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孔方本已经回了住处，可当他躺上床榻，准备休息之时，脑海中却忽然闪过灵感。
想出了一种更好的食材搭配，便迫不及待地来了尚膳监。
其实身为御厨，他的住处亦是锅灶齐全，但奈何他的菜是要在寿诞上献给皇上的，除却色香味、寓意、营养均衡外，用料也极为昂贵。
可以说放眼全京城，也只有尚膳监能供给所需。
不过当诸葛孔方来到尚膳监，还没等走进去时，他又注意到了其内的情况。
见是苏木到来，且正在御厨们的簇拥下品尝着来日宴席上的菜肴，本想着迈步而入，融入其中。
可他转念一想，又收了这个心思。
因为他想起了自己闲暇之余曾经看到过的一篇古文，名为邹忌讽齐王纳谏。
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邹忌是战国时期，齐国的大臣，权力不可谓不大。
诸葛孔方扪心自问，自己是不配和对方相提并论的。
然地位不同，道理却是相通的。
他身为尚膳监首席御厨，又持有先皇御赐玄铁菜刀，深得皇上的信任与恩宠，难道在他身边，就没有‘私我’、‘畏我’、‘欲有求于我’的人吗？
所以，为防止现身露面之后，得到与事实不符的评价，诸葛孔方变换了想法，他将自己的菜悄悄挪到了等待品尝的菜品之中。
料想如此，定然能够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然而，事与愿违。
诸葛孔方想了很多，他想过自己的菜会叫人赞不绝口，亦或是差强人意，但总归达到了及格线。
但他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一句‘缺德’。
若这评价是从苏木口中所出也就罢了，毕竟是一个外行人，品菜全看口味，不懂其中的深意。
可偏偏这话是尚膳监的御厨所说。
一时间，诸葛孔方僵在了原地，手掌抬起想要推开膳房的大门，但犹豫一瞬又放了下去。
他想要听听，这群人还要说些什么。
究竟是对自己有怨，还是自己的菜品当真有什么问题。
门外诸葛孔方正聚精会神地听着。
尚膳监内，刚刚说缺德的那一位，也是叹了口气，有些感慨：“要说诸葛御厨，刀功、白案、火候都挑不出毛病，可唯独是这调味......”
“谁说不是呢，也是老天爷不开眼，再就是见不得人好。”又有一人惋惜道。
要说他们这么多年，对诸葛孔方受到的待遇，说不羡慕嫉妒那都是假的。
可若是说诸葛孔方才不配位，也有欠妥当。
毕竟诸葛孔方除了因为先天疾病，在调味上有着极大缺陷，可在其他方面，无论是刀功、白案、对于火候的把控，亦或是创意创新，都不是他们能够比拟的。
远的不说，就说之前拿到新食材，研制新菜单的时候，诸葛孔方便是居功至伟。
几乎有六成以上的菜品创意，都是他提出来的。
此外，诸葛孔方执掌尚膳监这么多年来，也算是知人善用，且不吝啬自己的手艺，会指点那些新来的御厨，帮助其摒弃一些对于厨艺来说，不好的陋习。
尚膳监的御厨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也正是因为对方有才有德，所以御厨们才是在心照不宣的情况下，隐瞒了对方这么长的时间。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吧，要是让诸葛御厨听到就不好了。”见还有人要说下去，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为诸葛孔方的遭遇不甘，但还是及时打断。
他们可是知道，诸葛御厨对待厨艺的态度之认真，要是脑子里面有了什么想法，半夜爬起来做菜也不是没有过。
