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光神君刹那间联想到许多东西，思索片刻后道：“那时，我的感应里，他们牵绊深，未必是会结为夫妻，天机不会告诉太多，未来的一切都是模糊未知，不过，他们两个都是长寿之相，福缘深厚。”
沈清姿从前接触到的修仙知识较少，这些年在太阿仙宫，在彼岸宫，基本上了解了仙魔常识。
她一瞬间也联想到许多东西，结合折光神君所言，越是深想，越是感觉浑身发冷。
从前在凡间时，闻霆太子觉醒仙界记忆，将她囚禁在澜山别宫，不准她干扰他和梅姬的幸福，拿屠戮大宋国、屠戮人间威胁她。
她当时想，闻霆是天庭太子，不提修为，单单权势就比大宋国的太子大太多，屠灭人间只是挥手之间的事，毕竟与神仙相比，凡人实在太过弱小。
神仙和凡人之间的差距，就像凡人和蚂蚁之间的差距。
因此，她处处受制，不敢轻举妄动，哪怕被诛灭九族，也只能被迫选择投缳自尽，不敢反抗。
到了仙界，她才知道，闻霆太子为了梅姬，或许真的能发疯屠灭一个凡人国度，但他也会付出代价，还会遇到阻挠。
比如，来自她的师父，羲衍神君的阻挠。
甚至，闻霆太子还极可能会背负上因果。
仙魔极讲究因果。
“折光神君，若世间有因果，为何偏偏对龙族无效？那轮回塔，是否太过逆天，不符合因果循环？我如今也是修行者，知晓了许多从前不知的知识，可轮回塔的存在，就像独立于六界因果之外。”
折光神君问：“你想说什么？”
沈清姿凝眉道：“那轮回使，修为不过真仙，却能随意撰写命册，修改凡人命运，攥写神仙下凡历劫的命运，一次又一次，这一点，哪怕是掌握生死簿的阎王，都未必能做到。他是怎么做到的？真神也难做到吧？折光神君能做到吗？”
折光神君摇头，如实道：“能做到，但会遭到反噬。当初，我带你来仙界，送你欲仙丹，改变了你的命运，但那是因为你有仙缘，你有一颗琉璃慧心，若你没有这颗心，我不可能多管闲事。”
沈清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折光一个真神都不敢随意篡改凡人命运，轮回使为何至今没遭到天谴？为何每次写出的命册都成功了？
“我读过的资料中，史上也有修命道的仙魔，他们甚至走到了真神境界，但他们似乎没有轮回使这般逆天。”
折光神君欣慰：“难为你能想到这些。”
沈清姿也不怕被他知晓心思，她的命运就是遇到了折光神君之后才发生转折。
“轮回使毕竟是塑造我命运的人，我虽未与他正式见过面，但我经历的许多事里都有他的影子，不得不多对他关注几分。听说他与闻霆多有亲近，这又让我对他多加关注几分。”
折光神君笑了笑，他喜欢她在他面前，畅所欲言，哪怕是阴暗面，他也乐意全盘接受。
“你还想到了什么？”
“擎天树的实力同样达到真仙境界，她插手了命册所写命运，改变了命册的过程和结局，立时便遭遇反噬，发生不测，遇到强大的魔物，几乎身殒。这足以证明轮回大阵的强大，命册命数不可更改。可在我的凡人轨迹里，梅姬也插手了命册，改变了命册命数，为何梅姬至今无碍？”
折光神君一怔。
沈清姿的话，令他心中无数个疑惑碰撞，电光火石间，他抓住了一些真相。
他想，他明白羲衍神君为何殉道归虚了。
他看了眼她发髻间的长明珠钗。
欺天石。
这是羲衍神君对小徒弟最深沉的爱护吧。
“或许是因为欺天石吧。”
“欺天石？”沈清姿疑惑不解。
“你还记得玄卿吗？”
沈清姿颔首。
玄卿仙子，她印象极为深刻。
那是她来到仙界，第一次见识仙界的残酷，或者说，折光神君视仙命如草芥的残忍。
谈笑间，他以最温柔的语气，以最干净残忍的手段，杀了一个爱慕他的仙子。
那时，她在仙界第一回看见仇人闻霆，几欲发疯，正是因这一幕，吓得冷静了。
当然，后来证明，是那玄卿仙子咎由自取，她在彼岸宫侍奉时，泄露彼岸宫的秘密给天衢宫，这才有了梅姬盗取天仙丹给子让的事。
“与玄卿仙子有什么关系？”
“玄卿的事情发生后，我憎恶天衢宫将手伸到彼岸宫，便以牙还牙，也派了几个人潜伏到天衢宫，期间打听了一些秘密。”
