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下了整夜的大雨, 直至天乍青淅沥雨声才渐歇, 顾软软推开窗户, 雨气带着院中蔷薇的花香席卷而来, 深吸一口顿觉神清气爽。
顾软软趴在窗沿上饶有兴致的看了好一会儿的雨后清晨, 才慢吞吞地去洗漱用早膳。
家里几乎没人了。
大哥惊澜陆湛卯时刚过就已经出门, 小舅舅更是神出鬼没, 几乎看不到他人，至于大嫂和怀月，一个忙着铺子, 一个忙着收拾对面的宅子。
等顾软软起来时，她们差不多也不在了。
一个人吃完了早膳，扶着肚子在屋子里慢腾腾的绕了几圈消食, 看向一边的青柠, “星琅还睡呢？”
谢婉玉忙宅子的事，小星琅是婆子在带, 醒着的时候都在顾软软这边, 不过小娃娃觉多, 大多数时候都是睡过去的。
青柠跟在她的身侧, 笑道：“听说是大爷早上起来的时候小少爷也跟着醒了, 喝了奶闹腾好一会, 才睡不久。”
才睡不久，那就至少得一个时辰后才能看到他了。
顾软软走了几圈停下，视线移到小竹篮里, 里面是几柄快要完成的香扇, 她有孕后体热，这又是盛夏，厨房便去的少了。
打发时间，自己做小扇子。
其实已经完成了，只差最后的流苏了，不过一会就将两柄香扇的流苏缀好，顾软软拿在手里细看，一边的青柠也在看，笑道：“夫人手巧，九公主和小郡主会喜欢的。”
顾软软寻了两个盒子将扇子妥帖的放了进去。
“她们送我许多东西，我回馈的不足十分之一。”
这陆灵陆思想着大美人有孕在身不好总前来打扰，但经常送东西来，只要是对孕妇好的，只要是她们有的，就往这边送。
不要还不行，丢了就跑，喊都喊不回来。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青柠弯身帮着绑缎带，“两位贵人是喜欢您呢，而且爷那边也回了许多，您只管好好养着身子就行。”
顾软软笑笑不再言，只是这东西包好了怎么送？小郡主那边还好，九公主呢？
难道还送宫里去？
她想了想，对着青柠道：“先送去礼亲王府吧，若九公主也在就正好，若不在，就劳烦小郡主下次进宫的时候顺带捎进宫吧。”
这两个小姐妹经常在一处，几乎每日都会见面。
“好，我知道了。”
青柠抱着两个包好的盒子，出去和婆子吩咐了几声。
*
昨儿陆灵被陆瀚气死了快，又怕母妃看出端倪，折回跑礼亲王府去了，对着陆思吐槽了一晚的渣哥行径，小嘴叭叭的把陆思说得头昏脑涨，她吐槽完直接一躺就睡了，可怜陆思做梦都是渣哥两字。
一时醒一时梦的，浑浑噩噩临近午时才起身，脑袋还是昏沉沉的。
坐在床上拥被出神。
“你个懒猪，睡到中午了。”
陆灵精神气十足的声音从床帐外传来，陆思咬牙。
这都是因为谁？！陆思一把扯开床帐正要和陆灵理论一番，就见陆灵一身红裳站在床边，手里还执了一柄香扇，正以香扇遮面，笑问，“好不好看？”
陆灵盛装的样子陆思不知看了多少回了，早已习惯，她看的是那柄团扇，上面竟有一个小陆灵，翻身下床走进细看。
真的绣的是陆灵。
走进一看才知虽也是红裳，但以石榴红微基，又是绯红、朱红、绛红层层叠加，裙摆洒金，透着日光，竟比朝阳还灿。
最难得的是，这小人儿和陆灵像了八成有余，连乌发上的石榴花簪虽只勾勒数笔，却又添了数分娇媚不止。
皱着小鼻尖嗅了嗅，浅浅淡淡的石榴花香萦绕鼻尖。
“好巧的心思，谁给你做的？”
“大美人给我做嗒！”陆灵好喜欢，这衣裳是特地让人从宫里寻来的，和扇子上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陆思唇边笑意凝固，看着臭美的陆灵，悲愤委屈，“没有我的吗？”
