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的新年，虽然比不上大宋这里的热闹，但总也是正式的节庆，官府休假、百姓欢庆，只是有着它们不同的地方风俗习惯而已。
一直忙碌着在东北路各大屯军点整军、视察、部署的秦刚也回到了辽阳。不过他一回来就收到了一个不出意外的消息：顾莫娘和萧奉先勾搭上了。
按说，这也是秦刚有意给两人制造的机会。
在萧奉先到达辽阳城之后，作为正副兵马都总管，又是私交甚密的两人，他俩自然需要频频见面，有时会在都总管府，有时也会在秦刚的府宅。而顾莫娘在南京妆红楼挂牌演出时，自然也是与萧奉先认识的，现在她又是秦刚的小妾，无论于公于私，都是需要出场相陪的。
萧奉先在初见之时，就大为感慨：以当时顾莫娘的名气，多少南京达官贵人争相希望成为其裙下之宾，但却一直未得其青睐，却不想徐统军使好大的福气！
而此之后，秦刚便几乎一直在辽阳以外的各地奔波，而以萧奉先这样色中之鬼，遇上如顾莫娘的水性杨花，再加上老天都会认可的大好机会，怎么可能白白放过？
于是，这萧奉先隔三差五地，就会打着慰问、照看等名义，前往顾莫娘单独居住的城南住处，进行刻意勾搭。
顾莫娘原本对于完颜吴乞买就怨气冲天，因为他不仅对她成为秦刚之妾一事毫无表示、甚至大以她为质的意思。这样一来，她也因为之前抬高自己身价，而刻意摆出的疏远姿态，在秦刚面前变得骑虎难下，甚至在秦刚的实质性冷淡之下，变得有点绝望。
而这时突然出现的兵马都总管萧奉先，却是让她眼前一亮。
且不说看到此人的地位正好压过秦刚，就凭眼中所看到的那种色迷迷的样子，就知道这个男人更容易掌控于手，心中暗喜这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加上秦刚基本不在辽阳的天时地利，两人便有了相互勾搭的趋势迹象。
秦刚为这两人制造机会，自然有着自己的用意：
其一，解决了顾莫娘对他还抱有旧情复燃的企图麻烦；其二，以此希望能够多拿捏住萧奉先的把柄；其三，以顾莫娘的出轨还可免去萧菩贤女那边的面子——看你送来的是什么货色！
一句话，此事让秦刚在辽东的行为更加自由！唯一的缺点就是，尽管在这冰雪天气里，秦刚总是觉得自己外出戴着的皮帽有点发绿。
不过在宁江州时，他还是和完颜吴乞买见了一面。
吴乞买不仅心悦诚服地对他在开州城外的那次提醒表示了感谢，并转达了二哥完颜阿骨打的诚心问候。但是，对于曷懒甸地区眼下的冲突，吴乞买还是提醒秦刚：新任大汗完颜乌雅束同样十分看重，并执意要在开春之后，会设法统一收服那里的女真部落。
秦刚听了后，淡淡地说道：“无妨！地方就在那里，大家各凭本事争取好了！”
大雪封路，曷懒甸那里的现状一时半会还没能传递到完颜部这里，所以完颜吴乞买对秦刚的这一番话并不以为然，只是感慨地表示：“我家二哥倒说过：英雄惜英雄！但凡有他能决策之时，以天下之大，惟愿与秦兄携手共享，以礼共商。宁愿负天下所有人，不敢有负与秦兄之友谊！”
“哈哈！阿骨打果真会有此言么？”
“千真万确！绝不食言！”吴乞买言之凿凿地说道。
“那倒要请晟兄作个见证了，某就与你作个十年之约，十年后我可要来检验一下阿骨打的这个诺言了啊！哈哈！”
“十年？”吴乞买突然一惊，极其惊讶地盯着秦刚，不敢相信地问道，“秦兄之意……？”
“只可意会！”秦刚毫不犹豫地肯定后，又故作轻松道，“哎呀，只是在这十年内，你我都需要多挣些到时候可以商谈的资本啊！”
“不至于吧！”完颜吴乞买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曷懒甸一带的战斗，却在这个原本都觉得只会窝冬取暖的冰雪天里，爆发起来！
乌索董带了第一批千人骑兵，再次登上了昔日大辽的土地。
