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无论有几个名字,哪怕把这个通俗常用的英文名在这间房里写的到处都是密密麻麻没有一点空隙,给人带来的虽然振聋发聩,但拿到法庭上连根毛都不算。
俞英健看起来就是一满身破绽的划水怪,但实际上说到底还是个受信赖的老油条。虽然会觉得这个线索颇有深意,但为了这点验证意义的突破临场开香槟是不可能的。
原因无它,邵梓的推论确实无限接近于无根之萍,调查的出发点也完全是对李详英存有多疑心态的揣测。
到了法庭上,只要李详英自己不认账,有一万种可能可以为她书房里的这些线索开脱。比如这完全是警方搜索人员牵强附会污蔑出来的巧合,那些东西根本就是她自己一时兴起筹备、刚好有关联含义的装饰品;巧合太多也可以解释,比如李详英就正好暗地里特别喜欢百合这种花种,总不能因为丈夫的情人也叫这个名字就放弃这种爱好。
更有甚者哪怕她的电脑里存着一个名叫“Lily,人名,中文许芳婷”的参考词条,足够巧舌如簧的律师也能怀抱着对雇主的怨毒,然后挺着一张严阵以待的脸把事实拐到一个清奇的“这只是因为我的当事人对这位姓许的女性怀有不同寻常的复杂感情”。
调查所需的证据就是这么需要严丝合缝的逻辑脉络才能起效的东西。
案件能够直接关联的袁耀已经验证患有精神病且利益相关,这个点非常让人难办。虽然不是不可以深度探究袁耀是怎么被带出疗养院的,但他们都不抱太多希望。
打从确定接手这起案子,意识到动机可能是钱权斗争、操盘手大概率是袁家中某个潜藏的阴谋家以后,邵梓和俞英健就有一个共识——这件事必然是长期筹划的结果,但凡对方有任何小辫子,无论用钱还是用计谋,线索都会被在极早以前尽可能的抹杀干净。很多事有了钱就根本不需要自己来完成,自然不会给他们随意顺藤摸瓜的机会。
无论怎样,他们都是被动的一方。
被叫来的这些人和一般嫌疑犯不太一样。除了被扣押的李详英,其他人都能自由行动,护照上下了签证的无保释条款国家少说也有十几个,随时可以打个飞的远走高飞。不在今晚截住并且抓住小辫子,第二天一问可能就是“人在美国,刚下飞机”的情况。
而比起肤浅的“Lily”,他们需要的联系是“我指认许芳婷做了xxx事”,甚至这也算栽赃污蔑可以用到的空口无凭,加上一个“我在某某对话中录了音”才算真正保险。
俞英健知道,虽然现在最紧要的那位隐形敌人现在听来更像是个喜剧角色,但他一旦有机会展露出自己领域中的獠牙,他们接下来无论怎么研讨调查都钉不死任何人。
“小刘和小陆同志。你们小时候掏过鸟蛋没有?”俞英健咧着嘴摘下了手套,“有经验的在上树前就知道里面有什么,大概有多少,该带个多大的篓才能一股脑捞完——得把已有事实和预计结果关联上,才知道怎么掏的精准掏的和睦!是不是这个道理?”
陆遥麻木地想着“我们自己的老大就没这么多话”、“掏鸟蛋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给学校机房放个木马,黑进中控系统让整栋楼断电大家去操场集合”,完全没有反省自己作为下属平日里话也挺多的现象,同时敷衍又积极着负责回复:
“嗯嗯,明白啦!顺便一提啊俞哥,我这儿把李详英的个人设备翻了一遍。这阿姨还挺上进的,年轻学艺术大了还能看看新兴科技,另外硬盘里的侦探小说文档也不止这一本,但确实没有可疑的线上交流。不过可以理解,毕竟谁策划犯罪用微信聊天呢?”
