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7月20日。
上海大罢工运动已过去了三天，两大租界和华区里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乱世之下，生命力最顽强的，恰恰是这些整日忙碌的底层民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无论天下兴亡，但凡还能坚持下去的百姓，这日子就得继续过。
德月楼，一家地道的广式茶楼，位于公馆马路的后段转角，在旭日东升之前，就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德月楼地处三界交汇处，故而也是南来北往的粤港商客，尤其是国术界人士最钟爱的饮茶之地。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一楼的大堂里，便已渐渐坐满了老饕和茶客，而一些略有身份的人物或商人，这时便会选择二楼的卡座。
二楼靠窗，看到外面的风景，茶水费也比其他卡座更高。
不过，对于家境富足的武门宗师，这些都是小事。
几位气息沉稳男女围坐一桌，虽只是简单的饮个早茶，但依旧难掩身上的宗师气度，坐在椅子上的姿态，都如龙盘虎踞一般，送茶的伙计看了两眼，态度愈发恭敬……
“各位，你哋要嘅水仙到咗，慢慢饮啊！”
为首一人，年约四旬，太阳穴高高的鼓起，面容清癯，腰间挎着一柄细剑，目光锐利如鹰，正是佛山籍的港府剑术宗师刘雨田。
“唔该晒！”
刘雨田的身旁，坐着三名男子，正是同样来自港府的武道宗师，梁氏咏春拳馆馆主阮丁山，地镗刀钱煭康以及五郎八卦棍掌门高金宝。
三人的右手边，是阮丁山的妻子阮梁氏、女儿菁菁和少年叶问。
“林师傅，这德月楼的武夷水仙，味道果然正宗！”
众人到上海的日子不久，能够找到德月楼这种粤茶正宗，自然是在林世荣和黄汉林的引荐下。
“刘师傅客气了，大家都是广府老乡，有这种好地方，自然是要介绍给各位喽！”
林世荣的声音洪亮，带着明显的粤地口音。
“闽北乌龙，香气浓郁悠长，独特的兰花香，让其滋味醇厚，回甘明显，算得上是顶级的功夫茶，最适合搭配德月楼的点心！”
在广府地区，水仙一直被视为上等货，是有一定经济能力和品鉴水平的茶客首选。
在广式茶楼里，点上一壶水仙，往往代表着一种品味和身份。
冲泡水仙，多用小壶小杯，按功夫茶的方式慢慢冲泡享受，与大众用大壶冲泡的红汤普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金宝饮下一杯热茶，也打开了话匣。
“听闻三日前四门巷武圣一战，那位神猴当场拳毙密宗法主转轮圣王，一记手刀枭首武圣胡烈纳达，其一身功夫超神入道，已超越了武圣真空之境，体会到了涅盘之意，简直令我等武人心驰神往。”
这三天里，在某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上海市井江湖间最热门的话题，便是杨猛在四门巷里，连杀萨古龙珈派两大武圣的故事。
到了如今，不仅武门中人对此津津乐道，就连一些普通茶楼里，也有说书先生将这些写作了话本，当做评书来讲，深得市井中人的欢迎。
钱康烈点了点头，“是啊，这次上海之行，真可谓是风云际会，据说炎黄会在罢工活动中，损失了三位丹境宗师，其中就有九龙城寨那五位中的一个……”
广府和港府的茶楼文化，虽与川府有所不同，但都脱胎于市井江湖，故而在这里，最喜欢的也是市井文化。
一进了茶楼，便彷佛回到了广府，说方言，讲俚语，谈世俗。
众人虽是丹境宗师，但都是原汁原味的广府人，自然也保持着这种习惯，喜欢在喝茶之余，八卦一些江湖轶事。
阮丁山轻轻的吹了吹滚烫的茶水，随后一饮而尽，慢慢回味起来……
“武圣之战，威力恐怖，那四门巷如今已成废墟，三位宗师恐怕是被殃及池鱼，在那种层次的战斗面前，我等也与常人无异……”
林世荣见阮丁山言语中，无尽唏嘘，立即笑着端起了茶盅……
“武圣之境，皆是天纵奇才，非我等能够揣度，我前两次随恩师北上，曾与精武体育会中的宗师交流拳术，可谓是受益良多，诸位来上海也有些时日了，一会吃过早茶，不如去看看，他们一直想在广东开设分会……”
与港府四位宗师不同，林世荣已北上多次，与霍元甲和陈真等人曾多次交流，见众人皆对杨门敬佩不已，便顺势将话题一转，引向了同属杨门势力的精武体育会……
刘雨田看了林世荣一眼，知道此人也是好心，点头赞同。
