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无香牵着马来到溪边，悲惨的过往被层层掀开，血淋淋的撕扯着皮肉，痛入骨髓。
东越国都城被攻破，她还记得，就在那日，北瞻大军铁骑所及之处，遍地孤魂，凄楚的哀嚎回荡四野，无休无止。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只为了彻底颠覆东越四方之尊的地位，到头来遭殃的却是数不清的无辜百姓，而痕无香就是其中一个。
生逢乱世，她很小就被家人遗弃，饥荒之年，根本养活不了这么多孩子，被遗弃的婴孩早已不计其数，但她从未埋怨过任何人。
她和其他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偷盗抢劫，无恶不作，年纪再大一点时，慢慢开始出落的她被抓去毒打，不明是非又不想再受苦的她屈服了，开始以卖身谋生，受尽人世间极致的苦。
直到遇见他，痕无香才彻底结束了流浪的生活。
赵郎的家族世代练香，小小的卖香作坊在东越颇具名气，家境殷实的赵郎和从小就在泥潭里挣扎的痕无香根本没有交点，可缘分总是来得分外奇妙。
初见他时，痕无香就被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深深吸引，直到他们成亲，她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痕无香不爱他，应该说她不懂什么是爱，她只知道自己需要他的温暖，他的呵护，还有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那颗只装有她的心。
从一开始，她就是在利用他，可一旦开始，她就想剥夺他的一辈子，独属于她，谁也不能抢走。
他从未嫌弃过她的出生，她向他坦白自己的一切遭遇，即便知道痕无香的真面目，赵郎依旧愿意守护她，看向她的眼中也满是心疼的泪花。
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那一刻，痕无香知道，与他相遇，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
她耗尽了整个青春，花光了所有好运气才遇见他，可上天夺走这一切只需要一场无情的战争。
相守的日子十分短暂，四方战乱四起，赵郎被抓去充军，饱读诗书的他在军中多次立功，但官位越大，责任越大，痕无香多想将他留在身边，可她不能这么自私，因为她懂他，国难当头，她的郎君绝不会退缩。
最终都城没能守住，他死在了北瞻统领的刀下，痕无香听说，那一战赵郎被砍了数刀才肯倒下，尸骨无存。
杀死赵郎的领将便是现在的北瞻摄政王赫连神洛，痕无香不恨赫连神洛，就像她不爱赵郎一样，她本就知道战争一定会有伤亡，而赵郎随时都可能牺牲。
但她必须杀了赫连神洛，因为那个人夺走了她的一切，包括她活下来的所有希望，赵郎是她的后半辈子，没有他痕无香绝不会独活，她不想再独自一人面对残暴无情的现实，太累了。
赵郎出征时，痕无香答应他今后会好好照顾他的弟弟，但她失信了，她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那个孩子现在只失去了一只耳朵，只要能护住他的命，她也算守住了她对他的诺言。
泪已难止，早知相守一世是绝无可能之事，痕无香绝不会贪恋那份温暖，得到再失去远比从未拥有更让人痛苦。她擦拭着泪水，望着流淌的溪水，眼神中是一片漠然。
赫连神洛必须死，她也会随赵郎而去，这才是她最好的归宿，早已注定。
紫东楼
天际一片夕阳火红，已近日暮，晚风轻拂而过，吹散了残花，新芽娇嫩，却似画上去一般。
睁开眼，陌生的一切让赫连神洛不禁警觉起来，四下了无一人，十分安静，烛火昏暗，衬上渐渐昏黄的天色，恍惚间，如梦初醒。
披着上衣，赫连神洛捂住伤口缓缓下床，受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跌撞着来到门边，依旧是不熟悉的环境，也见不着一个人。
步入院中，杂乱簇拥的白蔷薇很是惹眼，满墙肆意地伸展开，显然已长期都无人修剪。
走出一段距离，庭中依稀瞧见了一个身影，是个女人，绿纱轻衣，身姿曼妙。
“敢问姑娘，此乃何处？”赫连神洛走上前问道。
一眼回眸，轻盈一笑，直叫人醉心不已。
“公子醒了。”
双眸对视，赫连神洛却一阵心慌意乱，只不过浅浅一笑，就能让他沦陷其间，无法自拔，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仿佛心头有什么东西在控制着他的感情。
不知不觉间，他已握住女人纤细的手腕，就像找回了寻觅许久的珍宝一般，固执着不愿放开，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赫连神洛急忙松开手，眼前的女子他还有印象，正是紫东楼的当家，若无意外，这里应该就是那座楼的后院。
“我为何会在此处？”
“公子在湖边昏迷不醒，我的车队去押送货物的时候顺道将你捡了回来，公子可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救治你时你已身中剧毒，不过好在有神医突然登门，这才保住了公子这条命。”陈子念揉了揉已泛红的手腕，这个人不会脑子坏掉了吧？
“多谢莫当家相救之恩。”赫连神洛抱拳行礼答谢。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若公子已无大碍，便可从前院离开，回家报个平安，也不要让家里人担心。”
落寞染上了赫连神洛的神情，家里根本不会有人挂念他，他从来都是孤家寡人一个。