他曾经作为萧得里底的私军将领，参加过数次北方地区的部族战斗，经历过最残酷的骑兵对战，终究因为自己突出的骑术与骁勇活了下来，也谋得了队长的职务。之后，随萧得里底来南京后，就开始只接触那里相对孱弱的叛军及土匪，还有在边境打草谷时，会更加不堪一战的宋军，常常感慨再无用武之地。
在诚心投靠秦刚之后，他在沧州养马寨全力全意地管理骑兵学校，除了将自己的一身骑术以及各种实用的战斗技巧，尽数传授给来那里的每一个战士。
骑兵学校刚成立时，秦刚也曾与他闲聊了一些听着就觉得稀奇古怪的战斗思路，并希望他能好好地琢磨与体会，以便能够在训练中进行尝试。
这里，就包括猪奴儿接受过的“墙式冲锋”战术，还有之后不断尝试改进的“钳制队”战术，以及将其与传统战术相结合的各种尝试，一直延续到九州岛的最后集训，唯一只缺真正的实战结果检验。
这次到了曷懒甸，坚固的铠甲、精良的装备，还有训练有素的作战战术，让他们在开始一两次野战中，轻松自如地击败了前来迎战的女真部族士兵。
但是，这些女真人果然不愧是天生的战斗民族，他们虽然经历了几次失败，但却很快就抓住了这种重甲骑兵的缺陷——不够机动灵活。
于是，反抗他们的女真士兵，则迅速化整为零，把对抗作战的战场，拉到了几乎没有像样道路的山间小径、雪原密林之中。这样一来，如果要追击他们，乌索董的手下只能下马作战，而且还必须脱掉那些会妨碍他们在树林之间穿行的笨重铠甲。只是这样一来，对抗的优势就完全到了一直生活在这里的那帮女真人那里，这才被乌索董明令禁止。
乌索董的手下骑兵坚持沿着大道进军，然后按照作战手册，建起坚固的营寨。不过一旦入夜之后，就会时不时地遭遇到女真人三五结伴的骚扰性偷袭。
于是，除了一开始顺利平定了两个不服气作乱的小部族后，再往后的这些女真人，开始奉行“打不过就跑”“跑几步就调头偷袭”的灵活作战方针。乌索董带着千人部队，在长白山里撵追了他们一个月，也没抓住几个女真人，反倒是自己的手下却伤了五六个。一不留神，还有一支女真人趁他们离得太远，绕回去又报复了最先投靠他们的几个部族。
乌索董意识到了他所面对对手的狡猾之处，于是立即放弃了追击，回师调整战术。
他借着为遭受报复被烧了房子的部族修复寨子的机会，直接提出为他们修建城池，并由渤海国那边提供一定的修建人手与物资。
如此这般，乌索董一方面扩建了原本就有点基础的保冬音城和伊位洞金城，另一方面又依着旧有的地形新建了高史汉、广滩以及深昆等三城，在这五座城池修建好了后，不仅安置了那些已经服从他们的女真人，还顺势迁移了一部分渤海人过来，在城里进行混居，不仅提升了这些城池的防御能力，同时也强化了自己对于这些城池的控制能力。
在这过程中，乌索董自然是一直严格遵循着秦刚的指令，对于曷懒甸的女真人，采取了“拉拢一批、打击一批”的总策略，充分利用并扩大他们不同部族之间的矛盾，尤其是那些遭受了报复的亲辽女真人，乌索董便把之前与交战时抓获的俘虏交给他们进行砍头处置！如此一来，两边的仇恨进一步升级，而包括原先偏向于高丽的女真小部落，也转而投靠他们，寻求乌索董的庇护。
完颜乌雅束接到这里的最新情况汇报时，曷懒甸南部的五座城池已经初具规模，形势的变化使得他大吃一惊，立即下令召集本部里的部落头人讨论，最终决定，由距离曷懒甸相对较近的耶懒路完颜部头人完颜石土门率兵前去支援。
完颜石土门，也被称为完颜石适欢，他曾十分坚定地拥护完颜颏里钵为大汗，并与之建立过非常深厚的友情。在之后的两任大汗时，都是完颜部最忠实的盟军。他所率领的部族一直就生活在曷懒甸以北的耶懒河流域，去年就曾接到完颜盈歌的命令，开始积极准备，随时将南下经略曷懒甸，但是却因为盈歌的去世而被耽搁。
新任大汗完颜乌雅束下达最新命令，任命完颜石土门为此次南征猛安，收复曷懒甸。
此时女真的猛安谋克制相对比较原始，一般用于对外出征时，凡带千人队的首领称为猛安，带百人队的首领称为谋克。
