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
倒霉！我赶紧锁上了厕所的门。“对不起，是不是我太吵了？”我隔着门问。
“你没事吧？”
“只是上个厕所罢了，别太担心我。”我试着装作没事地回答，但显然失败了。
“...克里斯，你到底怎么了？”
我紧张地咬着嘴唇，莉兹太了解我了，我骗不过她的。我听到她转动门把手的声音：她试图把门打开。
我慌了。“莉兹！我在大便，闹够了吗？！”我厉声说道。
莉兹松开了门把。“...好吧，只是...呃，记得把排气扇打开。”她听起来很迟疑，但她还是决定回去睡觉了。我听着她回卧室的脚步声，把头倚在墙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我知道，让莉兹看到我现在这幅模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在马桶上坐了几分钟，寄希望于能想出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这种处境下我能做些什么？如果我告诉莉兹，搞不好会吓坏她，然后她就会打120，然后...鬼知道我都会经历些什么？我倒是可以拿上东西躲起来，等我恢复正常了再回来，可我不能就这样抛下莉兹。经过一番思考得出的结论令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现阶段根本没有简单可行的方法可供使用。
我轻轻地抚摸我额头上的肿包，虽然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每当我碰到它时，我的整个颅骨内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尽管我仅有一点玩《瘟疫公司》【注1】时学到的医学知识，但我清楚现在我身上发生的并不是任何有医学记录的疾病。什么样的疾病会让你的头发和眼睛变色，还让你的额头正中央鼓起一个大包？难道说，这和我昨天晚上吃的那块饼干有关？它会传染吗？这种变化会不会是永久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终于，我做出了一个目前看来是最好的决定：走一步算一步。我站了起来，走出厕所，悄悄地走到卧室门前，从门缝向里看，莉兹正躺在床上。“莉兹？”我轻轻地说。
“你还好吗？”莉兹边问边在床上坐起来。我向后退了一步，躲回到走廊里。
“我好像是闹肚子了...”我说，“今晚我就在客房睡了，这里离厕所近一点。”
莉兹令我担忧地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答道：“...好吧...”
“我明天可能也上不了课了，明天你自己去学校，不用等我了。”我紧张地说着谎，手指不自觉地拨弄着头发。
“你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吗？”
我急切地抓紧了一缕头发：“...啊，没问题的。”
“好吧...我早上要不要给你留点甜甜圈什么的？”
“呃，可以，把早餐留在厨房的桌子上就好了，你知道我喜欢睡懒觉的。还有，谢了...”
“希望你没事...”我关门的时候听到莉兹说。
我靠在门背后，宽慰地出了一口气。我没有解决掉这件事，但至少我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些思考的时间。为了保险起见，我锁上了客房的门。客房很简陋：墙上连扇窗都没有，整个房间里只有一张破旧的女王尺寸【注2】的床，还有一面挂在床的正对面的镜子。我走到镜子前，再次仔细打量自己的样子。我的身体没有什么新的变化，可这并不能给我多少宽慰：我额头上的那个包还在那里，看起来有点像卡通片里的人被砸到头之后会出现的那种肿包。我颤抖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嘴里有什么东西。我的犬齿变长了将近一倍，差不多和吸血鬼的尖牙一样长了。我傻傻地用手指摁了一下自己的牙齿，这足以证明我的牙现在有多尖利。
这已经超出我的承受范围了。我缓慢地从镜子前退开，倒在了床上。我对于“睡一觉就能好”的希望已经荡然无存。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但这病显然是不打算自己好了。我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起来，泪水也渐渐涌了出来。
我在床上蜷成一团，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万一我被隔离治疗（或者别的，更糟的事情），我可能再也见不到莉兹和我的亲人们了。绝望笼罩在我的心头，使我忍不住把头埋在枕头里，无声地啜泣起来，绝望地努力不吵醒莉兹。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不能让莉兹被卷进来。我所能做的就只是躺在这儿，孤身一人，慢慢地变成...
