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挽尊
鲁国贵族很重视颜面，也就比其他人更讲究体面。
很多时候，鲁国贵族真没有发现自己的不要脸，以他们的理解方式是“以理据争”这一层次。所谓的“理”是什么，看争论双方各自的理解是什么了。
在这一次，鲁国贵族认为的“理”是郤武子的过世与他们无关，不少人甚至认为是郤武子自己任性所导致，其实鲁国才是受害者。
由于郤锜变成郤武子，鲁国君臣决定不跟郤氏计较，乃至于受了污蔑愿意忍受委屈。
当然了，主要是鲁国打不过晋国，要不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恰恰就是鲁国打不过晋国，才导致鲁国君臣愿意跟郤氏讲道理，历来没见过鲁国君臣对周边的小国多么彬彬有礼。相反鲁国有现如今的疆域是建立在不断吞并，或是蚕食周边小国的基础之上。
鲁国并不显得特别，多数国家的壮大都是欺凌弱小而来。
要说鲁国的特别之处在哪里，大概就是又当又立了。
季孙行父敢说是为了让郤氏出气，玩闹一般的打一场吗？
看着鲁军是没有多么拼命，问题是真的技不如人。
“并非如此啊……”季孙行父多少有点要脸，说道：“我们确实打不过晋国。”
那不是事实吗？
试问，当今之世哪一个国家敢说单独跟晋国能打赢？想来是没有的。
季孙行父更多是知道，一旦说是故意输给晋军，一定会惹得郤至暴怒。
陷入暴怒状态之中的郤至会做什么？他会让鲁军好好防守宫城，等着晋军来攻打。
那真的是郤至能够干得出来的事情，并且对宫城实施攻打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相当难说。
不到三个时辰，城池的外城墙陷落，鲁国君臣认为宫城可以守得住吗？
现场还真有鲁国的贵族认为守得住，理由是郤至刚才给的。也就是郤至猜测鲁军就没有正经打。
或许真的就是鲁军没有正经打？到了要亡国的时刻，必定逼迫全体上下的鲁人玩命了。
只是呢，反正鲁军在城墙保卫战输得很难看，乃至于可以说是凄惨。
季孙行父承认不是对手，多少让郤至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一些。
郤至扫了一眼在场的鲁国高层，再看向楼小白，问道：“那一支鲁军是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楼小白先是脸色一沉，看得郤至挑起眉头，才说道：“龟缩在营寨内，没有出动。”
怎么说呢？接受楼氏教育的人，含括了集体荣誉感这一项。
那也是楼氏家族历史太短，特别需要在教育中添加集体荣誉感的培养。
也能够讲，楼令说到底跟其他人不一样，见证了天朝从普遍不自信到崛起的整个过程，知道一些事情应该怎么来做。
魂穿前的楼令几岁？他当时快奔四，也就是80年后生人。
太小的时候，楼令对社会现象其实没有太多印象，记忆中只知道比较穷困；到十来岁能够记得事情，记忆力就是社会普遍认为鹰酱什么都好；快二十岁那一会，各种媒体里面就是唱衰天朝，叫嚣外国的月亮就是比天朝圆，空气还无比的香甜；一直等到快三十岁，随着天朝的各种转型完成，奥运会也提振了民众士气，舆论才有所好转。
所以是怎么回事？到快2020年期间，每一代人的想法都几乎根深蒂固，哪怕是天朝都已经崛起，70年后以及岁数更大的人仍旧是觉得外国各种牛逼，天朝就是落后或不堪；80年后要么思想相对混乱无措，不然就是自强不息；90年后以及岁数更小的人则是显得更为自信，莽起来也挺吓人；00年后？直接说就是上天啦！
其实，关于民族自豪感一直存在，有问题的地方在于不善于发现其中的美。这一点体现在80年后以及90年后成长起来，逐渐接管各个岗位，可算不让天朝显得那么死板，在舆论上可算是能够抵抗或反击了。
真的啊！
天朝的历史那么悠久，怎么可能没有值得自豪自傲的地方，不至于在文化领域从头到尾被压着打，问题可不就是出现在管事者的身上嘛。
一开始，无论官方或民间的媒体都在自我唱衰。
到后来，民间的媒体把自己玩得失去公信力。
更后面，官方实现了人才的更新换代，一些吃了米的民间媒体也被收拾。
到2014年之后，舆论可算是有点固本清源的样子了。
呃……，肯定跟国外各种自我拉垮和闹笑话也有关系。