闻言，陆灵神情难言的瞅了她一眼，“你觉得大美人会只送我一个人吗？”
陆思一想也对，是哦，明明自己和大美人更亲近才是，挑衅看了陆灵一眼，衣裳都来不及换，跑出去找扇子去了。
陆灵：“…………”
胖瘦是可以改变的，但脑子这种事就是天生的。
比如我哥。
因为陆灵喜红，所以顾软软给她描了一声红裳，至于陆思，小姑娘现在瘦下来，娇俏的颜色都可以选，顾软软思量几分，最后选了柳青。
虽已盛夏，这春景的颜色其实不太符合。
但小郡主给顾软软的感觉永远是朝气蓬勃元气满满的，这样破冬带来生机的颜色，真的很适合她。
果然，陆思拿到自己的香扇时，兴奋地连着哇了好几声，和陆灵的一样，也是小小的自己，柳青为底，裙摆以青竹水纹逐渐荡开，隐隐银线磷光，发间飘了几缕嫩绿丝带，既娇俏又灵动。
陆思迫不及待的去翻自己的衣柜，力求找到一件一样的小裙子。
*
顾怀月今日还是照常去铺子里帮忙。
本来她还在想陆瀚会不会出现，还不知道用什么心态去面对他，但随着生意的忙碌，直接把陆瀚丢到了脑后，完全想不起来这人了。
直到中午才有略略歇了一口气。
这会子正在后面吃午饭。
吃午饭的功夫她脑子也没停，她昨晚已经跟大哥说了，后来也知道那人是谁。
晋学辰。
宁南侯府庶出三房的庶子。
这宁南侯府吧，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为何出名，谁不知他家早已是拆东墙补西墙，连着进了好几个儿媳妇孙媳妇，都是家世不够但嫁妆丰足的。
若不是这几个媳妇，怕是最基本的体面都维持不了。
偏他们还端着一副世族的架子，每每节庆府里都是热闹又热闹，这脸也不知道肿成什么样了非得装胖子。
最可笑的是，礼亲王府起了头捐钱千银，这宁南侯府紧跟着就捐了八百两，捐钱当然是好事，谁知这家的世子还在外面充大头，大言不惭说区区百银而已，也是不能越过礼亲王府，不然也不会捐这么点儿。
也不知道拿媳妇嫁妆在外面挥霍有什么好得意的。
顾怀月一声冷笑。
那晋学辰最好不再出现，不然把他面子里子都给他撕下来。
这会子客人不多，顾怀月吃过午膳本来想去二楼歇歇的，谁知不能背后说人，刚打开帘子就看到正一派斯文打着折扇闲逛的晋学辰。
顾怀月动作一顿，然后理了理裙摆，笑着迎了出去。
*
本来晋学辰对顾怀月很抗拒，不管娘怎么说他都不乐意，一个商女，便是哥哥再出众也改不了她抛头露面的事实，这样的人，如何当得自己正妻？
只是不来就会被停了月例，他才屈辱被迫前来。
谁知昨儿一见，觉得此女美色尚可，今日再来，倒是极乐意的，又见这铺里人来人往，一日不知多少银钱入了她的钱袋子。
一想来不仅有美人还有钱，晋学辰就生出了几分迫切，也将这个铺子看成了自己的囊中物，想着源源不断的银子。
若是她识趣，给她个贵妾的身份也使得。
顾怀月冷眼看着那个憨皮以主人的姿态在铺子里走来走去，几乎不用细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敢觊觎老娘的铺子，今儿老娘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位公子。”
柔美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晋学辰回身就见顾怀月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美人一笑何止春花烂漫，他呆愣片刻，不止有惊艳，还有垂涎。
顾怀月恍若未觉，“我见公子已经走过几遭，想来不知如何挑选，不知公子家里是猫儿还是狗儿，我来帮您挑挑？”