沈清姿立时有了兴趣，脑袋不由自主朝他靠近了些，好像生怕错听了一字一句，追问道：
“什么秘密？与盗仙有关？”
折光神君微微一笑，眼角微弯：“对。有一个潜伏者打听到，梅姬诞生灵智，开始修行起，从未渡过雷劫。”
沈清姿脑子急转：“因为她有欺天石？我知道，佩戴欺天石的人，蒙蔽天机，修为晋升时，雷劫无法感应到修行者，必须摘下欺天石，才可以渡劫。”
她渡真仙雷劫时，折光神君便摘下了她发间的长明珠钗，使雷劫得以锁定她。
但马上她又意识到不对劲：“可是！不渡雷劫的话，修为如何蜕变晋升？”
六界修行者皆知，不渡雷劫，等同于没有得到天道承认，灵力无法蜕变，自然修为也不会晋阶。
折光神君笑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秘密了。盗仙本是凡间寺庙里的一棵梅花树，她扎根之地，便是一块欺天石，她从小就长在欺天石之上。
后来，闻霆太子下凡游历，遇到了她，心悦之，将她带回仙界，一起带回的，还有那块欺天石。
盗仙初时来仙界，尚未化形，好像还受了伤，一直养在闻霆太子的书案上，闻霆太子将那欺天石炼化成玉盆，盗仙就养在玉盆中。
她出生之地便是欺天石，成仙化形之前，从未离开过欺天石，或许这就是她从未渡过雷劫的原因吧。”
沈清姿慢慢消化他的话，心不断朝下沉。
一时觉得荒唐，一时觉得荒凉。
原来如此。
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可言，龙族有如意珠，气运昌隆，人族、妖族和冥族却因时光长河出了问题，气运下跌，十万年不出真神，飞升到仙界来，也只能做仙魔前线的炮灰仙兵，做卑微的仙侍。
擎天树插手了从夜神女和吞天蚁的命册，遭到天谴，随时可能殒落，而盗仙插手了她和闻霆太子的命册，却安然无恙。
天道不讲道理。
世道也不讲道理。
六界之内，唯有拳头才是道理。
沈清姿很快收拾好心情，皱眉继续道：“折光神君，那轮回大阵的阵眼，是不是如意珠？”
折光神君的眼皮猛地一跳，不动声色问：“你为何如此说？”
沈清姿对仙界隐秘知之甚少，语气随意，带着几许不确定地道：“我思来想去，轮回大阵如此蹊跷，好像在汲取凡人的气运，助长下凡历劫神仙的气运。
我有八十世轮回助龙族渡劫，我虽未特意打听过，却知，其中不少仙君、神君在渡劫之后修为突破，或者顿悟，修为精进，当然也有一部分年龄小、阅历少的仙君困于心魔。
但总的来说，他们是从历劫中得到了好处的，而我的轮回身算是对他们有恩。你当初却说，我的琉璃心裂成八十一瓣，下一次轮回，我便会魂飞魄散。
结合师父在《仙魔宝物榜》中将如意珠列为第一至宝，这很难不让我猜测，龙族用如意珠作为轮回大阵的阵眼，将我的气运转移给了龙族。
这只是我的猜测，我觉得不甚靠谱，可后来，吞天蚁的遭遇佐证了我的猜测。
他和擎天树本应福泽深厚，一场历劫，那从夜神女大彻大悟，突破成了真神，而他和擎天树自此后变得命途多舛。”
如果按照她的猜测深想下去，轮回使撰写的命册中，还有其他许多凡人作为主角，与她同样遭遇的不知凡几。
那么，轮回塔汲取的气运，就不是个别凡人的气运了，而是——
凡界的气运！
这凡界，不止包括人界，还包括妖界和冥界！
折光神君目不转睛注视着沈清姿，左手紧握十二花神扇，抑制了一丝颤抖。
她果然是聪慧的，于蛛丝马迹中探出了真相。
他抬手轻轻拍了一下沈清姿的肩膀，打断她的沉思，笑道：“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当不得真。若果真如此，你师父早劈了轮回塔，怎能容忍龙族肆意祸害下三界？”
沈清姿一笑，也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匪夷所思。
她只不过是修仙小菜鸟，对这个世界许多认知停留在书卷上。
仙界广袤无垠，她熟悉的地方，只有太阿仙宫的弗居殿和彼岸宫，别处极少去。
