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漫漫，如死人寡淡的脸。
八夫人站在门口，任风吹动她杂乱的白发，凌乱地晃在眼前，旁人能够能听得见她的呼吸很浓重，喘息中带着不知是伤恨还是痛楚，缓缓回眸，她低低的道：“好了，将她的尸身好生安放吧，有些事……也该有个结局了。”
说罢，她抬腿蹒跚的走出门外，很快便消融在夜色里。
乔初扬了眉稍，面上就渐渐泛起了寒意，盯着八夫人的背影良久。
岁寒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莲步轻移，走到普洛面前微施了一个礼道：“哥哥，现在母亲已去，绮罗族现下皆以你为首，希望你能尽快建好灵堂，让母亲早点下葬安息。”
普落对着她满面悲戚的点头，道：“妹妹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岁寒叹息着走到九奶奶身旁，又忍不住抹泪，普落垂下眼，却感觉头顶一道凌厉的眼光，灼的他不浑身不自在，抬眼正对上乔初望过来的视线。
普落眼见着那个神情深不可测的男子，无法探究他他射过来的眼神是何等涵义，他微微颤了颤，乔初不屑的勾唇一笑，一拂衣尾也朝着门口离去，莫云跟在他身后，待在二人消失在月色中，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普洛才换了一副阴狠的嘴脸，眉眼间毫不掩饰的，全是窃喜和野心。
绮罗族的皇城高门朱墙，屋脊绵绵院落层层，中间游廊相连，雕花的栏柱，庭院里头水池假山，花草芭蕉，此刻全部消融在黑暗之中。
廊檐下的挂着的红灯笼，泄下淡淡的红光，让乔初身上如浸了一层血色一般，他走了没多远，他顿下了脚步。
站在回廊下，他举目看着绮罗族皇城，纵使是最金碧辉煌的宫城，如今也已是漆黑一片，唯有往来巡视的鬼面侍卫手上的灯笼在黑夜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只是零零星星的光并没能驱散黑暗，却反将黑夜衬托得更阴郁了几分。
莫云低下身子凑近乔初的身旁，语气有些担忧：“主子，九夫人一死，恐怕事情便有些棘手了。”
乔初收回视线，眸光斜睇着莫云，隐晦莫测的深瞳眼波流转，他沉声道：“此事，你有何看法？”
莫云直起身子，凝眉沉默片刻，细细想了想，他才低声道：“九奶奶的死的确有些蹊跷，刚才在寝殿内我看过她的尸身，正如常凤轩所说，她身上并没有伤口，瞧着她的面色也不似中毒，的确像是寿终正寝，安详的死去，可有一处……却让莫云有些起疑。”
乔初闻言，眉头深锁，更添了一分凛冽，衣袖拢住的手指，不自觉的紧了几分，他道：“你说的是她的手指。”
莫云点头，道：“九奶奶死时，她的手指微弯疑似是痉挛，这种状况只有在忽然间猝死才会发生。”
“忽然间猝死……”乔初轻声低喃，眸光放空。
莫云在身后低语：“正常死亡的人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外力致死瞬间毙命，人的手指才会下意识的弯曲，而且九奶奶身上已经开始尸僵，且手背之上也能看出尸斑来，说明她已经死了近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前？”乔初抬头看着黑沉的天色，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莫云回答道：“快到子时了。”
“如此，那么九奶奶便是亥时死的。”
乔初的眉头越蹙越深，总觉得有一股怪异浮在他身旁，让他抓不住，瞧不分明。
“我与八夫人在九奶奶寝殿拐角见面时，大约是戌时三刻，我离去后……莫不是她又返回九奶奶的寝殿杀了她？”乔初揣测着。
莫云一惊，看着他道：“你是怀疑八夫人杀的九奶奶？”
“不可能！”
乔初尚未开口，一道微怒的声音便从身后怒不可竭的传来。
乔初脸色一半隐在烛火下阴晴不定，却没有回头，莫云闻声回眸，却见常凤轩，绿绮，普洛三人正朝着此处走来。
莫云矮了身子，向三人拱手施礼：“参见族长。”
普落走在三人前头，并没有理会莫云，而是径直走向了廊下的乔初，普洛站在他身后，盯着他的背影，却再不发一语。
乔初负手站在灰暗的灯光下，灿若星子的眼睛有些讥讽，扯唇道：“普落族长的寝殿在东面，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来此寻乔初，难道就是为了说了一句不可能？”