从2020年之后，谁还敢继续叫嚣外国月亮就是比天朝圆，国外的空气也更加香甜，几乎与49年投果党一样。
楼令可是亲自经历从被全面压着打，到逐渐拉平乃至于成功反击。他成了数十万人的领袖，曾经的见识肯定用得上了。
一个集体最不能够缺少的就是向心力与荣誉感，哪怕是再穷或再难，只要有那两项打底，一定能够实现崛起。
而向心力或集体荣誉感绝不是平白产生，要么是管理班子确实很不错，日积月累而产生；不然就是从教育入手，再在舆论上面下功夫。
很多民族为什么要编造历史？
已经是过去的事情，编造来干嘛？
人类基本上都有对祖宗崇拜的情结，编造历史是为了让当代人知道先辈多么牛逼，鞭策当代人赶紧努力，也让当代人认定自己也绝对可以。
对于沉沦的民族或国家，认知到先辈的辉煌，吃上了精神食粮，怎么都能够一时间打鸡血吧？很多时候就是需要一时的激情，真的将事情给办成，自信心可不一下子就上来了嘛！
华夏民族不是一直都在保持辉煌，只是一次次沉沦都有英雄挺身而出。
一直在改朝换代的诸夏大地，人并不是一直是那些人，乃至于可以说历经那么多次的融合早就让基因变得多样化，最重要的是核心文化继续传承。
血统？诸夏大地是有过讲血统的时代，延续的时间太挺长。
屡次“更新换代”下来，随着一再的演变，一次次老牌贵族插标卖首，新的权贵崛起，慢慢形成“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局面。
楼小白的成长阶段是楼氏迅速崛起的那一会，楼氏的多数人其实也是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他们还是身为当今唯一超级强国的一员，看不起鲁国贵族的表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这不，楼小白刚说完，边上的楼氏之人就笑出了声。
郤至和郤杨先是莫名其地对视了一眼，随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结果是，现场的晋人都开始笑，个别晋人还笑得很是做作和夸张。
该让鲁国贵族感到尴尬了吧？可是他们并没有，要有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想装醉的话，一口都能不省人事。
在装样子方面，当前恐怕没有哪个国家的贵族比鲁国贵族更能装。这是鲁国的特殊环境使然。
“是该谈正事了。”郤至不打算在城墙上谈，邀请一众人前去大帐。
交战过后肯定是留下不少遗迹，比如洒了血的地方不容易清洗，晋人也不会去清洗，得是后面鲁人自己来干。
在前往营地的路上，他们看到了正在搬运尸体的车队。
装载了尸体的车辆，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苍蝇，走一路就是一路往下渗血，后面留下了一路的血迹。
知道苍蝇在一张苍白脸上爬，尤其是往没有闭上的眼睛钻多么恐怖的事情吗？心理承受力不行的人，看到满车堆叠的尸体都受不了，何况是看到遗体被苍蝇那般对待。
楼小白对于看到死人并不陌生。
或者说，经常纳赋的人，基本上都对死人不会感到陌生。
只有那些纳赋次数不多的人，他们看到某些场面才会应激。
看搬运尸体的晋人，他们最差也就是脸色难看，不至于说一边干活一边吐得稀里哗啦。
其实，只要不拿对方当人，第一次杀敌只会感到兴奋，不至于说当场就呕吐。
在种族的屠杀方面，为什么进行屠杀的一方普遍不存在心理压力？因为他们真的没有把受害者当作自己一样的人，所以哪怕能够无障碍进行沟通，眼里看到的就是一头两脚兽。
看到有人被杀也是相同的情况，认知中区分出是不是族人，只要不觉得是族人，跟看电影其实是没有多大区别的。
一众位高权重的人来到郤至的大帐，分好阵营落座，侍者将一应东西呈上来。
尽管郤氏的众人对鲁国很有意见，现阶段也是无比鄙视，应有的待遇不会缺少。
“说吧，想怎么投降？”郤至不喜欢讲废话。
应该是早有方案的关系，季孙行父说了不少事项，提完要求再掏出一份礼单。
那一份礼单是用纸张来写，不是竹简或文牍的款式。
纸张？有点身份的人，一定会向楼氏求购纸张，连带笔墨也有需要。
时至今日，楼氏的纸张生产规模已经上去，只是并没有敞开了向外部供应。楼氏优先满足内部需要的同时，再提供给几个卿位家族，晋国其他家族或列国所能采购的数量比较少。
