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被风吹得吱呀吱呀响，像是在发出悲惨而又凄厉的哀嚎。
黎艾婉继续往里走了两步，就听到卧室里传来女人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是强强的病恶化了？
她快速走近，却发现卧室里又变成了激烈的争吵声。她下意识停下了动作，把耳朵贴在了门缝上。
她仔细一听，竟然是小姑和阮莉。她瞬间屏气凝神地听着。
她们两人声音虽然隔着一扇门，可还是一字一句真切地传到了黎艾婉耳朵里。
“那个小贱人，竟敢去报警？”阮莉先是震怒，随后又一脸无所谓，“黎巧珍，你这个便宜侄女能耐很大啊！可惜啊，警察才不会管这种家务事呢？我随便说几句话，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小婉去报警了？”黎巧珍不可思议地低声反问道，“她肯定被你逼的忍无可忍了。你为什么要把小婉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逼得那样走投无路？她肯定是没有办法了，才会这样绝情地去报警的。”
阮莉眼底是汹涌而出的无边愤恨之意。
她声音尖锐，咄咄逼人：“被我逼，这些都是你们欠我的。再说了，现在该担心的人不应该是你吗？如果警察知道是你……”
黎巧珍打断了阮莉即将说出口的话，语气低三下四：“过去的事情，都是我的错。嫂子，我求求你不要一错再错了。”
“嫂子？这个称呼你怎么叫的出口？有你这样的小姑子，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以为你多么善良！你对她好，难道不是在赎罪吗？”阮莉骂得越来越大声，听起来和那些泼妇骂街毫无区别。
黎艾婉听着一头雾水。
这个tA是谁？
“她”还是“他”？
还是说，是她自己？
而且，她怎么感觉小姑在害怕？
小姑到底在害怕什么？
还有，阮莉的话里似乎有什么言外之意。
“是，我是在赎罪。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小婉真的无辜啊！你能不能不要把气撒在她身上？好好的，和她做一对幸福母女不行吗？”
“无辜？她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吗？”阮莉像是听到了一个大笑话，厉声反驳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无辜的人吗？黎巧珍，你真是恶心啊！和你哥一样恶心。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和你哥一样下十八层地狱。”
黎艾婉越听越不解，阮莉应该很爱爸爸啊！怎么会如此咒骂呢？
而且，小姑为什么要对她赎罪。
从小到大，小姑从来没有对她做过不好的事情啊！
更让她惊讶的是，自己从来都不知道阮莉似乎很恨小姑。因为即使隔着一道厚重的门，她都感觉到了阮莉对小姑的恨意。
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继续倾听里面的对话。
“是，我们对不起你。”黎巧珍低声哭泣，指责道，“但是，你怎么能把所有怨恨都发泄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呢？”
“黎巧珍，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是我辛辛苦苦养大她的！我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她这点痛苦算什么？比起你们做的那些龌龊事，我这只能算是开胃菜啊！我要把我受过的痛苦折磨全部加倍地奉还给她。”
“可你折磨了她这么多年，也该够了啊？”
“不够，远远不够！”阮莉嘶吼中带着一缕亢奋，“我要她一辈子都痛不欲生！这辈子都和我一样孤独终老！”
“你根本就不是人！小婉再怎么样也叫了你这么多年妈妈，你威胁我改志愿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拍她裸照，你做事对得起良心吗？”
“良心？我什么都没有了，要良心有什么用。”阮莉理所当然地说，“所有人都可以指责我，唯独你不可以。你和她都是贱人。你就等着看我慢慢折磨她吧！我要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怎么可以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简直就是连禽兽都不如？”
“我丧心病狂？我要是真丧心病狂就直接找人强奸了她，而不是只是简单地拍拍照片。说实话，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突然，阮莉话锋一转，饶有兴致地看着黎巧珍：“既然你这么想当好人，那你给我死啊！如果你死了，我就再也不折磨她了！怎么样，你敢吗？”
几分钟死寂般的沉默后，阮莉轻笑：“怎么不说话，不敢了啊？”
说完，她对着黎巧珍连扇了几个耳光。她扭曲的表情，愤恨的神情，似乎要把人吞噬。
黎巧珍面色惨白，捂着通红的脸，不发一言。
紧接着，阮莉又发出了几句更大声的质问：“当你们做出那个决定时，你们就应该能预见到她的人生会被彻底改写。所以归根结底，是谁毁了她的人生？是你黎巧珍，还有你死去的哥。”
黎艾婉攥住门把的手一顿，随后任由它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她的腿像是被用胶水粘着，动弹不得。
