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是认真的。
那冰冷而接近妖异的眼神中，完全体会不到任何开玩笑的感情。
从这位神皇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也完全让人体会不到其中有任何形容“天使的统御者”这般的温柔与宽容。
看着这样侧坐着的夏，牙在一瞬间觉得对方的气势似乎变得无比强大起来。明明只是坐着，却有一种仿佛正面交锋一般的触感。
至此，牙干脆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摊开双手。
他没有预料到自己准备拜托的神皇竟然是最恨自己的夏，这样的情况下，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哥哥！请不要这样！”
可就在这个时候，在后面因为气势而跪着的冬却是突然间跑了上来！他的手中捏着铁棍，牙关颤抖地说道：“牙老师……牙老师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柑橘的死并不是牙老师的问题！当时的状况……当时的状况那些魔族已经完全发飙，我们就算自保也十分的辛苦，而且没有能够保护好柑橘，也有我的责……！”
夏的目光猛地落在冬的身上。和哥哥的目光一对视，夏的动作立刻僵硬了起来。他的舌头就像是完全麻痹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样的凝视持续了大约十秒钟。十秒钟之后，冬的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那王座之前。
“……牙。现在，我再尊称你为一声，‘老师’。”
荧光星空之下，那十五个让人窒息的存在纷纷睁开自己的视觉感知器官，注视着那王座之前的牙，以及在王座之上的神皇。
“柑橘是我的朋友……从小到大，一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她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夏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不过……老师，我也的确没有说过我要将柑橘的死归咎于你的身上。当初，你在执行封魔仪式之前曾经多次告诉过我们。和魔族的战斗是一场很有可能会迎来死亡的战争。而且，你也告诉过我们，如果我们想要退出的话，在战争开始前的任何时候都可以退出。”
这位皇的脑袋略微往下抖了抖，就像是即将睡着一般。
“或许当时，你已经决定将我们所有人统统献祭。所以，我们只要决定参战，基本上也就决定死亡这个结局了。可在你决定将我们献祭之前，我们早已经做出了视死如归的这个决定。因此，我真的找不出理由来怪罪你。”
“柑橘的死，只能归咎于她的能力不足……以及，我没有能够好好地保护好她。就只有这两个简单的理由。”
夏的开明让牙略微有些惊讶。也让跪在地上的冬喜出望外。
在后面同样跪着的众人也纷纷抬起头来，以摩尔斯的尾巴则是不断摇摆，偷偷地靠近克罗蒂亚的耳朵，轻声道：“我原本以为这个师弟很不讲理呢。原来也很讲道理的嘛？”
克罗蒂亚也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为问题能够轻松解开而感到庆幸。
牙也是感到十分的欣慰，他抬起头来，看着在王座上闭着眼的夏，说道：“神皇……不，夏。你……不感到愤怒吗？”
“愤怒？”
夏的双眼缓缓睁开，那双紫色的瞳孔中再次倒映进牙的身影——
“我当然愤怒。无比的愤怒。失去了柑橘甚至一时间让我丧失了理智。这可以说是我在觉醒为神皇之后，所作出来的最为失仪态的一件事。不过，我很快就明白了，人类的感情对于身为神皇的我来说，是如此的卑微而微不足道。我应该能够更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要让区区人类的感情影响了身为‘神皇’的我的判断力。”
那双紫色的眼，冰冷……而无情。
“我早已经冷静，也早已经没有任何的困惑。我需要想到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消灭魔族。将那些一心只想着毁灭的恶棍打压着，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牙的脸上露出喜色，他摊开双手，十分欣慰地说道：“没错啊，夏！所以，我们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我想帮助你攻击魔族，然后等到完全击败魔族之后，事情就结束了！”
“结束……了吗？”
作为一名神皇，夏此时此刻却是不再摆出那副慵懒的表情，而是抬起头，让那一头紫发泼洒在那张王座上，披在他的身上。
“我问你，人类。”
冰冷的声音，冰冷的称呼，让牙以及身后的诸多学生心中纷纷一凉。
“在结束了这一次的战争之后，你打算怎么面对与我……不是与夏，而是与神皇之间的关系？”
牙一愣，想了想后，说道：“在战争结束之后，自然一切就都结束了。一切都……”
“你想，怎么处理你，和‘神皇’之间的关系。”
“……我们可以和平共处。我可以平静的离开，你也可以继续保持神皇的身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哦？真的吗？”