所谓的生产规模上去，每个月可以产出多少呢？其实也就是五吨，并且质量方面参差不齐。
按照楼氏已经施行流水线作业，不该是那样子才对？
毕竟，流水线作业就代表着形成体系，也就是存在了标准。
问题是什么？定下标准是一回事，严格按照标准之后的产品更是另一回事。
目前楼氏在生产纸张的难处主要体现在进行相关工作的人员，他们的文化素质过于低下。
其它产业也是一样，劳动力的素质不高，标准制定得再严格，劣品或完全不合格的现象仍然严重。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现代天朝之所以能够成为世界工厂，究其原因是普及教育展现出来的威能。
要不看看欧美的动作，他们以为哪里都存在庞大且廉价的劳动力，纷纷将在天朝的工厂转移，弄到南亚或阿三那边，结果不就是被坑得不要不要的吗？
为什么同样是劳动力，会显示出那么明显的区别？正是因为教育水平上面的差距啊！
楼氏还没有奢侈到让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去当工人，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优先充斥各种管理的岗位，不知道多久之后才可以作为实际的生产者了。
如果楼氏持之以恒的进行普及教育，走得还是那种实践教育模式，诸夏大地的历史一定会大变样。
什么变样呢？就是楼氏在教育上先教人识字，进行了一定知识储备再分了学科，走得是技校的路线。
在同一时代，其实儒学也分学科，也就是专门精研某一部分。
至于后面为什么会变成只重理论不讲实操？真要说清楚，没有长篇累牍个几十万字可说不明白。
归纳起来就是：春秋战国阶段无论是哪一个学派都重视实际操作，可不是掌握理论就能够获得“子”的称号；春秋战国到隋唐，风气方面其实挺可以；真正变烂正是从“唯有东华门唱名，方为好汉”开始；历经了蒙元的统治，读书人阶层出现蝜蝂（fu bǎn）的概率才无限高，朱明可谓是深受其害；满清则是彻底改变了主流读书人的认知。
楼氏的崛起跟创新直接挂钩。
所以，楼令算是幸运也不幸，魂穿到了春秋中期。
不幸在于文明正在积累时期，想吃喝玩乐都要自己从头开始整。
幸运的地方是，有了积累之后想搞什么就搞什么，不会有一大帮“卫道士”出来干扰。
要是汉、两晋、隋、唐、宋、明、清？不管楼令魂穿成了皇帝还是乞丐，社会大环境根本不允许搞创意；皇帝搞创意？直接就是冲击到各阶层利益，有一大帮人恨不得皇帝赶快死，也真的敢动手；皇帝以下的阶层搞创意？知道有多少人会一拥而上，连皮带骨不剩全吃了嘛。
纸张的出现跟铁器一样，不是没有家族寻思着自己也搞一搞，可是他们连基础的概念都没有，想研究都无从谈起。
要说哪一个国家对纸张的需求量最大，无疑是文化人比较多的鲁国。只是他们对纸张的需要主要体现在哪里？大概是就是很多人喜欢写文章，用来传播自己的理念。
没有毛病的。
鲁国正是诸夏历史上，首个大批人收徒且传播理念的那一个国家。
到了孔夫子开始办学的那一会，可别以为只有孔氏开办私塾，鲁国当时开办私塾的贵族挺多，产生较大影响力的人并不少。
所以，孔夫子一朝获得权力，可不就开始算旧账了吗？无法在知识层面之上击败对手，物理层次进行消灭就好了。
无耻？才不是的。这是最有效的竞争手段！
郤至并不是第一个看季孙行父呈上礼单的人。
郤杨才是！
虽然一直是郤至出面在说话，但郤杨才是郤氏之主，主次可千万别搞错了。
现在是因为郤杨年轻，才刚刚接手管理家族，很多层面少不得郤至出面。这也是一个很正常的过程，不会让郤杨认为大权旁落。
主要是当前的风气好。要是夺权篡位成为一种常态，不管岁数多少，谁敢轻易让大权旁落？
郤杨看完了礼单才让人转呈给郤至。
而郤至看完没有再转呈给其他人。
楼小白呢？他说到底是楼氏的宗子，随后才是郤氏的女婿，并非郤氏的什么事都可以掺和。
只能说那样很对。
这一次东征本就是郤氏来报仇，随同出征的楼氏是帮忙，真正的苦主是郤氏，楼氏帮衬好也就行了。
“今后的鲁国执政是谁？”郤至得到郤杨的示意，向鲁国一众高层提出这个问题。
什么意思？就是郤至代表郤氏接受鲁国的投降了。
楼小白有点好奇鲁国付出了何等的代价，想着应该是很有诚意才对。
现在的形势之下，只能说鲁国必须破财消灾，他们要是再抠抠搜搜，不啻是在找死了。
