉这里，有我看着。”
“师尊，我去去就回。”
瑥瑶带上拂铃花，和辅助药材，匆匆忙忙赶去彼岸宫。
她见了折光神君。
折光神君一点没有不好意思，但不苟言笑，比平时多了些端正肃雅。
瑥瑶总感觉，折光神君心情并不好。
她想，折光神君捅了小师妹两刀，恐怕心里也不好受吧，唉，算了算了，不找他的茬儿了，谁让她有求于人呢？
小九收了药材，折光神君淡淡道：“两个月后来取仙丹。”
“有劳了。”
瑥瑶真心诚意地施礼，这才退出彼岸宫。
焦虑忐忑地等待了两个月，瑥瑶再次来到彼岸宫取仙丹。
折光神君当场收取炼制好的空明清灵丹，装入玉瓶中，递给瑥瑶，说道：“仙魔大战，许多仙魔重伤，本座这边走不开。外面耳目众多，让小九送你一段路。”
瑥瑶感激涕零：“多谢！待小师妹苏醒，我一定督促她多多为神君祈福！”
折光神君捏了捏眉心，没说应，也没说不应，神色倦怠：“去吧，本座等着羲衍君痊愈的好消息。”
小九将瑥瑶送到太阿仙宫的门口，这才回转。
却不料，瑥瑶兴冲冲揣着玉瓶回到弗居殿，打开一瞧，仙丹竟换了一颗！
瑥瑶脸色大变，惊慌失措：“怎么可能！我以前见过空明清灵丹，方才亲眼看着折光神君将空明清灵丹装入玉瓶中，怎么会变了！”
羲衍神君面上无悲无喜，若有所思问：“你在路上，可曾撞过什么人？”
瑥瑶想了想，怒气勃发：“鹿灵！那鹿灵莽莽撞撞的，我路过太阿仙经玉碑时，她撞进了我的怀里！是她盗取了师尊的仙丹……不，是盗仙！”
瑥瑶一下子想通了。
那鹿灵从前跟她争抢弗居殿三师姐的位置，被她揍过好几次，每回见了她，都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
今日，鹿灵撞到她时，也慌张，但没有害怕。
“欺人太甚！师尊您等着，我去召集八大殿主，去天衢宫讨个说法！盗仙盗取空明清灵丹，一定是给闻霆太子吃的，我得早些去，大不了，杀进天衢宫！”
“回来。”
“师尊？”
羲衍神君叹了声：“来不及了，盗仙梅姬有一颗赤纯之心，她应想不到来盗取我的空明清灵丹，有人挑拨她。她既盗了去，怕我讨回，必定会立即给闻霆太子服下。现在去闹一场，也来不及了。”
瑥瑶的眼睛又大又圆，眼珠乌黑，若仔细看，能看出她的眼珠周围有一层浅淡的紫光。
此刻，她眼中盈满泪水，泪光闪烁，那紫光便越发明显。
“师尊！那是您的救命仙丹啊，盗仙她怎么敢？她难道忘了，您曾经怜惜她被众仙唾骂，安慰她夸她是奇才，不走寻常之道，您还为她传授阵法之道，她怎敢盗取您的仙丹！她怎敢如此忘恩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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