夏，缓缓站了起来。
这位神皇的右手缓缓伸出，掌心中透射出金黄色的透明光芒。
这股光芒照亮了整个大厅，也让那些原本隐藏在大厅中的十五名天使纷纷动了真格，眼神转换，从四周包围住了牙。
“那么我问你，人类。为什么‘识’无法看破你的心？”
夏抬起脚步，迈下一个台阶。这一步，也让牙的心中打了个咯噔。
“作为一名天使，识的力量虽然算不上最高，但多多少少也算是序列三十八。战斗实力不算很高，但对于只属于第三阶段的人类来说，他的力量也是绰绰有余了。”
脚步，再次下降一阶。
“但是，他却看不透你。那么……你是想要告诉我，你是什么？是天使？还是恶魔？”
手中的光芒散发出来，一把半透明的剑从夏的掌心中渐渐延伸。
剑身上镌刻着许许多多的纹路，每一道纹路上似乎都闪耀着能量。虽然和那位血族王子给自己的心血之泪一样是透明剑，但是这把剑明显大的多，看起来也更加霸气，丝毫都不掩饰其中的强大力量。
牙：“我……？为什么……你要问这一点？”
夏的声音依旧冰冷异常，这位神皇的身上没有散发出那种温柔的感觉，相反，还散发出些许的冰冷。
“如果你是天使，那么很简单。在消灭魔族之后，你当然是和我们共事。然后就和以往的无数次战争一样，战争结束之后，隐藏神格，回归平静，一直到生命抵达终点。”
“如果你是恶魔，那么我自然不可能相信你口中所说的任何话。不仅不相信，而且……还要在这里立刻杀了你。”
牙吞了口口水，面前的神皇所带给他的强大压迫感让他的右臂开始颤抖，他的指尖上开始溢出汗水，拥有了心血之泪的废铁似乎在嘶喊，在狂啸！
“如果……我既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呢？如果……我仅仅只是一个……人类的话，你，想要怎么做？”
终于，牙说出了这句话。这也是牙这一路走来，最希望听到这位神皇的回答。想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看待人类的。又是打算将人类处于何种地位。
“人类？”
夏的脚步，完全下了那王座的阶梯。
他的肩膀略微侧了一下，右手的透明黄金剑指向身前的地面。这个动作姿势牙十分的熟悉，这正是魔帝的武学，六剑第一剑的起手式——殇！
“身为一名人类，你竟然能够达到让天使都看不透你的思想的程度？你还在隐瞒什么，并且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想要隐瞒这个理由一直到魔族被剿灭之后，再突然之间爆发出来。”
“你想要隐瞒什么？”
“在战胜魔族之后，你还想要做什么？”
“以一名区区人类，在拥有可以和神族匹敌的力量之后，消灭了魔族之后……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力量上的对手就是我们神族。你想要怎么对待我们神族？来，说出你的答案，人类。视你的答案，我会考虑应该如何处理你的性命。”
夏就站在那里……
最迅速的一剑殇已经准备就绪。
在牙的身后，那十五名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天使全都虎视眈眈，只要出现任何问题，这些最强的神族一定会全部投入战斗，直接将牙撕成粉碎！
现在，牙的身体已经僵硬。
他是在拼命克制废铁的兴奋。
而废铁的兴奋则来自他体内的心血之泪……这份力量似乎早已经对眼前的神皇之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直在想要冲出来！
牙知道，只要自己一旦克制不住，让废铁的火焰燃烧起来，那么下一刻，那把黄金剑就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刺穿自己的胸膛。
所以，他必须克制，也必须忍耐！
“我……我想要……给人类带来永远的和平！我和你们一样……夏……我希望人类永远不要再承受魔族所带来的痛苦！我的力量……我的力量绝对不会用在邪恶的地方。绝对不会！”
牙的牙关颤抖着，他捏着自己的右臂，大口大口地喘气，强行忍耐。
对于牙的回答，夏却是脑袋歪了歪，缓缓道：“不会再承受魔族所带来的痛苦？凭什么？就凭你？一个……人类？”
他的脸色冷淡，说出这些话时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
“看起来，你是真的打算在消灭魔族之后直接和我们神族反目。然后呢？然后你就可以以最强的人类之名君临天下，统治整个悲伤世界。你有这份力量，也有这种野心。”
牙：“不！我从来没想过什么君临天下！什么统治悲伤世界……我完全没有兴趣！”
夏：“人类，都是如此说。但是，我是神皇。我已经见过了长达四个纪元的人类变化。”
“人类在对抗完魔族之后，就希望我们神族放权。卑微的人类说他们会给全世界带来幸福。但是实际情况呢？实际情况就是人类根本就不可能抵抗权力的侵蚀。目前为止，我根本就无法相信任何一个人类在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之后，不想成为人上之人。”
牙更加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右臂，因为克制，他现在已经汗如雨下。整个脸上全都是汗水。