可是说鲁国君臣识时务吧？他们非要挨一顿毒打才会知道自己错了。
要是说鲁国君臣不懂事，他们在挨了毒打可以很快认怂，还舍得进行赔偿。
也就是楼令不在现场，要不然绝对会代入满清面对列强的嘴脸。
只是……，满清起码不怂，敢跟当时的所有列强开战，打输了还没有亡国。
知道在当时跟列强作对的其他国家多惨吗？输了就是亡国的下场。
看看一战和二战列强之间的撕咬就知道了。
列强真的没有好到哪去，一旦战败就被扒骨抽筋的下场，甚至民族脊椎都直接给打断。
季孙行父面无表情地说道：“乃是宿。”
听到是季孙宿，很难不让楼小白挑了挑眉头。
“季孙宿是季孙氏的世子。我没有搞错的话，季孙行父其实是季孙宿的兄长吧？”楼小白低声问旁边的人。
恰好郤杨听到，代为回答道：“是啊，季孙宿是季孙行父的胞弟。”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一个家族的宗子或世子，不该是家主的嫡长子吗？
郤杨看到楼小白有点懵，说道：“兄终弟及在一些国家很正常。”
啊？
正常吗？
在春秋时期，确实是比较正常。
晋国倒是很少出现兄终弟及的情况，每一次发生基本是那个家族发生了内乱，兄弟开战所导致的权力更迭。
可能是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导致楼小白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晋国最近的一次权力更迭就是“曲沃代翼”事件，宗室之间杀得那个叫血淋淋。
出现了“曲沃代翼”事件，恰恰就是晋国各家族更为重视权力交替正统性的原因。
郤杨看到楼小白脸色难看，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以为是看不过，也就继续解释道：“鲁国三桓一般是那样，他们这样是为了保证管理家族的人足够老辣。等前一代家主的嫡长子成长起来，权力会回到他的手上。”
这么说就比较好理解了。
要说的话，楼小白听郤杨有那等见识，多少是感到了意外。
这不是楼小白瞧不起郤杨，主要是两个人很熟，之前没见过郤杨有那般的思想高度。
无非就是三桓不断侵蚀国君的权力和资源，紧要关头之下家族内部十分团结，采用那种特殊的手段。
看历史轨迹，只能说是三桓玩对了方式，起码保证一代代人能干事，后面他们也真的从上上下下把持住了鲁国。
“那样搞，总有搞砸的时候。”楼小白持负面看法。
作为嫡长子，屁股该坐到哪一边，用得着多说吗？
身为嫡长子，肯定是希望嫡长子继承制不可置疑。
换作不是嫡长子，谁不希望是以贤不贤，来决定家主之位的归属啊？
郤杨十分认可的点头。他跟楼小白都是嫡长子，天然排斥嫡长子继承制之外的秩序出现。
两位小伙凑到一块嘀嘀咕咕。
考虑到郤杨是郤氏之主，楼小白是楼氏宗子，很难不让其他人重视到底在进行什么交流。
尤其是鲁国的高层，他们很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
郤杨和楼小白讲得跟不是什么闲话，他俩注定会手握大权，有主导秩序的实力。
这么两个人要是保持意见统一，联合起来要干大事，整个东方世界绝对要抖上一抖。
即将卸任的季孙行父，他知道事情的进展对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体面可言，索性也就加快了谈判的进程，确认郤氏接受鲁国的投降条件，立刻问道：“国书的签署能在城外进行吗？”
那就是不是破城之盟。
季孙行父没有等谁回答，语速极快地继续说道：“届时还请不要陈列大军。”
这样一来，签订的也不是城下之盟。
为什么季孙行父会提出那样的要求？说白了就是想为鲁国留下颜面，同时方面在出现结果之后，鲁国立刻又成为晋国的小弟。
被晋国打了？那就打了呗。
现在的晋国想打谁就打谁，从鲁国的例子也能看得出来，没打之前想投降可不容易。
至于说鲁国挨了打会不会记仇？那是一定的事情。
只不过，该继续跟着晋国混，肯定是要继续的。
这叫什么？叫能伸能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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