仙界中的神仙无数，她认识的才几个？哪怕前些年大师兄、二师兄和三师姐带她去别的仙宫串过门，却连个脸熟都没混上，那些宫主殿主们，她也只在一些资料上记住了他们的脸。
沈清姿有自知之明，因此，听了折光神君否认她的话，她也没觉得有什么。
活了几万年的神仙们，都没发现的真相，岂能轻易给她一个三百多岁的小菜鸟胡思乱想几下就发现了？
“这些是我浅薄的见解，让折光神君见笑了。”
折光神君笑道：“我只是奇怪，你每日修炼，怎么还有空想这些呢？”
沈清姿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如意珠是师父心目中第一至宝的缘故，加上魔尊和吞天蚁都提到了如意珠，所以我总会想到如意珠。”
但此时此刻，她的心思半点不在如意珠上。
她想挪远一点。
折光神君的手掌搭在她的肩上，掌心有些过于炙热了，透过单薄的衣衫，体温相融，令她百般不自在。
她又不好提醒他，怕场面更尴尬。
今天的折光神君，越来越奇怪。
折光神君见她耳根微红，这才将手挪开，面上毫无异色，心中沉甸甸的。
如意珠的主意，可不是她能打的。
至少现在不能。
他已经确定了，羲衍神君失去空明清灵丹后，问也没问他一声还有没有拂铃花，更没有朝天庭发难，“迫不及待”跑去殉道归虚，便是为了不给任何人救他的机会。
羲衍神君志在如意珠！
他那莫名其妙来的大道之伤，估摸也与如意珠有关。
如意珠是龙族的祥瑞，却是旁人的灾厄。
违逆如意珠的，会遭遇不测。
想夺取如意珠的，会遭遇不祥。
他决不能让沈清姿去触碰如意珠，还必须打消她查探、夺取如意珠的意图。
沈清姿见他拿开了手，不敢再与他闲谈，因心绪不定，自然也不会去琢磨什么如意珠。
好在混沌雷域到了。
折光神君随手丢一瓶仙丹给大鸟。
大鸟叼着玉瓶，屁滚尿流逃跑。
再不跑，那来自仙界的危险神君，极可能将它拔毛烤了吃，他的眼神实在太危险了！
呜呜呜，它要赶快回去找妻子诉苦求抚摸！
混沌雷域终年降临雷霆，由外至内，雷霆的威力逐渐增强。
沈清姿只休息了片刻，便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进混沌雷域。
她发现，一进入混沌雷域，天道对修为的压制竟解除了，她自然而然恢复到真仙的修为。
这并没有为她减轻痛苦。
她快速走过边缘区域，朝着中心区域而去，无数雷霆降落，阻碍她的脚步。
混沌雷霆不止淬炼她的肉身，还淬炼她的意志力和元神。
道道雷霆落在她的身上，毁灭她的肉身、元神，咬牙忍过去后，她体内的雷霆之力又会化作生机，修复她的肉身、元神。
肉身和元神反复熬炼，去芜存菁，实力缓慢增长。
一路上，她遇到了同样来此修行的仙魔和凶兽凶植，她看到有人倒在半路上，被雷霆轰得魂飞魄散。
雷域上空，时不时传来仙魔殒落的异象。
而外围有无数凶兽凶植守在那里，看到仙魔殒落异象，便会冲上去，瓜分仙魔大道崩毁时洒落的灵雨。
折光神君跟在她的身侧，闲庭信步，轻声问：“怕吗？”
沈清姿褪去血色的唇瓣轻颤：“不怕。”
她这一生，经历的精神痛苦太多了，肉身上的疼痛于她来说，有时甚至是暂时遗忘精神痛苦的一种手段。
仙刑汤她都熬过去了，雷霆算什么？
比得上失去清璇时的痛苦吗？
比得上诛灭九族时的痛苦吗？
比得上她的孩子转世轮回后，将她视为妖魔，喊着降妖除魔的痛苦吗？
沈清姿到达了真仙可以走到的极限，她还在朝前走，顶着雷霆的毁灭之力，缓慢前行。
终于，一道雷霆击垮了她的脊梁。
她跪在了地上。
折光神君一顿，下意识弯腰去扶她，却在即将触碰到她时，收回了手。
此刻扶她，不是帮她，而是剪断她起飞的翅膀。
沈清姿浑身是伤，滴落的仙血不等落地，便在雷霆之中化作飞灰。
她勉强爬起来，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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