完颜石土门虽然被任命为此次南征猛安，但他在图们江地区的部族兵力显然达不到这个人数，只有三四百人。所以他在南下到达乙离骨岭时，正式发布了完颜部的讨伐令并开始征兵。
毕竟这里还算是完颜部女真联盟所控制的地区，一路下来，会有七个大小不等的女真部族，很快便从他们这里召集到了六七百名士兵，兵力终于扩充到了千人的规模。
为了能够与乌索董对抗，完颜石土门责令这七个女真部族，也在各自所在地方开始建城自卫。当然，限于他们的人手、资源与能力，女真人修建的这七座城，基本都是规模较小的土城，其部分城墙甚至还只是先以木栅栏为主。
于是，在积极的相互准备试探中，双方在这一年的二月，将各自的主力部队推进到了活涅水一带，终于开始了正式的冲突。
由于拥有了足以炫耀的雄厚兵力，完颜石土门对于带路人建议的游击战不屑一顾，他瞪起了双眼，鄙夷地说道：“完颜家族的人，从不会搞偷袭这种手段，要的就是堂堂正正的对战！来人，给对方送出我的战书！”
接到战书的乌索董无比兴奋，他终于迎来了与女真骑兵正式对阵的机会。
二月十七，辰时。
双方约定的战场，位于一片堪称完美的平整雪原，东西方向五六里宽，南北两端各有一处不高的雪丘，正好可以当作双方指挥官登高指挥的地点，之间三里左右的距离，足够让双方的骑兵从高处发动冲锋，在相对平缓的中间雪原上展开捉对厮杀。
开阔的视野下，有经验的士兵都会明白，任何有侥幸心理的逃命，只会成为一边倒的被追杀对象，唯有面对面的搏杀才是走出战场的唯一出路。
南边的雪丘，乌索董策马站立，他的身前身后，都是一身精制铠甲的得意手下。一千人的骑兵，摆出了一个宽达一里左右的阵线。两翼各是三百人的精锐轻骑，中间的四百人，前面是少量的轻骑突前破阵，后面却集中了最主要的重甲骑兵。
这是辽军的经典战法，乌索董深信这一战法加上如今的坚甲锐器的配合，定能如以往一般地无坚不摧，无往不胜。
随着东边天空难得出现的淡薄日光，对面的雪丘一线也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黑线，竟然在两边不断延展开去。大约因为是来自不同的部族，女真兵的阵线排得要比辽军更宽一些，每一家的部族首领都需要尽可能地站到一线，亲眼观察到战场的主要情况，因此这条黑线大约能有两里多宽。
而在这些女真人中，除了中间的完颜石土门与他身边之人，上身能有披甲以外，其余拥有护甲的人极少，有的也只是陈旧的锁子甲，还有的只是会有一件挡胸的皮甲，更多的人草草地绑上两块牛皮，再反穿着没有鞣制好的羊皮袄，这种装束由于皮毛的扩张，使得骑在马上的他们，显得身材要比正常人庞大得许多。
双方都在观察着对方，乌索董从眼前的黑线中敏锐地抓住了对方左翼略有点混乱的迹象，立即下令：“一轮鼓响，全军中速起步！二轮鼓响，右翼立即突击冲锋，中军与左翼继续中速推进！三轮鼓响，左翼与中军起全速总攻！”
传令兵下去之后，中军之处的鼓手出列，顿时响起了一阵震人心肺的密集鼓声，乌索董一马当先，开始控制着马速，全线开始发动，冲下了雪丘。
对面的完颜石土门看到了眼前的一条弧线在鼓声中发动，马蹄踏上雪地，扬起了漫天的雪尘，虽然看不清后面的情况，但也明白，对方率先发动了进攻。
仅此一点，就与之前他曾交过手的辽军极不相同。
而且，抬眼看去，风雪之中的第一排冲锋的辽军，身上铠甲鲜亮，手中枪槊闪光，同样带着不可轻视的巨大压力压迫而来。
石土门已经没有思考的时间了，他高声叫道：“女真勇士们，包围他们！冲锋！”
他身后的卫士吹响了特有的牛角号，一时间，各个部族五花八门的号角随之“呦呦”响起。同样兵力的女真兵们，开始全线发动，拉开了更宽阔的两翼，以更长的战线，同时也显得有些单薄的阵列，尽可能地向两边延伸开来，似乎要想将对面的辽军尽数包裹起来。