普洛站在他身后，眼中狠厉已经不屑于伪装，似乎九奶奶的死让他彻底没了顾忌，再抬头后，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带着些毫不掩饰的嘲弄：“你不也在这等着我吗？我的好外甥。”
乔初猛然转身，对于普落这个称呼几乎是瞬间便变了脸色，双眸微红，全身气息凛冽似冰，只觉得心中有股愤怒无处发泄，他咬牙道：“你也配这么叫我！普落，你我当初可是说好了，一旦我得到我想要的，便会助你从九奶奶那儿得到实权，可是现在看来，这笔买卖怕是要就此做废了。”
普洛眯着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阴恻恻的笑了两声却没有回答，一旁的常凤轩此刻倒是会看脸色，适时的插了一言：“乔初，杀九奶奶的人，不是我外婆。”
”哦，你又何以如此肯定她不是杀人凶手！”
乔初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眸子异常犀利，常凤轩面色淡淡，朝着他耸耸肩：“因为昨夜外婆离了九奶奶寝殿后，是我送她老人家回房休息的，回来时我路过东隅凉亭，还特意瞧了一眼落在那的水钟，那时正是戌时已尽，亥时正牌，你也知晓，九奶奶在亥时便已经死了，纵然我外婆的轻功在如何超然，却也不可能在瞬间移到九奶奶的寝殿去杀人，所以，九奶奶的死和我外婆没有任何关系。”
常凤轩的话让乔初脑中灵光一闪，皱了皱眉，他似乎在杂乱混沌的思绪中，抓住了什么，只是，还没待他细想的明白，常凤轩又陡然出声，眼波中一抹锐光乍现，道：“乔初，九奶奶死态安详，也许就是寿终正寝了，你倒不必纠结这个，只不过现下的确有个问题需要解决……当初你母亲与九奶奶她们母女之间约定，已经随着二人的逝去而烟消云散了，恐怕便不再作数了。”
乔初闻言神色一凝，旋即竟嗤的笑一声，目光从三人身上渐渐划过，便是无尽的嘲讽与憎恨之意，冷冷道：“原来你们三人今夜来，是为了这句话。”
段长歌从水面再露出头的时候，冰凉的水已经麻痹了他的四肢百害，
黑发被水打湿，胡乱的粘在面颊之上，有些狼狈。
此刻，他已然看见苍穹之上的星月，如锆石一般在头顶闪着光辉，只是他的心口收缩，抽痛着，越来越密，越来越痛。她根本不敢往深处想，伏在他背上的女人已经没了生息，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占据了心头。
“寒烟，快醒醒，你瞧我们看见月色了。”
段长歌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知道她没有回答，却还是不断的唤着她，勉力向前游去，体力渐渐不支，可段长歌绷紧了神经，不敢有一丝松懈，用尽全力向前游去，双臂用力劈开水面，像鱼儿一样前行。
水流越湍急，游了一会儿，段长哥便感觉到身体不受控制的随水势逐流，他心里清楚，前面等待着他的，若不是悬崖瀑布便是泥浆漩涡。
段长歌侧目瞧着她苍白着唇，一双黑眸更显幽深如夜，此刻，他也只能再赌一把了。
”寒烟，我们来赌一把。”段长歌的声音也沉了下去，水面上素白的袍子在水面飘荡开来，就像即将沉下去的花。
“好，我陪你。”
微弱的声音从她泛白的唇里吐出，白寒烟软绵绵的伏在段长歌的肩上，垂下的双手渐渐抬起，圈住他的颈项，这清淡淡的气个字却让一向冷硬的段长歌红了眼眶。
二人随着湍急的河水顺流而下，段长歌解下二人腰间的束缚，反手将白寒烟抱在怀里，转身回望，极速的河流震碎了镜面，恍惚觉得天幕都被踩在脚下了，白寒烟轻轻的闭上眼，吹过一阵凉风，带着浓重的寒意，撩人肌骨。
不多时，水声震耳欲聋，身下水流奔腾雷鸣，湍急异常，水中挟着树枝石块，转眼便流得不知去向。
“寒烟，可是害怕？”段长歌眼见着悬崖瀑布尽在眼前轻轻问着白寒烟。
“不怕。”段长歌轻笑一声，在坠入瀑布之前，听见她温柔的说了一句。
“哗——”瀑布流水一次次冲刷岩石，拍出巨大声势，二人从上空落下坠入江中，江河滚荡声如震，似远似近，冷冽逼人。
瀑布下的深潭，惊起一阵阵翻滚的浪花，好似弹珠碎玉，声声清脆悦耳。
瀑布之下一方小潭，常年清澈见底，碧波潺潺，湖水粼粼碧绿如染清澈透亮。群山倒映水中犹如游走于画中，水鸟云集或翔于湖面或戏于水中。
好像一副世外桃源般的美景。
离瀑布越来越远，水面越来越平静，就像一面镜子一般，月色下瞧过去，便看见一方锦白的袍子在潭面上飘荡，远远的看去，就像一个死尸伏在水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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