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乘坐的航班在斜风细雨中降落到了蜀川双柳机场。高能粒子研究中心的车子已经在候机楼外等着他了，他拉开车门的时候，一股凉意向他逼来。周成扫了一眼汽车中控台，发现冷风空调开着。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这雨天的气温本就很宜人，但车子还开着冷气。但他也没多问，只是裹紧了外套坐上了车去。
汽车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碾压着枯叶和泥水在绕城路上行驶着。
这座曾经被称为“蓉城”的浪漫之都如今灰蒙蒙的一片，死气沉沉没有一点过往的活力。围着蓉城绕了大半圈，高能粒子研究中心和那片埋着“超级东方环”的平原已经隐约出现在远处的视野边际。
就在这时，周成发现了一个很奇特的景观，大半的天空都被沉沉的乌云覆盖着，天色在雨帘笼罩下像黄昏一般灰暗。唯有高能粒子研究中心那个方位，如同在那小平原上穹顶破了个口一样。明媚的阳光倾洒了下来，看上去格外光鲜。
“这蜀川的天气真是奇怪啊，这边儿下雨，那边儿晴。”周成随口说了句。
开车的助手似乎对这样的问题已经习以为常了:
“周教授，这也算是我们这儿的特色了吧。很快我们就要到高能粒子研究中心了，到时候您就更清楚了。”
周成觉得助手的话有点怪，但也没有多问。他现在思考更多的是，一会儿如何与刘超文的交流，这在以前是完全不会发生的。因为刘超文在跟着自己求学的几年间，那位天才学生对自己都像对高中班主任一般的敬畏。
但是最近这几次的交流中他都发现，刘超文虽然对自己充满了尊重和热情，但眼中那份敬畏似乎消失了。
汽车雨刮器突然增大的“喔喔”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车外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透过不停被雨刷甩开的雨水，周成分明看到前方几百米就是艳阳高照的高能粒子研究中心。
“周教授，您现在知道我所说的意思了吧。上次您过来的时候，是个大晴天，所以没察觉到。但像这种下雨天就很明显了，我们高能粒子研究中心一直都是晴天，从来不下雨。”助手在暴雨中很从容地开着车，似乎已经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天气了。
“一直都是这样吗？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呢？地形还是暖湿气流？”周成问道。
助手摇摇头:
“最近这大概半年的时间才开始的，以前不是这样。”
“啊？怎么会这样？”周成刚说完，车身上被雨点拍打发出密集的“嘀嗒”声陡然消失了。明媚的阳光包裹了浑身是水滴的车子。
“不知道，我听科研部的同事说。地下的环形轨道加速器半年前就在进行一种长时间低能级的运行试验，而我们高能粒子研究中心这一片不下雨的情况也是那时候开始的。”助手说道。
“你的意思是，这种异常的天气和试验有关？试验的内容是什么?”周成问道。
助手的声音明显放低了一些：
“这个我可不知道，科研部的同事们也不是很清楚。也没人敢去问刘总师。”
车子停在了高能粒子研究中心办公室的楼下，周成下车就感到了一阵闷热，现在他明白助手为什么开着冷风空调了。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是万里无云的一碧长空。而四周远远的天际上却是一圈滚滚的乌云，那些高耸着黑压压的云山就像被无形之力阻挡在远方的天边一样。
周成来到总工程师办公室，刘超文还是之前那般，他非常正式地立刻从座椅上站起身来：
“周老师，您来了！”
但周成从他的目光中一点也找不到从前的恭敬和亲切，却仿佛有一股说不清的锐气。这让周成感觉到了一丝不自在，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感受。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单刀直入地和自己的学生讨论学术问题，而是悠悠地坐在椅子上问道：
“超文，你这身体没问题了吧？上次在穿梭机上可把我们吓坏了。”
刘超文也坐了下去，他脸上的微笑十分工整，就像个微笑的模板一样：
“让您担心了周老师，我很好。您知道的，我童年的时候得过几次重病，我想应该是落下的病根发作吧。不过，医疗检查显示我的身体非常健康，请您放心！”
听着刘超文标准答案一样的回答，周成只是小心地端量着他，没有说话。
“周老师，您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刘超文似乎知道周成是为何而来，这份先知先觉让这周成心里一紧，他的手已经不自觉地伸向了放在桌上手提包里边的那叠资料。但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咦，超文。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昏迷的时候念叨了一句话，当时穿梭机的通讯设备损坏了我没太听清楚。”
一阵少见的惶恐从刘超文的脸上一闪而过，
“什么？”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慌张。
周成察觉到了这个细节。他定了定神，故意把语速控制得很慢：
“我也没太听清楚，好像跟你母亲有关。”
刘超文的面色又恢复了刚才的样子：
“周老师，您也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没有在我身边了，可能是在意识迷蒙时候下无意识的胡言乱语吧。”
周成面上只是随和地笑了笑，心中却像被剧烈摇晃的可乐一般翻腾着。他非常确信，刘超文并不知道自己说了那句”五角形有问题”的谜语。
“哦，是这样啊。这也正常，对母亲的思念，人之常情嘛。”虽然周成尽可能自然地说出了这句话，但心中却强压着一股复杂的情绪。
刘超文转目看向周成的手提包。周成悠悠起身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点上，然后踱步走向办公室边上的窗前，深吸了一口烟。
“超文，我发现咱们高能粒子研究中心的天气很怪啊!”这句话的语调听上去轻松随和，但周成面向窗外的眼角已经开始微微抽动。他实在不擅长这样尔虞我诈政治谈判似的对话，特别是和一个曾经非常亲密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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