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你觉得茧仓里的这种生活怎么样？”
张可可犹豫了一下。
“说实话。”张桐补了一句。
张可可只好放弃投其所好的对辞，老老实实说出心里的想法。
“挺有意思的，你看他能飞，还能改变原来不完美的身体。”
“那你也喜欢这种茧仓游戏吗？”
“还……行吧，有的时候也想玩一玩的。”
听到这种回答，张桐并没有露出失望或者厌恶的神情，这让可可松了口气，也开始思索为什么爸爸会这样问她。
回程的时候张桐放慢了奔跑的速度，可可终于能勉强喘息，回到家里的时候意料之外每天都会早起为她做早饭的妈妈还是没有起床。
洗完澡的张可可刚出房门，就看见厨房的隔音玻璃关得严严实实，里面忙碌的却依旧不是妈妈，而是好不容易放假回来的爸爸。
厨房这种东西，也是他们家独有的。
据说，当时光是申请私人用可燃气体就费了很大一番工夫，毕竟现在没有人会浪费时间在做饭上，毕竟营养丸有各种想得到想不到的口味，安全健康又便捷，并且让人类有限的生命能省下一些时间，大多数人一年能吃一次正常食物都算是多的了。
只有她家，妈妈每天都会做一些她从未在外面见过的食物代替营养丸。
她看不懂爸爸又在做什么东西，只觉得今天的早饭注定不会比营养丸好吃到哪里去，她一早空腹狂跑数公里，现在饿得只想啃人，眼见一同受苦受难的张可爱已经吃过了猫粮心满意足的顺着家里的猫洞钻到主卧室去了，张可可也蹑手蹑脚地开了主卧的们，顺着主卧十分柔软繁复的床幔摸进了妈妈的被窝。
张可可自以为没被察觉的钻到妈妈怀里，还嫉妒地把睡在枕头上的张可爱往张桐的枕头上推了推。
张可爱腆着肚子四脚朝天，坚如磐石，丝毫未动。
等张桐做好了早饭找人的时候，却发现这不大的小家里静悄悄的连猫都不知去向，女儿的房间也是空空荡荡，再等他打开主卧门时，这才发现这世界上他在意的所有人都在一张床上睡得安心且甜蜜。
……
父母对于茧仓的厌恶并不激进，可可也能在很多其他事情上看出来，她的父母并不排斥每天三个小时以内的茧仓使用时间，无论是帮助学习还是纯粹的娱乐都在他们俩的忍受范围内，可是像其他人那样每天二十个小时以上的那样子投入的话，她的父母是绝对不赞成的。
“以前还是国家政府监管的时候，每个人每天的网络时间是不能超过十二个小时的。”早饭时妈妈听到可可看广告摔倒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
“可是妈妈，你说的以前是多久以前？全球联合政府都快两百年了，还用国家为单位的是古代吧？”
妈妈似乎被噎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一家三口挤在一张一米直径的小圆桌上吃早饭，家里并不是没有更大的餐桌，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的爸爸就喜欢在这张桌子上和家人挤着吃，不过可可也并不反感这种爱好，如果父母吃饭的时候少在桌子底下做些小动作就更好了。
桌子上最后一个破破烂烂的煎蛋被爸爸用小刀切成四等分，就连张可爱也分到了一块，这样吃过早饭之后原本以为会被爸爸检查今年的学习状况，可是没想到爸爸却提议全家人一起去试一试那广告里的游戏。
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让张可可一时间不太敢相信。
“你认真的？爸爸你不是不喜欢用茧仓的吗？”
“适度范围内可以的，会让生活更加有趣，但是如果因为这些东西耽误了你正常的社交和户外活动，那就真的是愚蠢至极了。”
这话得到了妈妈的认可，一家四口包括张可爱一起到地下室。像他们家这样经济条件非常富裕的家庭是有超过人均的茧仓的，甚至被当作家人平等对待的张可爱自己也有专用的宠物茧仓，而其他家庭大多也就只有一个共用的茧仓。不过，现在的家庭结构往往也只有一到两人，像这样完整的一家三口是很少见的。
兴奋的张可可第一次追赶潮流下载了全球最流行的游戏，当她在游戏完美的场景中来回飞了无数圈之后，才终于筋疲力尽头昏脑涨地瘫在张桐的肩膀上。
“太厉害了，感觉我真的会飞！”
走在旁边的蕊蕊替她擦了擦无形的汗水，因为游戏仓的全触感设计，游戏里妈妈给她擦汗水的动作在游戏之外被程序转换成茧仓内的肤感布料擦了擦她的额头，虽然茧仓设计得已经很完美了，但是张可可也能察觉到机器对于突然的肌肤接触还是有了微不可察的延迟。
