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翔没想到女儿会来这么一着，却本能地要护住他的乖囡。只是——这要换做发生在寻常人家，不过是孩子胆小怕生，但现在是在御前，要被扣上御前失仪的大帽子，够他们父女俩喝一壶的。
“阿爹，回家、回书院！”沈魏紫又跟了一句。
她的思维很简单，白鹤书院就是他们的家。她的认知很简单，只要阿爹远离了朝堂，也就远离了危险，以后他们就像以前一样和和美美地生活。阿爹好为人师，就去白鹿书院教书育人好了。
“又任性！”沈鹤翔呵呵笑着，点一点她的小鼻子。
他的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着实是捏了一把汗。他用眼角的余光朝皇帝那儿瞥了一眼。还好还好，皇帝的脸上并未见怒色，甚至还颇有兴味的。
“乖囡呀，你听阿爹说……”沈鹤翔蹲下身，开始跟沈魏紫说道理。
沈鹤翔试着用乖囡能理解的话，告诉她什么是家国为上、什么是为君分忧，又说了君臣相得的故事。当然，他这些话只有一小半是说给女儿挺的，更多的则是说给一旁的皇帝听。
有一些话吧直接说了不恰当，找个机会拐着弯说才有效果。尤其是对一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皇帝来说。
虽然才只接触了短短一些时候，大多时候还是自己说话，但沈鹤翔已经敏感地意识到，眼前的皇帝比他记忆中的皇帝更为多疑。
或许，这就是每一位皇帝不可避免的。就连英明果决的太祖皇帝，到了晚年也变得刚愎寡恩，要不是内有贤后外有能臣，才刚建立不过二十年的大堰，必然面临另一场危机。
达兼济天下，退则独守其身，每一个文人都有济世安民的政治抱负。唯有如此，才能支持他们熬过十年寒窗，挤过千军万马的独木桥，最终鱼跃龙门迈入仕途。沈鹤翔自然也不例外。
他在仕途光明之际丁忧回乡，是孝道；在危难之中接下白鹤书院，既是孝道，也是责任。毕竟，这关系到在白鹤书院就读众多学子的前途。
去白鹤书院做山长，既是于白鹤书院危亡之际救急，也是沈鹤翔济世思想的践行。同时，这也给了沈鹤翔践行自己教学理念的机会。之前，白鹤书院学生在科举中大放异彩，则为他叩开了另一扇门。
当然，沈鹤翔不知道日后自己不仅会成为一代大儒，还成为了太傅。沈魏紫却是知道前世的发展轨迹的。眼睁睁看着就。一想到前世的遭遇，她就有一种无力的挫折感。
沈鹤翔越说越觉得自家乖囡就是一个小福星呢，要不是她那句“阿爹，我们回家去”，自己哪有机会侃侃而谈自己的这些想法呢。他看看扎着包包头，又乖又好看的乖囡，恨不得抱起来“吧唧”亲一口。
时俗讲究抱孙不抱子，很少有像沈鹤翔这样的父爱就洋溢在他脸上。皇帝对待几个皇子也是走严父路线，就连最受他宠爱的六皇子，也只敢在他高兴的时候小小放肆一下。
这个沈状元、沈山长还是真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人。皇帝下意识子。
“阿爹好有学问！”沈魏紫拉拉阿爹的衣角，满眼孺慕之情。
“小牡丹，阿爹跟你说……”沈鹤翔说得兴起，借着教育女儿的机会说起了自己的教学理念。
他从“孟母三迁”说到“田母拒金”，以此说明一个家庭中母亲对孩子成长的重要性，并借机表示对“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传统观念的反对。
沈鹤翔说得唇角舌燥，皇帝听得津津有味，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
“以朝中大臣为例，往往在家中子弟年幼时就已经为他们延请名师，年纪再大些还会去书院读书，但对于家中女子的教育就很疏忽了。”
“就臣所知，许多大人家中的千金也只注重些针线绣工，就算有请了先生来教的，也不过是通读些女诫女则，读几首诗词而已。”
“官宦人家尚且如此，何况是普通百姓……”
沈鹤翔侃侃而谈，沈魏紫却越听越觉得疑惑了。
既然阿爹如此反对女子无才便是德，为什么前世却用这种方式来教养她？阿爹一向要求他的学生要知行合一，为什么他自己却……
前世的沈魏紫读得最熟的就是女诫，满脑子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全部的世界就是自家后院。
前世的她不晓时事大局，不懂诗词唱和，对人好的唯一方式就是给人做针线，从头做到脚、从外做到内，出嫁前给阿爹做，出嫁后给朗宁做。
一针一线中寄托着她绵绵的情思。想到穿衣服的那个人，她的心里就会荡漾起幸福的感觉。
她还记得朗宁很喜欢她做的鞋，不止一次称赞过她做的鞋不但好看而且合脚。所以她总是一双接着一双给他做鞋，从春天做到冬天。
就算朗宁在人前总说我家牡丹是贤内助，将他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沈魏紫的心里其实是明白的，自己从没走进他的心里，只是不愿睁开眼看清楚而已。
“若女子一生有如置身于井底之蛙，所见者不过巴掌大的天空，又谈何眼界，又以何来相夫教子呢？”说到激动处，沈鹤翔连声音也大了。
是啊，前世的她就是阿爹说的这只井底之蛙。沈魏紫越想越憋闷、越想越委屈，一张漂亮的小脸也变得皱巴巴的。
有阿爹呢。沈鹤翔感受到她的怨气，本能安抚地拍了拍她。
嗯，有阿爹呢。沈魏紫感受到阿爹的关爱，神情放松了许多。
“那以卿所见该如何呢？”看得出，这对父女的感情极好。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臣建议开办女学，以此推动天下女子向学的风气。”沈鹤翔建言。
“阿爹，我也要进女学！”皇帝还没开口，沈魏紫就抢答道。
她暗自发誓，今生再不要重复前世的老路，一切的改变就从上女学，不做井底之蛙地开始！
“乖囡，等你娘亲身体好些，你先跟你娘亲读书。”他的乖囡一脸好学的模样太可爱了！沈鹤翔顿时父爱爆棚，摸了摸她的包包头。
“对呀，我还可以跟娘亲读书呢！”沈魏紫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的娘亲是白鹤书院山长的女儿，自幼饱读诗书。虽然是女子，但对于时事有自己的见解。阿爹常常跟娘亲促膝相谈，每每有所得。
阿爹曾不止一次说过，要是她的娘亲是个身体健康的男子，这个状元的名头还不一定是在谁头上呢。
这俩家伙也太放肆了，竟然敢无视君王！皇帝用指尖敲了敲桌面，撇了撇嘴哼一声。
见此情景，一旁伺候的太监顿时紧张起来。他们还记得，不久前陛下就是这么敲了一下、哼了一声，然后右谏议大夫就给一撸到底了。
那可是从四品官呀！
这位新上任的国子监司业，该不会还没到任就被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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