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停歇，又是一个温婉和煦天气。
南魏仿佛又回到了安稳与祥和，风平浪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疯狂前夕，一切都沉默在红白之中。
汝华看着面前走过形形色色的人，突然觉得，自己竟然像只孤魂野鬼。
她看不到他们的世界。
他们也不需要她来插手其中。
皇帝？
呵？
她自己都忍不住觉得荒唐。
他们山呼万岁，跪在她的面前，她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喉咙干的像是塞满沙子。
楚岚一只手放在她的肩头，汝华这才恍然如梦初醒。
“汝华，祭太庙，燃九鼎，三杯酒敬天地，你就是南魏的皇帝。”他循循善诱，抚摸她的手，珍重一吻。
汝华身子已大好，一双眼却仿佛陨落的星子，黯淡无光，偏头看他：“我不想当皇帝。”
楚岚略一思忱，轻柔一笑，“为什么？这样不好吗？”
汝华反攥住他的手，“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
“为什么？你做了什么？什么真皇族，什么假皇族？你们凭什么判定真假！我不承认！你是谁？我又是谁？”
才短短的几天之间，南魏就已翻天覆地，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她就只能被迫接受，困兽一般，被关在这皇宫中，带上黄金枷锁。
凭什么啊？别人指鹿为马一句话，却她就要为之付出代价？
楚岚伸手抱住了她，抿唇淡淡笑意，他广袖长长几乎将她遮了个严实，她越发清减了，让人看的心疼。
“汝华，别问。”
“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汝华木然摇头，她陷进了迷雾中，“你说的最好的结果，就是让我不管不问，做你手下的傀儡皇帝，对吗？”
楚岚失笑，掀开翠绿色珠帘，倾身枕在她的脸颊旁，“我的都是你的。”
汝华抬眼看着他，“你总在骗我。”
楚岚撩拨她鬓边珠花，敛眸轻笑，“不说这些好不好，我们可以做点别的，宫人都在外边，不会看到的。”
他眼神逐渐深成三秋春水，呼吸喷洒在她的耳鬓处，染上绯红。
汝华转身背对他，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楚岚缠上她的腰，“你害羞了吗？”
汝华僵直了脊背，漠然不语。
楚岚只手上占了些便宜，显见的放过了她，浓情蜜意的握住她的手，“我没有杀栾子襄，他也杀不了我。”
“他在哪？”汝华眼底恢复了一抹色彩，转身看向他。
楚岚淡淡的笑了一下，“我不知道。”
汝华不依不饶的盯住他，“不可能。”
楚岚略一垂眸，目光投在她的脸上，“南魏朝里朝外，有一半是他的人，宫中也不遑多让，更何况他与你关系特殊，想要来见你，谁又能阻拦，不过是几步路的功夫而已。”
汝华微微眯眼。
楚岚勾唇，“我跟他之间有夺妻之恨，他在哪怎么可能告诉我呢？”
汝华神色微凉，“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整天游手好闲，在我眼前转个没完。”
楚岚眼底一抹幽光，揶揄眯了眯眼，“汝华，我想做什么，你不都知道吗？你不成全我，我当然不肯走。”
汝华躲开他的目光。
楚岚目光索性越发放肆，盯住她雪白精致的锁骨，上边还有他留下的痕迹，浅浅淡淡，分外惹人怜爱。
他指尖温凉，一下下摩挲她的下巴，“你下旨把我收进宫中吧，我定然好好待你。”
汝华拧眉，冷笑道：“我能拒绝吗！”
楚岚缓缓勾了勾唇，几分愉悦的摇头，“不能，圣旨已经拟好了，等你登基后，就昭告天下。”
汝华并不意外，她手中无权，被他困在皇宫，要怎么样自然是他说了算。
楚岚挑了挑她尖尖犹怜的下巴，他眼中风流不尽，“汝华，笑一个给我看。”
汝华扯出一抹冷笑。
楚岚俯身惩罚般吻了一下，眼神幽深，“不好看。”
汝华不耐烦蹙眉，“那你别看。”
楚岚不在意她的暴躁，搂住她熄灭宫灯。