作为虚拟世界的最大优势，无非就是感官失重、视觉震撼，以及不会触及法律的各种刺激，然而实际上这些事情不少在现实世界中都能玩到，只不过确实要担当一些身体安全的实际风险。玩过飞翔之后的可可开始期待这里与真实世界不同的地方，却没想到父母把她带到了以前没有去过的一个场景地图。
“这是哪里？”
张可可看着这些雕梁画栋重岩叠嶂的仿古建筑，以及来来回回巡行在其间服装外貌各异的游人，生活在基本零社交时代的她被熙熙攘攘的人群震惊了。
“这里是交易市场，这个游戏里的服饰和武器等等都在这里出售贩卖。”张桐解释。
“好多人啊……”
张可可挣脱父亲的怀抱爬到一处栏杆上惊讶地看头上、脚底的多层建筑，不远处一只巨大的青龙含着一块广告牌声势浩大地从楼与楼的间隙中穿梭而过，当它游经可可身边的时候，巨大的琉璃鳞片还倒映出可可惊讶的小脸。
张可可伸手去摸这巨龙，却没想到后面的张桐抱起媳妇儿拎着她的后衣领直接跳上了这游龙的脊背，在可可的惊呼声中游龙毫无反应，它依旧缓慢的游弋，穿梭在市场的各个角落。
一家三口坐在道具上游览的行为并没有引起别人的反感，反而让很多无聊的玩家也学着往青龙身上跳，有些人笨拙地掉到了底端的荷花池中，有些人成功跳了上来还不老实地想跟蕊蕊套近乎，张可可亲眼看见正在服过役的老爹面无表情地把长着犄角的玩家一脚踹飞掉到一处广场上，力道之大，这似乎毫无保留，这一击将对方摔得扁扁的好像一张大饼。
“就是这里了。”蕊蕊提醒家人。“我们也下去吧！”
妈妈的命令爸爸总是乖乖的执行的，于是可可再次体验了一把张可爱平时的视角，她和张可爱一起被亲爹拎着后脖颈跳下了游龙，她开始羡慕坐在爸爸臂弯里漂亮得像个洋娃娃一样的妈妈，在妈妈的对比之下，她爹好像一个粗犷无情的保镖，而她就像一个被设计出来的炸毛挂件一样。
人比人气死人呀，张可可忽然也想调整下在游戏里的外表，奈何有她爸妈在的情况下这是不被允许的。
一家人在一个近球形的立体多边形的中心广场落地，这个广场悬浮在立体多边形正中心，大量玩家穿梭在每个面上，而每个面都有独立的重力系统，所以此时可可脑袋上也有不少倒立行走的玩家来回穿梭。
“我想把铺子开在这里，这里人流量最大，嗅觉系统最集中，正中心能做招牌的面积也最大，据我所知这里用的服务器也是最好的。”
“铺子？”张可可拽着妈妈的裙子问，“我们要开铺子？”
蕊蕊笑着点头。
“对的，妈妈要在这里做一个挑战，妈妈准备在这里开一间铺子，再到现实生活中也开一间，准备用线上的嗅觉系统和味觉系统唤醒这些整天泡在茧仓里的人，让他们在云端世界里吃到美味的食物之后也想到现实中常常它真正的味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太明白。”
张可可小小的脑袋里满是疑惑，不过蕊蕊和张桐都没有打算糊弄过去，他们没有直接说“你不懂”或是“你还小”这样的话，而是随便找了一家街边现有的店面要了一些小吃。
这个游戏的大部分功能都是免费的，但是想在这里参与一些武装竞技或者特殊装扮自然是要花钱的，然而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款游戏的收费并不是为了盈利，而是在全球联合政府的强制要求下设定的，以此限制玩家还要进行一定的社会工作获取报酬，如果全免的话基本人类系统就废了。
张桐替妻子给爱问问题的女儿解释：“四百年前，那时候还有国家和朝代，但是还没有网络和茧仓，在那个时候这个国家把自己圈在大围墙里面这片土地里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然后有一天，围墙外面的另一个国家发现了这个围墙里有很多财宝的大国家，他们十分眼红这个大国的稀有金属以及工艺品，眼馋得很但是想抢也抢不过，要别人也不给，这几个眼红的小国便合谋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张可可听得入神，忙追问：“是什么主意？”
张桐夫妻看她炸毛要上桌的样子很可爱，蕊蕊便把一个粗糙的丸子塞到她嘴里。
“耐心点。”
刚说完，张可可就“呸呸”地把丸子吐了出来，她吃惯了妈妈做得精细的吃食，只觉得这种由程序员编辑出来的口感粗糙难以下咽，但是偏偏游戏的设定已经让她感到食物顺着嗓子吃到了胃里。