莺莺燕语让晋学辰失了神，下意识道：“……猫。”
说完他才回神，哪有什么猫狗，他根本就不喜欢畜生。不过他也不虚，又不会家去看，以后随便捉只猫儿便能敷衍过去，遂笑道：“劳烦掌柜了。”
顾怀月：“不知公子家里是什么猫？”说完她纤手半掩朱唇，不好意思道：“是我想差了，公子人才出众，气质清贵，想来家世很好，养的应该是番邦来的波斯猫才是。”
这京城里的猫儿狗儿很多，这最名贵的就是和她铺子里白雪一样的波斯猫，异瞳更珍。
晋学辰压根就不知道波斯猫是什么，但他能听出这波斯猫很名贵，这样的猫自然更配自己的身份，矜持颔首。
“掌柜聪慧。”
顾怀月微微一笑，“那公子请随我来，这波斯猫最精贵了，这外面的料子有些糙了，这些可配不上它的身份。”
馨香弥漫鼻尖，晋学辰都快醉了，压根就没听清楚顾怀月在说什么，只痴痴的跟着她。
顾怀月把人领到了东侧。
这边全是精贵好料做的小衣裳。
“公子，这是云蚕织就的纱锦，夏日里最是凉爽，猫儿一定会喜欢的。”
“还有这金铃，可是专门找万宝楼的老师傅设计的，猫儿最喜欢玩这个了。”
“还有这……”
顾怀月说什么，他就应什么，一双招子都长在了她身上，只知道点头。
最后，顾怀月将一堆东西放在他的面前，娇美一笑，“一共八十三两白银，公子大方，我便做主将这三两抹了，您给个整就好，是现在帮你包好吗？”
晋学辰傻傻点头，“好，包———”
“等会儿！”
他终于从美色中回神，震惊大喊道：“就这么点东西，八十两，你抢钱啊？！”
我一个月的月例才十两！
“噗嗤。”
顾怀月还没说话呢，旁边就有人笑了出来，晋学辰恼羞成怒往那边看去，却见是一名拿着团扇的娇娇女，从穿戴上看就知家世差不了，那姑娘也不怕他，直接道：“看什么看？没钱充什么胖子。”
翻了一个白眼儿，自言自语道：“这宁南侯府简直是不要脸面了。”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都跟着笑了出来。
这东侧的东西是真贵，你不仅得爱猫还得十分有钱才敢往这边看，这样的姑娘家世自然差不了，这晋学辰运气也差，还就遇到了认识他的。
这么久下来，谁不知道这软绵绵的掌柜是心有沟壑的，好几次摩擦都被她悄无声息的化解了，而且这铺中虽也有男客，但都是婆子去接待。
她今日笑成这样去招待一个公子，显然不合常理。而且再看，这不是宁南侯府家庶子的庶子吗？他们家的做派，谁家不知道？一个层次谁都看不让他家。
这是，打小掌柜主意呢？
都不担心，只悄悄看好戏。
果然。
是在整他呢。
什么叫宁南侯府不要脸面了？几个姑娘都在笑，晋学辰一时恼恨，只是他在家中无权无位，在百姓面前还能逞一二威风，对上这些丝毫不怕他的贵女，他是真没了底气。
又见顾怀月竟也在笑，唇边的嘲讽是明晃晃地带了出来。
所以，这个贱人是故意的？
他恼怒至极，伸手去抓顾怀月，顾怀月闪向一侧躲开，然后毫不犹豫的踹了他一脚，顾怀月也跟着练了好一段时间的拳脚，虽不能打过别人，但自保还是没问题的，更何况晋学辰不过是个沉迷声色的弱鸡。
她一脚下去，这人竟被踹倒了。
“哇！”
顾怀月做作惊呼，“原来公子这般体弱，是我的不是，下次一定会放轻些力道的。”
“噗！”
“哈哈哈。”
有个姑娘直接笑喷了出来。
你还有下次？！
晋学辰爬起来正要说话，就见一道斯文的女声从后面传来，“顾二姑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先前我瞧着你们二人是情投意合的模样，怎么这就拳脚相向了？”
情、投、意、合？！
哪里来的憨皮！
顾怀月不解回头，就见一三十出头竟还梳着少女发髻的女人执扇站在后面，生得怯弱，眉目亦出众，是江南水乡的柔美，正是龙家八女，龙浅。