俞英健竖起一只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看到的手指,不知道和空气里的哪个鬼兜售他的“秘诀”:“所以我们现在要确定的是,李详英究竟是想把这个可能的线索留给谁。”
“袁振吧。”陆遥嚼着不知道从哪捡来的口香糖,“虽然邵哥说这人爹不疼娘不爱亲情淡薄没人管,但至少比陌生人要好。不然就是李详英哪个‘出生入死’的好闺蜜。总之账面数据来看,比较特别的人应该就这几个,李详英前些年娘家破产没救起来,父母前些年为了躲债出国,为了不‘连坐’早断绝关系了,照理说不想坐牢也回不来。”
躲债的事陆遥一开始就和他们说过,也算是支撑邵梓“李详英为了资产不惜入狱”的论据之一。毕竟虽然作为刺杀袁钟的人不可能得到他本来就不想给的遗产,但作为袁振的潜在遗产继承人,李详英确实有可能为了这个可能得到的间接财产而愿意坐牢。
因为这样间接获得整个远振集团显然是一种把败走国外的娘家人救回来的第一步。哪怕是袁振本人掌权后都可能自己拉外公外婆一把——他的人际关系主打一个隔辈亲。
不过也有一点让人意外,刘澈瞧了她一眼,“小陆,闺蜜这个可能性是你刚才看来的吗?”
“是呀,我没说是吧?李阿姨经常和她小群里的闺蜜讨论她的‘死鬼老公’呢——也难怪大美哥调查的时候觉得当庭刺杀还算有一定道理,忽略时效性动机确实挺足的。而且非要说结合最近发生的事,聊着激动了压上去最后一根稻草也不是没办法解释。”
“……先保留一下这种推测。”俞英健一挥手,仍旧不知道在和谁展示肢体语言,“关键的问题在于,李详英究竟希望后续事情是什么发展才会用到这本印刷小说?”
他在和人介绍,同时自己也不停琢磨着自己说的话里的问题。道德经李有句话,叫作“知止不殆,以观其复”,换成人话就是观察过去起始也是观察后续的发展。
李详英的过去其实也伴随着许多与普通人不同的无可奈何。
因为涉嫌杀人未遂,杀害目标还是公司里毫无疑问更有地位的丈夫,李详英被收押以后袁家对她的支援可以说是被拨走了大半。除了从娘家就照顾她顾念旧情还是找尽了关系给她维持基本体面和排场的管家,她似乎确实没几个足以托付很多的人。
儿子指望不上,闺蜜干涉不了。
前者李女士确实在人家年幼时就因为对方活不久的疾病当机立断忙着拼二胎,虽然有生育之恩,事业上过得去的袁振至今没把母亲移出自己十八岁开始半年更新一次唯一的遗产继承人清单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后者就算有真感情非常担忧,很难莫名其妙就想起来来这里逛一圈。李详英的社交圈基本是富豪太太圈,大家都是体面人,讲究个人立场,做什么都需要考虑个人利益,袁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那么多单纯因为关切就盲目上门,“侠肝义胆”到让自己搅进混水的好朋友。
那么,抛开这些关联紧密又有能力的交际对象,她的最后一张底牌会是什么?
她能指望谁在自己锒铛入狱时从浅显的线索中细心的发掘出真东西,给几乎交出了所有的底牌把袁钟放倒,看上去完全没有翻盘机会的自己雪中送炭,无条件帮把手?
真的会有那么方便、这样尽责的协助者吗?
……
俞英健像在骤然间意识了什么,眼皮一跳,动作在原地顿住,想了两分钟便缓缓勾起嘴角。但这个还算潇洒的变化不过两秒,他又抬手抹了把自己的嘴角恰好遮住表情。
——因为小周恰好在这个时间节点带着门卫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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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梓不疾不徐地撂下了手里的笔。
他就这么在袁家的客厅里和所有人一一确定几次事件事发全方位的时间线,从头到尾动作极慢,动作温吞,手抬起来又放下,像是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下写。
桌上的玻璃杯反着光,里面的水只剩半口,随着每次笔尖轻点纸面,表面泛起几乎察觉不到的细微涟漪。摊开的记录纸已经写满了一半,字体利落,却不知为何没有一句真正的结论,有的只是被梳理的头头是道,但因为内容太多仍旧非常繁杂的记录内容。
这完全不是正常的流程,因为所有被问询的人都在同一个空间内,互相听得到彼此的证言。
但这本就是邵梓想要的效果。
“抱歉,”他抬起头,语气客气得近乎柔和,“请再确认一遍,您刚才提到的时间是——星期四晚上?不是星期五?”