“明天大典成了，我们再算账。”
他声音逐渐显得暧昧，“我明天不便出面，大典上你应该会看到栾子襄，你不准跟他拉拉扯扯，知道吗？”
汝华心底一动，却不肯回应他。
楚岚用力的揉了她一下，命令道：“说话！”
汝华轻吸了一口气，闷闷道：“知道。”
楚岚捧住她的脸，“你好好跟我在一起，我就按时给他解药，不会要他死。”
汝华在他的注视下，逐渐屈服，声音忐忑，“你这一次不要再骗我了，好不好？”
楚岚略一颔首，将她按在怀里，“不骗你，哭吧。”
她眼中泪水逐渐落下，湿在了他的衣襟上，“楚岚，只要把他留下来，我什么都给你。”
楚岚眼中一深，心中既痛苦与欢愉，“这可是你说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
第二日，金钟震响皇宫。
汝华浑浑噩噩的跪过太庙，不敢抬头去看墙上画像。
站在高台之上，撒下三杯黄酒。
她一眼望过去，脚下文武百官。
目光不可自拔的落在了栾子襄的身上。
他身上华服冠袍，清隽料峭的看着她，缓缓抬眼，眸压星辰。
坐在龙椅上出神，身边内监念了什么东西，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两个时辰，礼成音止。
南魏晏帝……庆成元年……
她瞬间才反应过来。
从今往后，她便是南魏的皇帝了。
她什么都没有做，已被人安排好了一切。
内监第一声“陛下”喊出口的时候，汝华只是恍惚的凝了眉。
众臣偷眼向上观望，对这位女帝，颇有微词，若不是皇族凋零，怎么也轮不到她来上位。
更何况，朝中大权二分。
这位女帝，手中可是半个可用之人都没有。
栾子襄不轻不重的扫了他们一眼，众人悻悻低头，顿时收了话锋。
哦，倒是忘了，这位女帝陛下，可曾还是摄政王之妻……
“陛下。”栾子襄迎上她的目光看过去。
汝华眼神微动，淡淡摆手，“朕乏了，众卿且退。”
她没有心力管这朝堂，既然是做傀儡，那又何必张扬。
众人山呼万岁，交换目光。
竟然连宴席都不开了，这女帝可真是行事乖张，让人摸不着头脑。
栾子襄微微叹了一口气，目送众臣各自揣测的离开，有些无奈的看着她。
汝华站起来，隔着半个大殿的距离，深深的瞧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后殿。
“陛下万岁。”宫人跪伏在地。
汝华指尖触碰到一粒衣扣，顿了一下，在宫人凝视的目光中，缓缓收回了手。
她淡淡道：“更衣。”
宫人这才恭敬的收回了目光，上前服侍。
汝华闭上了眼，厌恶这些繁文缛节，眉心疲惫紧蹙。
身边宫人突然惊呼一声，跪在了地上。
汝华缓缓回眸，停住了目光。
栾子襄微微一笑，眉眼如画，“陛下。”
汝华心脏一紧，被喊得如在梦中。
宫人煎熬万分，扑在了汝华面前，一群人挡住了去路，“王爷，这不合规矩。”
栾子襄敛眸而笑，“不合谁的规矩？”
宫人踯躅，“陛下正在更衣，王爷就算有十万火急的事，也还请回避。”
栾子襄漠然视之，只淡淡眯眼看向汝华，“想我了吗？”
汝华垂眸，缓缓转身背对他。
栾子襄踢开身前宫人，一只手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了妆台前。
“我很想你汝华，这两天打点朝堂上下，废了点儿功夫，如今终于得空了，今晚留在宫中陪你。”
他熟稔的替她取下簪冠，修长指尖一挑，青丝一泻如瀑。
栾子襄拉她站起来，将她的手放在腰间，居高临下描绘她的眉眼，“替我更衣。”
汝华指腹落在玉带上，缓缓抬了抬眼，一抹犹豫。
栾子襄按住她的腰，“更衣，我想要你。”
汝华拧眉，耳边是楚岚挥之不去的话，迟迟没有下手。
“子襄，我不能失去你，我要你好好活着……”
她声音微颤。
栾子襄有点儿恼恨的叹息，自己抬手解下了玉带，拽着她的手放在衣领的扣子上，“汝华，给我解开。”
汝华目光定格在他颈间，痛下决心，替他解开了扣子，宽下外袍。
栾子襄把她搂入怀中，低头凝望，“谁都挡不住我要你。”
汝华愣了一下，被他抱在了妆台前。
“还有人在。”她推了他一把。
栾子襄低沉笑出声来，把她按在身前，回眸呵斥道：“陛下命你们走开。”