好看是好看。
就是脑子有问题。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顾怀月正诧异自己怎么把这话说出来了，陆灵和陆思就相携走了过来，一个绯红，一个柳青，都拿着团扇，好一对姐妹花。
不过这对姐妹花可没空和顾怀月叙旧，直愣愣走到龙浅面前站定。
“哟。”陆灵挑眉，“从后面看我还以为是谁家女孩儿不懂事，结果大婶您都三十多头了吧？装什么姑娘呢？”
陆思呲笑，“就这脑子不清楚的，估计嫁不出去呗，这年纪还没成亲，当然要梳少女髻了。”
陆灵：“大婶，你怎么装扮是你的事，你脑子有水也是你的事，但你别在面前丢人现眼好吗？”
陆思：“人家这开店做生意的，见到客人当然要笑脸相迎，这就是情投意合啦？”
陆灵：“那你出什么门呀？”
陆思：“你就在家呆着吧，外面看你一眼就得娶你，那别人多冤呐~”
这两个小嘴一通叭叭下来，把龙浅都给说懵了，她在家里从来都是顺心顺意的，何曾遭过这样的屈辱？！气的手都在抖。
陆灵陆思还在等呢，谁知这人眼睛跟着红了，一句话都不吭。
啧，嘴巴笨的欺负起来没意思。
“诶诶，九公主小郡主，你们的团扇哪里来的？！”
最先出声那个娇娇女压根不理会这场争执，只看着两人的扇子，说实话，绣工只是一般出色，但这点子真的好棒，尤其是陆灵陆思和扇子里的自己装扮得一模一样，这一加一的效果可远远大于二！
陆灵陆思就是出来嘚瑟的。
姐妹花！
王妃都夸了好一会的！
只是这天太热，不能招摇过市，但在这边可以啊，这铺子里最多的就是姑娘了，她两换好穿戴就迫不及待的往这边来了，谁知一来就遇到个傻子。
不过好在还是有人慧眼识珠的。
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陆灵洋洋得意，“这是顾家姐姐送我的，专门给我做的！”
陆思瞪她一眼，“你是顺带的，这是专门给我做的。”
那姑娘可不管这姐妹两的争执，她是真的很喜欢这柄香扇，仔细观过一番后更喜，知道是那位叶夫人做的，当即看向顾怀月，眸中满是期待。
“小掌柜，您帮个忙好不好？”
“我多买几套衣裳！”
显然她也是知道顾怀月的家世的。
“这不是几套衣裳的问题。”顾怀月摇头，“家姐有孕这身，这两柄她就做了大半月，身子重，不忍她劳累。”
那姑娘也不是一味娇憨，人家有孕在身，也是不好强求的，只是心中到底失落，顾怀月又笑道：“姑娘想差了，这又不是什么独家秘方，姑娘只回去让家中绣娘做便是了。”
“哎呀，是我犯傻了！”
那姑娘果然回神，又细细去将香扇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务必要将重点记住，回去好让别人帮忙仿着做的，其他几位姑娘也同她一般。
陆灵陆思由着她们瞧。
京城美人香扇风由我们领先了！
那晋学辰早就偷偷跑了，而龙浅呢，她好容易回神，正准备摆长辈的谱去教训人，却发现每一个人在意她的，都在围着问扇子。
一个破扇子有什么好看的！
她也挤着看了过去。
有什么好看的？有自己手中的三蓝绣团扇好看吗？谁知一看，这绣法上是不及自己的，但点子确实出众，和身上的穿戴一同出现更是相得益彰。
莫名觉得自己输的彻底。
眼睛一红，直接哭了出来。
“你们太过分了！”
悲愤一吼，哭着跑了。
所有人：？？？
这人真的是脑子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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