- - - - -
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想不起来自己昨晚做了些什么梦。视野边缘的一缕黯淡的蓝绿色让我意识到自己还没恢复正常。我坐起来，抬起一只手。
奇怪，我的手比平时要迟钝得多。
我仔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吓得大叫一声，从床上摔了下来。
这不是人类的手。人类的手可不是一个黑色的柱状物。再仔细看看，我的整只手臂都变成了黑色的，带着某种类似于塑料的质感，上面还有一些几厘米大小的洞。我的左手只剩下小拇指和无名指，以及小半个手掌还是人类的样子。而且，我仅存的一部分手掌和...那黑色的柱状物之间有一条可怖的、绿色的界线，这条界线像是微弱的火焰一样不断地向我的手掌这侧移动着。靠得再近些，我能清楚的看到我的上肢末端“人类”的部分正在逐渐减少。我又把右手举到眼前。
右手的情况比左手还要严重。
我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右前肢，我的右手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
“...一只蹄子？...”我嗫嚅道，开始感觉到一阵阵的恶心。我冲到镜子前，然后失声尖叫。我的脸变黑了，就像我的两条...两只胳膊一样的颜色。昨晚我额头上的肿包现在变成了一根完全长成了的独角，从我绿色的头发中伸出，而我的头发，现在足有三十厘米长，从我的脸两侧垂下来。
“卧...卧，沃槽...”我语无伦次地说，“沃槽？？！！”一阵想要呕吐的冲动向我袭来，我从镜子边退开，跌跌撞撞地跑向房门，哆哆嗦嗦地打开了锁住的门，然后直奔厕所，完全不管莉兹可能在家。我几乎是撞进了厕所的门，二话不说地揭开了马桶盖，然后大吐特吐。我一边呕吐，一边啜泣着，把头靠在马桶边缘上。我能感觉到我的角戳在马桶水箱上，这让我的整个脑袋都感觉很不舒服。
就这样几分钟过去，我才终于有力气再站起来。我转过头，看向墙上的镜子，无力地靠在洗手台上。
“不...”我摇了摇头，死死的瞪着镜子里那个回瞪着我的倒影，低声地咬牙切齿道，“不，你不是我...”我固执地否认着眼前是自己现在的样子，拒绝总比接受来得容易。“这不是我...这，不，是，我。”我抓着自己的头发，使劲的拉扯着，头皮的疼痛并没有阻止我继续拉扯。“我不是什么怪物！！”我尖叫着，死死地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我的样子——我原本的样子，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上面。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这不是我这不是我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身边突然涌起了炽热的感觉，让我差点以为自己身上突然着了火，吓得我跳了起来。与此同时，我手中紧紧抓着的头发不知怎的竟从我的手中挣脱了。我睁开了眼睛，又大吃了一惊。
我又变回我了。我的头发、眼睛都恢复了正常，我的手也变回来了。我轻轻地笑了一下，用手摸着自己的脸。
“我变回来了...”我开始往洗手台上爬，“我tm的变回来了！！”我爬上了洗手台，然后疯狂地亲吻镜中自己的倒影。我从洗手台上退了下来，坐在马桶盖上，高兴地大笑起来。
笑够了之后，我开始试着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不久前我正在变成某种我不愿多想的怪物，现在我突然恢复正常了。唯一一个勉强说得通的理论是，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而现在幻觉不知为何突然消退了。然而这个理论也有很大的bUG，因为我很确定我感觉到了自己头发那种病态的粘滞感。
“现在我该干些什么？”我心想，“我完全没有办法弄清楚之前是怎么回事。那些都只是幻觉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我会产生这样的幻觉？或许我是真的病了？可我应该去看医生吗？我该怎么给医生说？难道我就说“几个小时前我的头发变绿了，但我冲它大喊大叫之后它就又恢复正常了”？还是说，我就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然后向各路神明祈祷，寄希望于其中某位愿意显灵，来庇佑我不再遇上这等怪事？万一这又开始了，还是在一个更不合适的时间怎么办？如果当着众人的面，这个天晓得是什么的麻烦又找上门来，我搞不好会被cdc或者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基金会抓起来隔离。”
“不，”我心想，“我会小心的。我今天会先待在家里，等等看接下去要发生什么。我会密切关注这件事，如果它不再继续作祟，我就当这事过去了，这样我就不会被隔离，我就可以和莉兹待在一起...”