袁振抬了下手腕的表,机械表的秒针在这一瞬间被放大得异常清晰,像是在对着他这种“刻意抠字眼”的举动表示含蓄的不满。
“邵警官,我刚才已经说过两遍了,我上次回来的时间是星期四晚上十点半。”
“当然,您说的我都记着。”邵梓笑了下,表情真诚,活像真心想把事情弄明白,但又缺一点个人的“资质”,只能用大海捞针的方式把所有的资料都给集齐起来,“只是为了确认清楚。因为李女士当时被带走是周五下午,而我们这边需要确认……”
这一来一回,他足足让时钟又走了两分钟。
李详英百无聊赖的抬头看了看房间角落处的钟表,动作非常顺畅——两年前和丈夫分居以前她一直住在这,对所有的陈设了如指掌,习惯性保持了姿态完美,膝盖并拢,手指搭在沙发间。许芳婷倒是只来过一两回,但她大概无论到了什么地方都有端起架势的习惯,就算这是座毛胚房也能坐出一副掌控全局的屋主姿态,连二郎腿都不用翘。
她俩其实才是最先被询问的对象,现在都已经功成身退。之前交流过的袁振现在才轮到,但对他来说这更像是拖延时间——有些问题甚至根本在之前几小时里已经回答过,只是这回是在各怀鬼胎的袁家利益相关人员面前描述,需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邵梓确实在拖延时间。
虽然几乎已经成了这屋子里所有人的共识,但拖延时间其实只是邵梓这种行为的目的之一,并不是全部。邵梓确实可以直接摊牌来试探几个主要怀疑对象的反应,但这也意味着让对方能够做好准备。只有等到俞英健那边得来了更多有用的线索,他才能在对方抛开逐渐觉得自己就是个只会拖三组四,翻来覆去重复无用话题的普通刑警。
他刻意在对话中穿插了许多的若有若无的小问题,同时偷看李许两人的反应,试图从一些肢体语言、微表情和小动作中找到验证自己猜想的可疑之处,但没有太多收获。
这些人也不是这么容易露馅的。
空气有一点太安静了。
“尽心尽责”的邵梓低头在纸上慢慢划线,因为用力过猛那声音像砂纸摩擦,是显着的“嚓嚓”声。
墙角的加湿器冒出一缕白气,在灯光下化成极薄的雾。钟表的指针掠过金属刻度的“嗒”声,正好压过许芳婷指尖轻轻摩挲沙发布料的声音。邵梓抬起头,正对上这个人充斥着审视意味的灼灼视线。视线相交,邵梓被盯得表情空白,怔了怔又回避了过去。
所幸,邵梓是有一个相当让人能够放松警惕的花瓶外表。人们看到他总会觉得,如此在意外表、强求体面的人不会有足够的精力在其他的地方多花什么心思。
陆遥、刘澈和纯凑热闹的莫云晚理论上在另一层楼,现在不知道又能配合着俞英健整出什么新鲜的活来,邵梓回想到这还抽出时间顺带瞟了一眼自己常亮的手机屏幕——这时候当然不方便接电话,他们早先约好如果查出些什么,由打字最快的陆遥来转达。
现在应该也差不多是时候……
他正想到这,手机屏幕就是一亮,占据了大半个屏幕洋洋洒洒的黑体字顿时充斥了视线,让阅读速度不慢的邵梓瞳孔登时一缩,不由得张了张嘴。
等他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积极写字,努力到应当能够提名影帝奖项的利索动作已经停滞了十秒钟。
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难办。
邵梓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抿了抿唇,随后坚定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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