已经冲在前面的乌索董看清楚了对面的企图，此时他已经跑过了一里地，马速也渐渐成了释放马力之前的小步快跑。他再一次高高扬起手中的长槊，雪丘之上的鼓手看得明白，立即变幻节奏，敲出了第二轮的鼓点。
这时，辽军右翼立即开始加速，瞬间开始突前，拉成了一条极其明显的斜线，面对明显有点弱势的女真兵左翼，提前发动了攻势。
随着率先提速全力冲锋的辽军右翼的快速逼近，女真左翼的指挥者明显感觉到不安，因为突然发现，尚未完全准备好的他们，将先于其它士兵率先进入对战。于是有经验的老兵开始自发地吼起来：“冲锋！全力冲锋！”
他们开始拼命地打马，希望尽快将马速在双方相遇之前提高到同样的程度。正是因为如此，有加快的，也有没有反应过来的，左翼的战线立刻显得更加破碎了。
而这点遗憾已经没有办法得到弥补了，高速冲锋的辽军右翼，已经平端着打造精良的长枪长槊，风驰电掣地冲开战场中间已经弥漫开来的雪幕，带着不可扼制的冲击力量，率先与最前方的女真士兵冲撞在一起。
很显然，更加整齐划一的辽军右翼在这一瞬间，迅速取得了极大的优势。
“杀！杀！杀！”
第一轮接触的女真骑兵毫无悬念地或被冲撞翻倒、或被两柄以上的长枪刺中、或被两三匹披甲战马直接撞飞，发出了痛苦绝望的惨叫声与战马倒地的嘶鸣声。
然后，而随着双方逐渐交融的骑兵越来越多地混杂在一起，冲锋的力度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双方各种兵器、各种肉体之间的直接交锋与对搏。
而女真人精湛的骑术以及天生就能在马背上生存战斗的优势，终于在一开始对撞的短暂不利之后，慢慢地扳回了局面。他们如同山林中的野蛮野兽一般，狂呼着外人听不懂的女真语，拼着自己的身体被击中的伤害，狂舞着手里的兵器，同样凶狠地给予对方更重更致命的伤害。就在已经缠斗在一起的双方中，往往是一名辽兵虽然连续多次击中却不能完全击倒对手，反而会因为对手的一记全力回击而自己摔落马下。
与此同时，辽军第三轮鼓声已起，随着右翼全面对战，中军与左翼也开始了全力冲锋。
乌索董带着中军最前面的几十名轻骑，适度控制着马速，掩护着后面的重甲骑兵逐渐提速起来。这样，显得中军部分略略内凹了一些，但是在他们一旦对冲上敌人中军的锋线骑兵后，凭借着提早发动的速度与力度，生生地撕开了数道裂口，并凭借着各自出色的马术与战法，尽可能地盘旋着脱出胶着状态，将主要的战场让给后面如黑云一般的重甲骑兵。
而女真人显然是第一次遇到如此装备精良、并且斗致高昂的辽军，自己的左翼先被突击，之后中军又被重甲骑兵压制，最前面的三四排骑兵，瞬间便在这白色的雪原之上被撞飞、倒毙，并在冲天的呼号、惨叫声中，翻出了阵阵血腥的浪潮。
但是，随着乌索董的人马深深凿进女真人的队伍深处之后，巨大的冲锋动能终于被纵深所消耗，他们便发现，那些即使是先期落马受伤的女真兵们，却依旧还能带着满身的血迹狂叫着冲至速度降下来的辽兵马前，拼命地用武器、甚至直接用手拉扯阻拦他们的攻势。
“不过如此！”并未第一时间投入冲锋的完颜石土门，站在后面的雪丘之上，冷冷地看着首轮冲锋中已经陷入不利局面的已方阵线，并没有丝毫的惊慌。因为，第一轮对战中消耗掉的，都不过是他后期召集起来的其他部族兵，而眼下已经正式进入对战的人马，才是他自己最强悍的本族士兵。
此时的雪原之上，辽军因铠甲鲜明显成深黑色，女真兵们皮毛装备略显浅褐色，辽军的右翼显着突前，中军略有缩后，形成一道极其明显的弧线，弧线对接之处，双方的勇士们正进入极其惨烈的对战之中。
“好！他们搞右翼突击，我们也从右翼突入，儿郎们，随我杀！”完颜石土门高举长刀，一声令下，身后隐藏着的一百多人瞬间如一阵狂风一般，冲向了辽军的左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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