我站了起来，用冷水好好洗了把脸，仍然为自己有机会回归正常生活而沾沾自喜。考虑到差点失去所爱的一切，我决定要更加地爱自己的生活。再也不要住在这个鬼地方了，一有机会我就要带着莉兹离开这里，找个远离市中心的地方。我们能找到一个安静的居所，然后，只要等到合适的时机，我就继续...我就...我就...什么？
我晃了晃，随后靠在洗手台上。我感觉喘不上气了，就好像突然接连爬了几层楼梯一样。不仅如此，我还感觉很饿。我急迫地需要吃点什么。
“甜甜圈...”我自言自语道，“莉兹说她会留点甜甜圈给我...”我跌跌撞撞地走出厕所，向厨房走去。就在厨房里的桌子上，是一盒裹着糖霜的，被我爸叫做“发福圈”的东西。我宽慰地长出了一口气，快步向前走去。空空如也的胃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我急忙打开了盒子，抓起一个甜甜圈，也不管上面的糖霜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直接如狼似虎地把它整个吃进嘴里。
仅仅一瞬间过后，我第二次体会到了昨晚的“太平事件”，我把那个还没来得及嚼上一下的甜甜圈吐在地上，然后再一次用水洗起了嘴。“tm的！”我喊着，感觉自己的饥饿和疲惫越发的严重起来，“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靠在洗手台的边上，慢慢地滑到地上。“所以我是要怎样？要么不准吃东西，要么不准出门是吧？！”我愤怒地想。我重重地把一只拳头砸在柜子上，这只换来了又一阵疼痛。
“嘿！”屋外一个声音叫喊着。我站了起来，转向洗手台上方的窗户，看到了冲我叫喊的那个家伙，这使得我恼火地低吼了一声。我现在可没心情和别人纠缠，于是我遭到水池前，向上拉开了窗。
“干嘛？！”我冲着从自家窗户里探出头来的贝福德老太太叫喊道。
贝福德（mrs. bedford）太太和许多老太婆一样，是一个爱发牢骚、喜怒无常的老女人。虽然她的丈夫过世了，但是成为寡妇也不足以作为她肆意妄为的借口。她最擅长的事有三件：用各种不堪入耳的脏话咒骂每一个路过的人，听到邻居家一点动静就大惊小怪地乱叫，再不就乱翻我们的信件，还总让“那个没脑子的邮递员”来背她的黑锅。总而言之，她就是那种拉低整条街素质的人。
“老娘听到你这个鳖孙的鬼叫声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活像只老青蛙，“闭上你的臭嘴，否则老娘就要报警了！”
我恼火地瞪了她一眼：“听着，我今早过得很不愉快，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都别管别人家的闲事，好好地过上一天安生日子呢？”
“你个小兔崽子在那鬼叫来鬼叫去的，吵死老娘了，叫老娘怎么不管？”贝福德又开始大喊大叫起来。
“你每天不都是这样鬼叫吗？”我反问道，抬起了一条眉毛。
“反了你了鳖孙？”那个老女人鬼叫起来，“老娘真想亲自过去给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点颜色瞧瞧！”
“好啊，你来啊！”我叫嚣道，“搞不好我们终于有机会把你送去养老院——靠！”
没有一丝预警，一团灰色的毛球突然恶毒地跳进我家窗户，直跳到我脸上。那是葛伟聂斯（Gwyneth），贝福德家那只和主人一样愤世嫉俗的猫，老是突然从屋里窜出来，给你腿上来一爪子，然后又窜回家里，只为了让你不爽。而贝福德要么是神乎其技地发现不了自己家的猫有多厚颜无耻，要么就是她也厚颜无耻地希望自家的那只猫能在坊间传播苦难。至于现在，这只猫形恶魔正趴在我脸上，一边嘶叫着一边喷着唾沫，一边用她的爪子在我脸上抓来抓去。我向后绊了一跤，一边咒骂着，一边听着贝福德太太还在外面大喊大叫。
“给我滚！”我尖叫着，一把抓住葛伟聂斯的肚子，把她从我脸上拽了下来。那只猫仍然挣扎着试图给我的脸上再添几道抓痕，但我终于是把她一把丢出了窗外，她连忙逃走了，从贝福德家的猫门里钻进去。我把窗子拉低了一些，以防再次惨遭突袭。
“你这个疯子！”贝福德尖叫道，“你会伤到可爱的小葛（Gwynnie）的！”
我从来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因此我的火气也蹿上来了。“你该庆幸，我没扒了那只野猫的皮！”我隔着窗玻璃咆哮着。当我生气的时候，我总会变得非常擅长想出恶毒的话来。我紧紧地抓着洗手池的边缘，用的力大到我的手指都隐隐作痛。“如果那东西再敢闯进我家一次，我就要把它做成一顶帽子！！”
洗手台下的一阵绿光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向下望去，看到一簇熟悉的绿色火焰正包裹着我的手指，疯狂的跳动着。我脸上因愤怒而扭曲的表情顿时消失了。贝福德太太冲着我大声喊着些什么，但我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的话上面。我放松了紧抓着池边的手，上面绿色的火焰转瞬即逝。我抬起头，给了贝福德最后一个严厉的眼神，然后拉上了窗帘。