尽管天气炎热，但冷汗犹如潮水般涌了出来，一下子她的背就湿透了。
对黎艾婉来说，谁能告诉自己，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阮莉说小姑和爸爸才是毁了她人生的人，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可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
卧室里面争吵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入黎艾婉耳中。
“你就是一个疯子。”
“是，我是疯子。”阮莉脸上全是咬牙切齿的恨意和排山倒海般的悲愤，“我知道我已经疯了，或者说走向了一条不归路。可是，我没有办法。我都是被你们逼的，是你们让我变成了这样一个疯子。18年前，是谁昧着良心做出了换孩子那样荒唐的事情？”
换孩子？
黎艾婉听着这句话，震惊到了极点！
从小教育她要正直要善良的小姑，竟然会在18年以前做出了换孩子这种违法事情。
这怎么可能？
还有，换的孩子是……
只听里面继续传来黎巧珍解释的话语：“是，我承认自己当时鬼迷心窍了。可是，我的出发点也是为你好啊！”
“为你好”三个字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为我好？”阮莉怒吼道，“为我好，我就要养别人的女儿吗？黎巧珍，你怎么和你哥一样自以为是？”
这一刻，黎艾婉的世界静止了。
天旋地转。
所以，她不是阮莉的亲生女儿？
小姑换的孩子，是她？
她神情控制不住地崩开了，随着里面两人一字一句清晰的话语传来，越发感到心惊肉跳。
一种令人不敢深想的画面，像雾霭一般缓缓升起。这种由内而外的惶恐，几乎要将黎艾婉整个人吞噬。
“过去的事情，是我错了。但是，小婉是无辜的。”黎巧珍再次乞求道，“我求求你，不要再折磨她了。”
“造成这一切的是谁？”阮莉声音尖锐得像冰锥，“是你们兄妹两人啊！你叫我不折磨她，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黎巧珍：“可是，小婉什么都不知道。嫂子，求求你放下吧！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吧！”
“你以为我想折磨她吗？”阮莉语调越加悲愤，声音里有一种无可奈何，“我没办法，只有看到她过得不好，过得痛苦，我的心才好受一些。再说了，造成她悲惨人生的始作俑者是谁啊？是你们兄妹啊！是你们偷偷地换了她人生。”
“一想到我亲生女儿冷冰冰地躺在坟墓里，而黎艾婉活得生龙活虎，我就恨！我恨上天，为什么如此不公平！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女儿和她交换啊？”
五雷轰顶般的声音在黎艾婉耳畔响起，她不敢相信这种毛骨悚然的事实。
她原本急促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止。
黎艾婉心中一沉，第一反应是呆滞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不！
她颤抖着，不相信！
这不是真的！
她努力说服这肯定是个误会，爸爸和小姑不可能这样对她的。
他们换了她的人生，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明明是最爱她的人啊！
而且，她怎么可能不是爸爸的女儿呢？
不可能的！
这一刻黎艾婉再也压抑不住自己那不可思议的心，推门而入冲了进去。
黎巧珍看着突如其来出现在眼前的黎艾婉，脸部显得无比吃惊，内心更是慌张不已，就连小声地抽泣都停止了。
黎艾婉震惊而痛苦地责问小姑：“我是……谁……的女儿？”
话音刚落，屋子立刻静得像一场诡异的梦。
黎巧珍游离的眼神似乎在刻意躲避她的目光，脸上是一种愧对、自责和不知所措。
渐渐的，她表情变得呆滞，目光更是散乱。她有些失魂落魄地稳不住自己双腿，身体更是在倾斜中发颤。
最后，她的目光在黎艾婉身上打转，一个又一个轮回。下一个瞬间，又捂着脸羞愧痛苦地看向了窗外。
黎巧珍从未想过埋藏在心底长达十八年的秘密，会在此时此刻，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被黎艾婉知道。
她以为这个秘密会伴随到老。
她真的很后悔，当时为什么要提出那个换孩子的建议。
可是，人生并不是她按下重启键，就能重新来过。
自从她哥去世后，她的内疚悔恨更是达到了极点。
尤其是看着黎艾婉在家里过的那样不幸，饱受着非人的折磨，黎巧珍的良心几乎每一天都在备受煎熬。
她真的后悔了！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房间里静谧无声，只有墙上的钟摆滴滴答答地走着。
沉默许久之后，黎巧珍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愧疚，跪在地上。
她抬起右手，朝自己麻木的脸上扇了两记耳光：“你……不是……我哥……的女儿。”
即使亲耳听到这样的话，黎艾婉还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她用力把舌尖咬破了，才勉强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子。
