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道玄问出了第二句话。
“对于天王山,柳山君如何看?”
儒衫柳相端着酒杯的手在半空停住,杯中清冽的酒液泛起一圈细微难辨的涟漪。
原以为会是关乎天外大世的探问,或是两宗六百年谋划的细枝末节,未料想这柄截天宗的利剑,话锋一转,竟直指本心。
天王山。
这个名字于儒衫柳相而言,分量太重,也太轻。
此处是成道之地,在老祠堂的屋檐下识了许多人,在山水草木间历了许多事,坐镇山君之位近五百年。从这座大山拿过无数好处,也被迫接过数不清的坏处,窥见了更高远处的风景,也学会了此方天地最现实的妥协。
若说这个天外异种,在这茫茫世间何处能安心落脚,唯有天王山。这里有熟悉的山风,有亲手栽下的桃树,有朗朗读书声,有故人的坟茔。
可这便是家乡么?
随着境界一次次攀升,对大道本源的触碰愈发深邃,那根扎在道心最深处的无形之刺,那场不属于此方世界的破碎梦境,都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终究是客。
视野所及,始终在天外。
那座冰冷的天门,那个模糊的看门人,或许才是他最终的去处。
若天王山只是天王山,大可在此开辟道场,看云卷云舒,直至寻到那个“我是谁”的终极答案。
但山下镇压着上古神明,山间牵连着无数明暗因果,身陷其中,如坠蛛网,每一根丝线都与自身气运相连,剪不断,理还乱。
五百年期满,是就此脱身远走,做个逍遥看客,还是顺着这滔天大势,一同陷进去,赌一个未知的将来?
柳相久久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光影。
一旁的徐拙捻了捻胡须,缓声开口,嗓音一如既往的平缓无波:“山君身上的因果线,老夫曾看过一眼。有的深植于天王山根,有的……飘向了天外。岑副掌教此问,问的是山君如何看待天王山,其实也是在问,山君究竟想抓住哪一根线。”
岑道玄看柳相神情,便不再逼问,食指在石桌上极有韵律地轻叩两下。
“你与天王山脉因果纠缠太深,卸去镇守者身份,未必就能脱身。此问,你无需此刻作答。待你离山那日,荣昌城取鼎之人,会与你再有一谈。”
柳相终于抬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吐出一口浊气,自嘲一笑。
“终究还是不够纯粹啊。”
若是纯粹的妖性,天下万事,风云变幻,与我何干?若是纯粹的人性,见了这许多人,历了这许多事,心有千千结,情有所牵挂,为之驻足,为之奔走,亦无不可。
偏偏两样都占,又两样都不是,立于其间,左右为难。
小天地内,三人开始商议开宗的诸般细节。
“荣昌城以西的坊市已经初具规模,但两宗弟子间的摩擦也多了起来。”
岑道玄言语直接,直入正题,“为了一处灵气稍足的洞府,为了一株年份不错的灵药,甚至只为了一点口舌之争,便拔剑相向。长此以往,不是好事。”
徐拙点头附和:“小辈们意气之争在所难免,但需立下规矩,免得小火星引燃整片山林。六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经不起内耗。”
儒衫柳相想了想,提议道:“凡俗城镇,两宗皆可设点招徒,但修行坊市,各管各的。若有争端,交由坊市执事定夺,不可私斗。”
岑道玄与徐拙对视一眼,皆是颔首。
“此法甚好,公允。”
小天地之外,酒宴喧嚣,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哇!好一场荡气回肠的侠客仙子!”
听完魏燕雨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地讲完荆黎与东方红烛那点山上的风花雪月,许念瑶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满是向往,末了给出这么一句情真意切的评语,惹得一向沉稳的荆黎都难得脸皮发烫,端起酒杯,只顾喝酒。
魏燕雨掩口轻笑,不肯放过,又道:“红烛姐姐闭关许久,我听师尊说,她剑心通明,破关在即。荆师兄,那场问剑之约,你可得好好准备了。”
赵家树在一旁举杯,笑容里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唯恐天下不乱地拱火。
“那是自然!到时候咱们荆大剑仙,背着剑匣,腰悬酒壶,负手立于逐鹿宗山门之外,只说一句‘我来接人’。啧啧,那等风采,想想就让人五体投地,恨不能取而代之!”
荆黎终于放下酒杯,斜了赵家树一眼,语气平淡。
“你要再这般胡言乱语,截天宗下宗首席供奉一职,我看还是另请高明为好。”
“别别别!”赵家树立刻换了副嘴脸,麻利地起身为荆黎斟满酒,姿态要多恭敬有多恭敬,“荆兄,荆大剑仙!首席供奉大人!小弟我一时失言,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这杯,算我赔罪!”
言罢,仰头便是一饮而尽,那番作态,又引得许念瑶和魏燕雨一阵娇笑。
许念瑶更是好奇追问:“那东方仙子,当真那般好看?比燕雨姐姐还好看?”
魏燕雨捏摸了摸自己脸蛋,唉声叹气道:“红烛姐姐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自惭形秽的好看,清冷得像月宫里的仙子。”
一直独自饮酒,甚少言语的林正诚,半趴在桌上,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灌下一大口酒后,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那黑鸦呢?”
满堂的笑闹声中,这一问显得格外突兀。
荆黎端起酒杯,与林正诚的酒壶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后饮尽杯中酒。
“黑爷啊,这会儿应该陪着某人研读佛经呢。”
“噗——”
赵家树一口酒没忍住,全喷了出来,引来魏燕雨一阵嫌弃的白眼。
“研读佛经?那扁毛畜生?”
荆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认不认得另说,但态度很端正。”
“抄经,静坐,听禅。”
荆黎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每日要抄写《心经》百遍,我暂时也弄不清楚它怎么想的。”
林正诚又灌了一口酒,嘿嘿笑了两声:“那贼鸟能受得了这个?”
荆黎摇了摇头,嘴角笑意更浓:“好像也就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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