我转过身，注视着我的双手，沉重地呼吸着。“我这是怎么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后，我的饥饿感又卷土重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刚短短的几分钟内，我的饥饿已经从“饥肠辘辘”的程度提升到了“饥不择食”的程度，饿到我的胃都因饥饿而一阵一阵地刺痛着。我看向摆在一旁的那些甜甜圈，这使我充满了决心，我决定，为了吃下我最爱的食物，再大的痛苦我也要承受。
我抓起一个甜甜圈，在上面咬了一大口。
预想之中的反胃感再次出现，但我咬着牙坚持着，咀嚼，咽下了那一口甜甜圈。
然而，不知为何，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吃下的这一口甜甜圈不但没有减缓疼痛，反而让我疼得更加厉害了。我重重地跌倒在地上，紧紧地捂着腹部，痛苦地呻吟着。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在折磨着我，但它显然不只是可以改变我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无论是真的还是幻觉）。我的呻吟声渐渐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啜泣。“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无助地向空气问道。痛苦变得越来越强烈，我无力地滚向一旁，蜷缩起来，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在我昏迷之前，一阵熟悉的热量包裹了我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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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车停在房子门前，关闭了发动机，我把我的ipod从收音机上拔下来，拿起了为了以防万一克里斯饿了，我专程去买的汉堡。他一整天都没有给我打电话，但我决定不为此担心，每次生病的时候，他都喜欢像这样把自己关在家里，就像是隔离他自己一样。我从车里出来，背上了包，走向门廊。
“跟一个怪物住在一起，她真是...”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说。我转过身，看见贝福德太太坐在隔壁她家门前的摇椅上，轻抚着自己腿上的葛伟聂斯，正盯着我看。
我举起一只手，尴尬地打了声招呼：“嗨，贝福德太太...”
“你的那个小情人真是个龟孙子！”贝福德冲我啐道，我努力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在对待贝福德太太这一点，上我和克里斯大不一样，我从来都懒得跟她争论。“可怜的小葛跑到你家去了，那个毛头小子就为这个把她丢了出来，像扔垃圾似的！”
“我相信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前门。走进家门的时候我几乎都能感觉到贝福德太太的眼神正灼烧着我的后背。
“克里斯？”我锁好了门，向屋里喊道，“我带了麦当当（micky d's）回来哦！”
没人回答。
我皱了皱眉，把包放在鞋柜上，准备穿过客厅到客房去看看。
一个黑色的物体倒在地板上，彻底挡住了我去走廊的路，我只好停了下来。当我看清眼前的东西是什么时，不由得惊恐地吸了一口凉气。它像是马的形状，但却有着黑色的几丁质甲壳，它的蹄子上有几个两三厘米大的洞。它有病态的翠绿色鬃毛和尾巴，还有一对折在身侧的昆虫状的翅膀，头顶上有一个奇怪的，像是皇冠的器官，额头前还伸出了一根近三十厘米长的、扭曲有洞的独角。它看起来显然是昏过去了，只有胸口还在缓慢地随着呼吸起伏着。
我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眼前的这个生物我再熟悉不过。
是邪茧女王（queen chrysalis），她在我家的客厅里昏过去了。
---注 释---
注1（《瘟疫公司》）：原文是“Surgeon Simulator”，外科模拟器。这里稍作改动。
注2（女王尺寸）：“queen-sized”，次大号的（床），比标准大号要大但比“King-sized”要小，通常是1.5m*2.0m的大小，原作者在本文中几次使用这个词是为了和“queen chrysalis”（邪茧女王）产生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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