其他人听到这话，也都是赶忙收声。
只是将诸葛孔方的菜肴拿远了一些，又将其他菜肴端近了让苏木品尝。
门外，诸葛孔方则是抬头望天，眼泪不知何时而始，何时而止，只余下两条泪痕，流过那满是沧桑的脸。
他脑海中想了很多，想到了曾经被他注意到，却没有在意的一些细节。
身为尚膳监的首席御厨，出于责任心，在其他御厨的菜品呈上之前，他都是要品尝把关的。
免得菜品不合圣上的口味，他们遭受惩罚。
以前，他光是味道不够这一点，就教训了不少的御厨，当时那些御厨也是虚心接受了。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多半是他的问题。
再就是每逢年会盛宴，他都要给皇上献上一份菜肴，而皇上则会将这一道菜，赏给年度有功之臣品尝。
以前他觉得这是皇上对自己的看重。
将自己的菜品当成了奖励，他也非常乐意看到这一点，只是觉得皇上这样做，未免有些亏待了自己。
但现在想来，怕是自己的菜肴，已经到了让皇上都难以下咽的地步，这才不得不将之赏赐出去，由大臣代天子‘受苦’。
“唉——”
一声长叹，诸葛孔方本就显现出老态的容颜，一时间仿佛又衰老了十几岁。
甚至，若是观其气色，其中还隐隐夹杂着几许暮气。
不知过了多久，尚膳监内，苏木尝遍了美食，心满意足地揉着肚子，推开尚膳监的大门，走到门外，本想抬头看一眼天色确认时间，可头还没等抬起，目光先被地上的水迹吸引了过去。
“怎么回事，下雨了？”
愣了一瞬，他忽然想到了刚刚自己尝到的，那道精美无比，却咸味极重的菜肴。
当时的他，着实被这忽如其来的‘刺客’伤了舌头，以至于没有分心关注他处，可此刻回想起来，当时在门外，貌似有那么一道不算稳定的气息波动。
眸子微闭，只一瞬间，苏木就进入了内景，又很快退了出来，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这算什么事儿啊......我明明只是过来蹭吃蹭喝的。”
话虽这么说，但人若是想要活得舒心，就要为一些事情负责。
尽管这些事情或许错不在己，可若是不去弥补，苏木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
幸好，也不是什么难事。
念头闪动，他目光锁定一个方向，身形慢慢淡去。
......
......
御厨诸葛孔方的住处。
这是个不大的院子，除中间的主屋外，东西两侧分别是厨房和冷库。
院落中还有一方小小的菜园，其内种植着各色时蔬。
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诸葛孔方先是到井边，打了一桶水，才是用瓢开始给园中的菜蔬浇水。
浇完了水，他又去了冷库。
将一些已经有些腐败的食材挑拣出来，省的牵连其他的菜蔬。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是回到了主屋。
想了想，将自己之前的灵感写下，而后收拾起了行李。
就在他忙碌的时候，院外，苏木不请自来，象征性伸手在栅栏门上敲了敲，便直接走进了小院。
诸葛孔方听到声音，放下了手中的事物，朝着门外看去，见是苏木到访，尽管心中苦涩万千，他的脸上还是带上了几分笑意。
“是明光侯光临寒舍，真是让我这儿蓬荜生辉啊。”
“诸葛御厨这是要收拾行李？”苏木看着放在桌子上还没有打包完的行李。
诸葛孔方故作洒脱地笑了笑：“在皇宫里做了这么多年菜，临了也想出去走走，看看。”
“那皇上的寿宴要怎么办？”苏木看向诸葛孔方，能够明显发现后者的脸上带上了一丝不自然。
“菜单都已经确定的差不多了，想来刘御厨、李御厨他们......”
没等诸葛孔方将话说完，苏木打断道：“那你甘心么？”
“......”