随后，她紧紧抓着颤抖不已的黎巧珍剧烈地摇晃，喃喃自语：“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是爸爸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女儿呢？他对我这么好……”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疼她，最爱她的人啊！
他是从小就给她无微不至呵护的人啊！
他怎么可能，不是她的爸爸呢？
“小婉，”黎巧珍眼角的鱼尾纹里蓄满了泪水，嘴唇哆嗦了好半天，颤声道，“我……对不起……你。”
黎艾婉看着黎巧珍跪在地上，无限的凉意从脚底蔓延至了全身。
她感到彻骨的悲凉，一直凉到灵魂深处。
她艰涩着，完全说不出一句话。
黎艾婉只觉得世界一片漆黑！
此时的阮莉则静静站着，悠然自得地看着她们，似乎在看一场精彩的演出。
“人真的不能做亏心事，否则这一辈子都会活在煎熬之中。自从你爸爸去世以后，这件事就像是埋在我心里的一颗定时炸弹一样。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强强的病是不是就是上天来惩罚我的。”黎巧珍紧紧抓住黎艾婉的手，心里是泛滥成灾的悔意和愧疚。
黎艾婉木然地听着她的话，感觉这个人是如此陌生，陌生到好像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最爱自己的小姑。
黎巧珍痛苦地低垂着头，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解释一边又不断乞求黎艾婉的原谅。
“1987年的9月27日……你和我哥的女儿一起降临在了我们医院。可不幸的是……你妈妈……因为难产大出血去世了，我的侄女……因为大脑缺氧也去世了。”
“看着我哥沉浸在悲伤之际，也不想他绝后，就鬼迷心窍地提出了把两个孩子交换一下的想法。没想到，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这些话在黎巧珍心里憋了很久很久。如今，她终于坦诚地把这一切讲出来后，心有片刻的轻松，也有千钧的沉重。
她当时真的是一念之差啊！
她只是想着阮莉不能生育，怕她沉浸在痛失爱女的悲伤之中。再加上黎艾婉刚好失去了母亲，又不知道生父是谁。她才会有这样一个念头的啊！
黎巧珍顿了顿，觉得有必要为她的良心努力辩解一下。
她痛哭流涕，声声凄惨地哀诉着：“我出发点真的只是不想你成为孤儿，可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现在我真的很痛苦，觉得害了你，又害了我哥。”她将双手插进头发里，看起来十分后悔自责。
黎巧珍的低声絮叨，如同从天边飘来。
但此时此刻，黎巧珍的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一瞬间，黎艾婉内心充满绝望，惊恐到麻木，巨大的荒谬感、无力感陡然袭遍全身。听着听着，她脸色越来越发白，两手颤抖，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对她？
她此刻终于明白，一切都是假的。
她没有想到会有如此残酷而又荒唐的真相。
总之这一刻对她来说，只觉得天崩地裂。她眼睛里全是面对事实想挣扎可是又挣脱不得的无可奈何。
这个事实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在她脸上划上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撕裂的疼痛让她痛不欲生。
一直以来的认知瞬间崩坍，黎艾婉从没有想过，从小到大对自己最好的爸爸和小姑，竟然是改变她人生的始作俑者。
从出生到现在，原来全是一场谎言。
她最信任最亲近的两个人，竟然对她撒了这样的弥天大谎。
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为什么啊？”黎艾婉真的接受不了，尖叫着、哭喊着，“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尤其是对爸爸，她一直有着深深的执念。
他是自己过去黑暗人生里的精神寄托啊！
他是自己这些年的支撑啊！
他怎么能是毁了她人生的人呢？
这个真相真是太讽刺了。
黎艾婉低头望向手中的小兔发卡，苦涩不堪。
原来，自己从小到大放在心里的父爱竟然是水中月、镜中花。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虚妄的。
恍惚间，爸爸最后说的那句话，在她脑子里轰然乍响：“爸爸，对不起你。”
那时的黎艾婉没听懂，但现在全懂了。原来，是对不起把亲生女儿和她交换了啊！
她紧紧捂着那颗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心，眼睛却是干涸得流不出一滴眼泪。这种心如刀绞的痛，真是痛不欲生！
“所以，”黎艾婉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痛苦和磨砺，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你们对我的好，只是在弥补以前犯下的错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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