“此次来上海，也是想见识下天下第一武道大会的盛况，看看北方拳术宗师的风采，听闻精武体育会的霍元甲，正是津门有名的宗师，我等看不到那位形意老祖，先拜会一番霍会长也好！”
钱康烈这时，随口提醒了一句。
“南北武林，渊源虽深……但这上海滩的水，实在是够浑，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这短短的几日，先是爆发了如此大规模的游行，接着就是帮派厮杀，两大租界里不停枪战，我等外来是客，还需小心行事，莫要卷入不必要的纷争。”
叶问这些天与几位宗师早已混熟，闻言之后，少年心性让他本能的反驳了一句……
“怕什么？我们行得正坐得直，以武会友而已，武道大会召开在即，想来也没有什么人主动挑衅，这上海，毕竟是我们中国人的地盘！”
他们几人交谈的声音不高，但在早晨却清晰可闻，落在了旁边的几个卡包之中。
广式茶楼里，其实并不缺包间，但大多数来饮早茶的茶客们，本来就是有打听新鲜事的想法，故而大多更喜欢卡包这种半封闭的空间，可以融入这种热闹的乡音之中。
“上海是属于我们中国人的地盘，但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却是法外之地，治权和法律都独立于上海，若非炎黄会从鬼佬的手上，一举夺回了这四条街区，刚刚小兄弟的这番话，就会惹来那些华裔巡捕……”
“是啊，三天前，这里还是两界鬼佬做主，现在成了炎黄会的地盘后，才跟华区一样，算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地方！”
几个五六十岁的广东商人，看到众人桌上喝得是水仙，自然也就高看了他们一眼，两句话就自来熟的搭上了叶问的话头，甚至由此引发众人更深入的讨论。
人到这个年纪，无论男女，往往话都会变得多了起来，尤其喜欢在年轻人的面前说教。
偏偏他们都曾走南闯北，一生阅历远比普通人丰富，只要他们一张口，往往便会抓住时事热点，快速引起旁人的兴趣……
“啧啧，寸土寸金之地，竟然一下拿到四条街区，比起上海教门的气概，咱们的港府真的只能算是个小水塘……”
阮梁氏听到几个老人话，心里不觉感慨起来，然而，后面的卡包里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哟，这不是港府四大宗师和小叶兄弟么？幸会，幸会啊！”
阮梁氏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果然是那个在伊顿号上见过的吹鸡荣。
两边人虽然都来自港府，但他们一到上海便住进了国术馆，是为客；而九龙城寨的五位黑拳宗师，则直接加入了炎黄会，成了半个地主。
“原来是荣师傅，之前听闻贵方的丧pool秋……”
“死了！”
吹鸡荣见阮丁山试探着询问，索性大方的承认了丧pool秋的死讯。
“我们五个来上海，就他的运气不好，那天在保护学生队伍的时候，被密教武圣堵在了法租界里，啧啧，堂堂武道宗师，可在人家面前，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拧断了脖子……”
“啊，节哀顺变……”
港府四位宗师闻言，齐齐一惊，想不到炎黄会折了三名丹境宗师的传言，竟然是真的，连忙站起身来，对着吹鸡荣和另外三位黑拳宗师抱拳为礼，以示遗憾和歉意。
“没所谓的，比起在九龙城寨朝不保夕，现在在上海有人，有枪，还有地盘，便是打死打死，也并非是为蝇营狗苟之事，他屌了半辈子，能为民族大义战死，起码配得上丹境宗师的身份！”
说到这里，吹鸡荣也忍不住想起在港府的日子，忍不住有些唏嘘起来。
“只是，可恨我等实力有限，到了这大上海才知道，山外还有山！”
“功夫不行，可以练，毕竟炎黄会里，可是有着好几尊的真佛！”
见众人此时有些兴致缺缺，林世荣又笑着站出来打起了圆场……
“我刚刚与四位师傅说要去精武体育会，拜会那位迷踪拳宗师霍元甲，诸位若不嫌弃，不如一同前往……”
“精武体育会？”
一旁坐着的大d佬闻言，表情略微一动，想起三天前在租界激战时，好像同一个叫陈真的年轻宗师并肩作战，据他说便是来自精武门。
“可是又叫精武门？”
林世荣心中一动，对大d佬笑了起来，“你见过陈真了？”
“几天前，曾跟他一起杀了十几个小鬼子，印象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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