诸葛孔方这次没再说话。
良久，苏木也没说话，而是来到了桌子旁，将其上的茶盏推到一边，又大手一挥。
各种各样精致的菜肴，瞬间占据了桌子。
“诸葛御厨不愿多说，那在下也不多问，这些都是出自尚膳监的菜肴，如今也算是借花献佛，为诸葛御厨践行了。”
听到这话，诸葛孔方依旧没有开口，却还是走了过来。
接过苏木递来的筷子，却没有动筷，而是先拿起调羹来喝了一口汤。
汤水清澈几近透明，却香气迷人，可诸葛孔方却觉得很淡。
他几近本能地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又眉头舒展，转为一声轻叹。
这时，他才是动了手中的筷子，开始品尝其他的菜肴。
评价菜肴的优劣无外乎三点，色、香、味。
身为皇宫御厨的杰作，色、香毫无疑问是满足了的，至于味......尽管诸葛御厨尝起来觉得没什么味道，可看苏木的表情神色，便能知晓，这菜肴的味道绝不算差。
这让他原本还有一丝期盼的心，彻底的死了。
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诸葛孔方就要告别：“明光侯慢慢享用，恕老朽要先行一步了。”
“且慢。”
诸葛孔方疑惑看了过去，却见苏木指尖弹出一个叠得很规整的小三角，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他的嘴里。
感受到嘴里的异物感、苦涩感，诸葛孔方出于本能想要吐出去。
可那一枚纸三角，却是入口即化，糊了他一嘴。
酸甜苦咸鲜，一时间这些滋味在诸葛孔方轮转了个遍，最终随着他嘴里分泌的唾液，一同流入喉咙。
“明光侯，你这是何意？”
诸葛孔方不解道，难不成这人是来消遣他的？
“诸葛御厨可知道，惊喜若是由别人解释，就不算是惊喜了。”苏木笑了笑，目光又朝着一旁的菜肴扫去。
诸葛孔方见状，像是想到了什么，忙捡起刚刚自己放在桌子上的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嘴中。
紧接着，他仿若是吃到了什么绝世珍馐一般，握住筷子的手指微微发颤，可又快准稳地夹了一筷子菜肴。
如风卷残云，诸葛孔方宛若牛嚼牡丹，将这些菜肴尝了个遍。
“明光侯，我这......”
“诸葛御厨且慢，在下这里还有一道菜肴，诸葛御厨品鉴过后，疑惑或许就能得到解答。”
话音刚落，诸葛孔方就见到苏木手中多出了一盘子菜，让他无比眼熟，可不就是在尚膳监中，得到了‘缺德’评价的那一道？
这一次，诸葛孔方迟迟没有落筷，因为他如今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味觉，多半已经被苏木治好。
只有如此，那些以往他尝着寡淡无味的菜肴，如今在他的嘴里，才会如此可口。
但话又说回来了，曾经‘寡淡无味’的菜肴，都变得咸淡适中，那自己的菜又会如何？
这一刻，诸葛孔方似乎有些理解了皇上的心思。
不过很快，他又是一脸决绝，将筷子伸了过去。
身为厨子，连自己做的菜都不敢吃算怎么回事？
而且，说不定自己做的菜，也没那么......
泰瑞宝！
泰瑞宝之极！
这是先皇御赐给他的玄铁菜刀上面的铭文，意为难吃。
此刻，诸葛孔方终于彻底明白了这三个字的含义。
“如此说来，先皇赐下的玄铁菜刀，倒也足够贴切......”
诸葛孔方看向行李当中，那铭刻在刀背上的文字，似有了理解。
苏木则将菜肴放在桌子上，与别的盘子叠放在一起，顺着诸葛孔方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那玄铁打造的菜刀，凑上前去：“早听闻诸葛御厨得先皇恩赐，有一柄玄铁菜刀，今日得见，却不知能否有幸一观？”
“明光侯但看无妨。”诸葛孔方看着光洁的刀面，也仿佛看到了曾经被赐予了玄铁菜刀的自己，有些缅怀过去。
苏木从他手中接过菜刀，稍加掂量后，不由得有些感慨。
他忽然有些明白诸葛御厨为什么练武了。
玄铁的质量极高，寻常精铁打造的菜刀，一般在六两到八两之间，可同体积的玄铁，却有足足十六斤。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毕竟但凡是一个成年人，都能不算费力地拿起十六斤的东西。
可能拿起是一回事，运用自如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据苏木在尚膳监听来的传闻，诸葛御厨的砧板，用了十几年，可是连个划痕都没有过。
其刀功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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