“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做菜啊，这也太难吃了！”她连忙去喝一口柠檬汁，可是嘴里却突然全是酸麻的刺激感。
真是自知找罪受。
“好了别吃了，你把味觉系统关了就好了。”
果然张可可手忙脚乱地关掉味觉系统之后，整个人才恢复到清爽的状态，将没被酸死。
“好了……爸爸，你继续说吧……”可可装怪地爬到张桐怀里讨要故事，周围不少玩家来来往往，却基本没有人进入这家小吃店里。
“这些小国家单个占地不多，但是眼红的小国加起来也是不容小觑的，想要确保能直接一举拿下这个大国不被反杀，这些小国就想了一个好办法:他们发现这个大国就像蚂蚁巢穴一样，有很明显的阶级划分，虽然这个国家有大量的工、兵蚁，但是权力还是掌握在少数的雄蚁以及唯一的蚁后手上。”
“哇哦，这个国家好神奇。”
“是的，这个国家的等级划分贫富差距过于巨大，因此被那些小国轻易地抓住了痛点，联合起来的小国们发现‘雄蚁’们贪图享乐偏偏又掌握着珍贵的教育资源和大部分权力，于是这些小国家找到了一种神奇的药膏当做礼物送给了这些工蚁。工蚁们不知道，这些药膏有很强的上瘾性，他们燃烧过后的烟雾令人昏昏欲睡飘飘欲仙，很快在整个蚁巢内这种药膏成为人人追捧的好东西。”
“还有这种药膏？我以为只有神话故事里才有仙丹仙草这些呢。”
“有些神话就是根据真实的事情传下来的。”一直没有说话的蕊蕊插了一嘴。
张桐点头。
“可可，你觉得这种药膏很神奇，可是这个药膏的功能基本和茧仓是一样的。”
他这么一说，张可可才反应过来。
茧仓确实是当下一种众人追捧且上瘾性极强的东西，茧仓的云端世界能满足各种现实生活里做不到的各种事情，玩家们只要躺在茧仓里那也确是什么烦恼都能忘记了……确实跟那药膏的功效很相似。
“可是把这种药膏送给大国做什么？大国的人有了这种药膏不就会变得更加快乐了吗？”
她刚说完，父母就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可可被笑得莫名其妙，她还是个孩子，心里不清楚有什么地方说错了话，爸爸妈妈的笑十分莫名地让她有点被取笑的感觉，看出女儿不开心的蕊蕊及时把闺女抱在腿上坐了，接过张桐的话头耐心地给她解释。
“人类的身体机能注定了要有适度的运动以及合理的饮食才能维持健康，刚开始这种药膏带来的醉生梦死让大国的国民争先抢购，因此小国赚了一大笔钱，这之后慢慢的大国国民开始废寝忘食地沉迷在这种药膏带来的快感之中，他们变得消瘦、佝偻，因为长时间不规律的进食和缺乏锻炼开始出现各种致死的疾病，整个国家的居民的劳动力和生命力大打折扣，就连这个蚁穴的蚁后也被药膏沾染。工兵蚁们因为药膏丧失了劳动力，雄蚁和蚁后因为这种药膏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时机已经成熟，小国们用大国给他们的买药膏的钱制作成了武器，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把比他们加起来都大多得多的大国给打败了。”
张可可震惊不已，她张大了嘴巴一时无言，能听懂故事的张可爱也立刻有了危机感，在游戏里做出炸毛的作战姿态。
安抚了一下孩子们的张桐又接着妻子的话继续：“后来，大国因为被小国打败，就把国家的稀土和贵金属送给了小国，小国因为这些财富在当时的地球上立刻变成了最富有的国家，此后两百多年，这些国家的国民都没把这笔财富完全消化掉，他们一直维持着富裕的生活。”
“那大国呢？”可可机械地追问，这个故事没露出半点血腥，可却是她听过的最吓人的故事。
“大国此后的一百年经历了被屠杀、被奴役、被分割、被践踏，整个国家被各个小国欺负了一百余年，好不容易反抗成功后，跌跌撞撞地再次成立了一个新的国家。但是因为伤了根本的新国家穷得厉害，他们的子民在小国的国民们吃喝不愁的年代里，活得非常艰难，贫穷导致了食物的匮乏，没了食物的人们放弃了一切精神修养，他们已经饿到能啃食一切无毒的动植物，也因为饥荒，他们无法传承一切知识教育，要不是新成立的国家强进行了一场强制性的‘扫盲’教育行动，那么这个勉强活下来的大国会因为过于贫穷直接倒退回到半原始社会。”