汝华抬眼看向他，“子襄，你答应我不会死。”
栾子襄俯身碾过她秀色朱唇，“不死，要死也会带你一起死。”
他一把抓住她，禁锢在胸膛上，细细摸过一寸寸雪白。
“汝华，做你想做的事，做你愿意做的事……南魏是你的，没有楚岚，我也会让它是你的，你放手去做……”
汝华蹙眉，靠在他的肩上，“我一点也不想当皇帝，一点也不。”
栾子襄眼尾染了妖冶，轻轻的叹了一声，“你已经是了汝华，别这么任性，让别人听到，要笑话你了。”
汝华用力抱住了他，战栗的叹息。
缓缓应一声，眸光如水，“朕知道了。”
栾子襄浅笑，吻过她的眉眼，“陛下真美。”
……
夜值三更，楚岚缓缓瞧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宫人，“人在哪里？”
宫人低头，“被摄政王拦在了后殿。”
楚岚淡淡的眯了眯眼，“还真是急不可耐，真是会挑时候。”
宫人不敢答话。
楚岚眼中一抹清寒，冷冷的站起了身来，“去喊上御林军，到后殿救驾去！刺客如此猖狂，伤了陛下，谁来负责！”
宫人连忙领命出门。
楚岚沉了眸光，负手走出了殿门。
……
汝华躺在软榻上，鬓发微乱，眸光潋滟看着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子襄，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栾子襄缓缓垂眸，“都已经过去了，汝华，别在去想。”
她摇头，“过不去的，怎么能过去？”
“难道明齐就白白死了吗？为什么我没有被定罪，反而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
栾子襄收紧握在她腰间的手，“他对你不怀好意，自然是不会让你死的。”
汝华锲而不舍，“我知道这些，可这么大的谎话，楚岚是怎么圆的？难道文武百官都是木头吗？他们怎么可能不去怀疑？就凭着楚岚的一句话，他们就相信什么真假皇族？相信我就是皇族最后的血脉了？”
“你信我。”栾子襄微微喟叹，看向她明静的双眼，“汝华，别问了。”
她想必早就忘记了，曾经杀了睿帝之事。
若是旧事重提，只会徒增伤心。
汝华自然信他，可这件事情，她如鲠在喉。
她对楚岚的身份早早就有所怀疑，只是找不到突破口，可楚岚编造出来的谎话。
却仿佛隐隐约约提醒了她什么。
若按照这个说法。
真的存在真假皇族，那么……
她忽的想到了什么！
她曾经见到过的……两个一模一样的睿帝。
虽然时隔多年，可她对于当年所见，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因为那是她第一次杀了人。
她当时只以为是有刺客意图行刺……
但若是按照楚岚编造出来的话来说，莫非？
那个人不是刺客……而是真正的南魏皇帝？
可她的父皇呢？
就的是那个利欲熏心的侍卫？
一出狸猫换太子，假戏真做？
汝华逐渐有些恐慌。
她错了吗？
一切的错误……难道本来就是她造就的？
如果如此……那楚岚又是什么身份？
太子殿下？
或者……他是真睿帝的儿子？
心头一抹惊雷闪电，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这样才能说的通……
否则三年前，楚岚为何要杀她？
两个无缘无故的陌生人，他就算再怎么心生歹意，也不至于花费力气，让她死的那么痛苦……
除非这不是心生歹意……
这本来就是蓄谋已久的复仇。
秦国公三年前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帮助楚岚入宫？除非他的身份不一般……
偃师又怎么会随随便便收徒？选择背叛南魏朝堂？
汝华一瞬间，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她才是罪魁祸首……
一瞬间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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