“你想告诉我你不会？你凭什么不会？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你一旦失去了我们神族来制约，你会放肆到什么程度？或许，一年两年，你可以压制自己心中的欲望。但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呢？人类的心态是变化的，从古到今，因为固执自己的强大而想要做出些所谓的‘事业’的人比比皆是。你凭什么说你可以克制自己，不会妄想依靠这股力量成为今后某一时期，人类除了魔族以外最大的敌人？”
因为压制的疲倦，牙甚至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手背上的那个透明的火焰文章现在已经开始蔓延，那些火焰化为结晶的红色，开始向整个手掌延伸出去。
“我……不会……！在……斩断……悲伤世界的……诅咒之后……我的力量……就会消失……”
“哦？那么，还是那句话。我，凭什么相信你？相信一个自第一纪元以来，都是以自制力差，善变，喜欢权利为特点的第三阶段生物……人类？”
牙现在感觉自己的手掌快要涨开，其中的力量已经开始渐渐不受控制！他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去说话，只希望现在能够先压制住手臂上的力量，防止这场谈判彻底谈僵。而看到牙一声不吭地跪在自己的面前，汗如雨下。夏现在却是闭上眼，摇了摇头。随后，他手中的黄金剑瞬间消失。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恐怖的压迫感也是就此消失，重新恢复成和他外表一样的儒雅，美艳的感觉。
因为黄金剑的消失，牙手背上的膨胀感也是立刻消失。他就像是刚刚激战了一场似的，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疲倦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人类，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不相信人类，在我尚未觉醒之前，你就曾经向我隐瞒过真相。虽然我也说过柑橘的死并不怪你，我也说过我当时的确立下过誓言，即使‘死’也在所不惜。可是，我依旧感觉到了人类……你，对我的欺骗。”
“在听到逮捕你的消息之后，我也曾经说服过自己要相信你。要相信你只是因为太想要像魔族复仇而卑鄙。所以我也曾经打算既往不咎，给你一支队伍，让你和我们一起展开即将进行的魔族反击战。”
“但，出乎意料的是，就连识也无法看出你的心灵。不管你现在说任何话，在天使都无法窥探你的心的情况下，我绝对不会相信你。这不关乎感情，而是通过客观条件进行判断之下，我决定无法相信你这个人类所作出的决定。”
“这样的决定，你，服不服？人类。”
牙无话可说。现在，只能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自己种下的恶果，就要自己品尝。
当年的背叛，直接导致今天的谈判失败。而且……牙还没有任何去反驳的理由。
毕竟不管现在的他说任何话，这些也都只是“狡辩”而已。作为一个占据最高作战指挥的皇来说，去相信一个曾经欺骗过自己的人，然后让其将自己封印，任由其没有任何对手可以匹敌的情况下的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几十年，这实在是一份不能容忍的放任。
“明白的话，这次的谈话就到这里吧。我不杀你，是念在你当年救了还没有觉醒的我一命，并且传授我剑术，教导我做人的道理的恩情。饶了你这一条命，我就已经再也不欠你任何东西。然后，你会按照一般的法律，以杀害神族的军队，斩杀指挥官灰烬的罪名而被判刑。你就留在地下的监牢之中，好好地等待审判来临的那一日吧。”
“等到审判结束之后……你就在我为你特别设置的监牢之中，好好的渡过人生的下半生吧。”
说完，夏直接转过身，朝着王座大厅旁边的回廊走去。伴随着这位神皇的身影在那侧门中消失，一股阴影，也是在刹那间将整个大厅的地面全部占据。牙，亚克，克罗蒂亚，以摩尔斯，冬，尤娜还有莉亚，他们就像是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一般，几乎是刹那间就被这股黑暗所吞噬。就连发出声音喊一下，都不可能。
荧光漫天的王座大厅内，再次回归了安宁。
地面上的阴影消失，连带着的，就是这座大厅内的所有的天使们，现在……
也是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一天，一天……
牙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天。在这阴暗的地下囚室之内，根本就没有时间的概念。
牢笼并不算多么的牢固……
至少，对于牙来说，他还没有落魄到被这样的牢笼给困住的程度。
但是，即使这牢笼关不住他，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冲破牢笼从这里逃出去吗？逃出去之后怎么办？
在和魔族为敌之前，先在这神族的地盘上大杀特杀吗？
所以，他现在只靠在墙角，低着头，叹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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