听到这种结局张可可很想大哭一场，她是全球联合政府之下出生的混血一代，并没有国家民族概念，但还是为这经历了无妄之灾的故事里的国家而伤心。蕊蕊瞪了张桐一眼，埋怨他讲故事大喘气。
“爸爸还没讲完呢！你先别哭啊……”收到老婆示意的张桐连忙安慰女儿，“新成立的大国痛定思痛，他们开始利用最后的力量无差别教育，全国扫盲之后国家的第一代孩子们开始了更全面的义务教育，就像你们一样，上学的孩子多了，就算他们还是不能吃饱，但是他们不至于倒退为未开化不知道保留理智思考的野人，有了知识的人们更容易冷静思考，并且这个国家把那种膏药完全的杜绝了，就这样在几代人的努力下，新的大国有了知识，也研发了更好的农作物，人民终于能吃饱，理智的思考开始重新回到大国的土地上，再后来因为原本的阶级都被取消了，所有的工兵蚁都能通过考试跨越阶层实现理想层面的成就，于是他们在一百年之后就成功的坐回了大国的位置。”
“哇哦……竟然只用了一百年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可可惊讶之余迫切地想知道更多，她追问张桐：“那后来呢？那些小国怎么样了？”
“后来，大国在努力维护国家安全的同时并没有像小国一样去欺负别的国家，他们开始学习地扩张知识吸收面，把未来发展的眼光放在了星辰大海中。再后来，小国中的某些国家自己没有严格把控那种药膏，反而让自己的国民肆意合法地使用这些上瘾药物，他们原本就不多的国民中开始出现大比例的上瘾人，就连热闹的街头都是这些行尸走肉。
在新成立的大国专心搞宇宙科研的时候，这些国家还曾想故技重施欺负别的更小的国家，可他们内部也很难找到健康不上瘾的国民参与这些抢夺，于是，他们想了一个办法：他们用抢来的钱招募那些被欺负过的国家的人民来加入他们，扩张他们国家的人口数量和质量。”
“他们这样能招到人吗？有谁被打的那样惨还会认贼作父？”张可可表示不敢置信。
蕊蕊也叹了一口气。“当时被欺负的国家，无论大国小国都过得太艰难了，一百年对我们来说，只是历史书上寥寥的几行字，但是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可怕的充满了饥饿、苦难的几代人，强盗方的财富虽然就是抢夺而来的，可是在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因此加入那些小国的人们并不少，甚至后来还有人反过来跟他们一起试图欺负以往的同胞。”
人性的复杂程度已然超过了孩子们能理解的范围之外，还好蕊蕊并不想把故事讲的这样沉重吓坏孩子，她不等可可多想便继续道：“你不用担心那些没有加入‘小国’的人们，起初有好些年代，人们对于背叛国家认贼作父的人们很有意见，但是很快，重新站起来的大国在潜移默化之中完成了一项以牙还牙的大计划！他们在无形中不停地向这些小国输送人口，大国的人民都接受过坚定的不能放纵自己食用上瘾物质的教育，这让他们加入小国之后成为了非常受欢迎的工作者，他们慢慢渗透到了这些小国的每一个环节上，到了近现代之后，无论大国小国，全世界的人口都多多少少有了大国的血统，这也为大国最后提出‘全球联合政府’的计划实行的非常顺畅。”
张可可没想到故事里所谓的“大国”竟然就是现有的联合政府的前身，这个故事带给她很多感慨，她就这么坐在这家临街小店里愣住了。
话已至此，李蕊蕊估计张可可应该也会明白茧仓背后可能隐藏的阴谋，她无法做到直接告诉女儿即将到来的末日，但是她可以在末日到来之前尽量让女儿少在茧仓中浪费一些时间，多多的接触现实，毕竟那场遭难一旦发生，他们就再也无法亲身感受世间的美好。
故事讲完蕊蕊和张桐都没有打扰张可可，他们之后又抱着可可去看了十分疯狂的竞技赛、充斥财富的武器拍卖厅、各色美人环绕的娱乐区，以及酒池肉林一般的奢靡场所。
这期间张可可一直若有所思，她在猜测这些形形色色的玩家现实里是怎么样的真人，她也在想这些每天都混迹其中的玩家会不会也像故事里的大国工兵蚁一样，整天地拿着药膏蜷缩在茧仓中，熬干了所有的精力就为了换取大脑内一时的幻象，完全不顾及他们已经退化的肌肉以及长出来的褥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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