肚子咕咕的声音响起，赫连神洛略有尴尬，正准备离开又被陈子念叫住，“要不吃了晚饭再离开？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
“可以。”赫连神洛一口应下，随即却后悔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心中有这么多的不舍，一句离开，竟让他感到了心碎。
陈子念也勉强笑了笑，赫连神洛看出了她只是客气，并没有想要留下自己的意思，但他不想就这么离开，和她待在一起，就能让他感到一丝心安。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赫连神洛略有失落，她没有记住自己，“单字洛。”
“哦，想起来了，是那日的洛公子。”陈子念盈盈一笑，对方比武那天的冷漠全然不见了踪影，眼神中满是柔情。
看着她，赫连神洛觉得莫名熟悉，却没有觉察自己眼中满溢的温柔似水。
吃完饭，赫连神洛不得不离开了，他也不好意思再赖下去，独自一人漫步在街道上，嘴角忍不住地上扬，他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总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牵动着他，让他情不自禁，无从控制。
一路尾随的人消磨了他的耐性，“出来吧。”
“参见王爷。”无憀现身行礼道。
“事情原委可有查清？”赫连神洛继续走着。
“乃无影剑客所为，不过此事有很多蹊跷的地方，玄卫灭了些杂碎，又探查到您的下落，便不再过问，您被刺杀一事与玄卫无关，但背后的势力更让人难以琢磨。”无憀脸色严肃。
“慢慢来，先说无影剑客是谁？”
“此人师从剑客山庄庄主，江湖上的后起之秀，真实身份是南藩国谢氏少主谢清寒。”
“南境谢氏？怎么还扯上了南边。”赫连神洛的表情并不好看，随即又低沉问道，“人埋在了哪里？”
无憀不禁冒出冷汗，“找不到地方埋。”
赫连神洛冷眼一瞥，刺杀他的人竟然还活着，不过转念一想，此事绝不会如此简单，区区一个剑客，怎么可能有胆子和自己作对，这背后还有条大鱼。
“罢了，也怪本王掉以轻心。”赫连神洛语气平静，并未恼怒。
无憀一阵惊讶，自家主子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他总觉得主子的心情似乎很好。
“还有一事，害死邵嗣亨邵大人的凶手已抓捕归案，宓司长还在审理。”
“何人所为？”赫连神洛不过昏迷了三天，镇抚司办事的效率还是一如既往的高。
“参议江无澌。”无憀如是道。
“怎么可能！”
翌日
街市
等了好一会儿，宓黎石才看见对方匆忙走出，他也是腾出了自己难得的假期，换上了一身便装。
“让宓大人久等，楼中有些杂事需要交代一下，耽搁了点时间。”陈子念一走过来就说着抱歉。
“本就是顺了我的方便，倒是耽误莫当家的时间了。”宓黎石同她并肩走着，这么年轻竟然就能自己打理一座大赌场，倒让他佩服起来这非凡的魄力。
“宓大人客气了，还是叫我莫殇吧，赌场都是用先父留下来的财产买的，谈不上当家。”
“抱歉，没想到令堂已经不在人世了，似乎触及到你的伤心事。”
“没有的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早年家里遭了贼人，爹娘都不幸被害，我也是府中忠心的老仆人带大的。”陈子念一脸平淡地诉说着与自己毫无干系的经历。
宓黎石有些吃惊，人前风光的赌场当家，也会有这么悲惨的过往，他试着不再谈及那些伤心事，“那你也别称呼我大人，直接叫我小石头就好，家中长姐也常这样叫我。”
“小石头？”陈子念掩面笑出了声，“没想到大人也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名。”
宓黎石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本来想逗她一笑，但玩笑好像开过了，这个称呼过于亲昵，除了长姐，他很厌恶其他人这么叫他。不过只有小时候长姐才这样叫他，长大后他们之间几乎很少来往，对此他一直都很内疚，他不是一个好弟弟，连姐姐都保护不了。
“那小石头想要带我去吃什么呢？”陈子念调皮道。
“莫殇姑娘想吃什么？”听到她这样叫自己，宓黎石没有丝毫不适应，她的爽快让人觉得很自在。
“我想去试试街头那家烤羊肉，听说那是南境传入的美食，可香了。”陈子念两眼放光。
“那好，就去吃羊肉。”宓黎石也不由地跟着莫殇加快了步子，世家女子都是些小家碧玉，一支步摇严正身姿，步子都迈不利索，倒是会错失俗世之中地道的乐趣。
“驾！”拉货的马车疾驰而过。
“小心！”宓黎石的心不由地悬上，一把拉过走在路中的莫殇，紧紧揽入怀中，扑鼻而来的还有她身上独特又淡雅的香，让人身心放松。
陈子念惊愕地跌入一个坚实的臂膀，一抬头却忍不住傻笑，“小石头未免把我想得太柔弱了。”
宓黎石尴尬地笑着，他确实太过紧张，不自主地就拉过了她，回过神才发现这个距离已经近的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了，他急忙松开了手。
“哇！小石头竟然脸红了。”陈子念嬉笑着。
“没有的事。”宓黎石一个劲儿地快步疾走，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太不对劲了，他为什么会这么反常。
“哎，别不好意思嘛。”陈子念赶紧追了上去，却显得有些吃力，“小石头，等等我！”
宓黎石就像没听见一样，一股脑地往前冲，任凭后面的人怎么叫也不肯停下，这种感觉让他太过陌生，事情很不对劲。
已经入夜，远处漆黑一片，迷影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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