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和二十六年
北瞻国 渊城
将军府
霍渊潭寸步不离地守着令阮湘，那夜分别之后，他万万没有想到，湘儿竟然会生出轻生的念头，幸好发现的及时，若是真的失去了湘儿，让他如何在这冰冷的世间独活，他完全不敢想象没了湘儿的以后，便是尽头。
他下令撤除了房间里所有的尖锐物品，连绸缎也悉数烧毁，他绝不能让湘儿再做傻事。
轻轻吻上湘儿手腕上的伤口，他自责不已，身为丈夫，却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守护，他和那些懦夫又有什么区别？
这几日，湘儿的状态非常不好，霍渊潭跟着也变得异常敏感，他一忙完公务就会陪在她身边，即使有事外出，也会派人守着她，避免一切意外的发生。
他能感受到湘儿变了很多，以前爱笑的她开始沉默寡言，总是一个人发呆，一听到别人的议论，就会焦虑不安。霍渊潭明白，这就是世俗，可不管他怎么劝说，湘儿还是会格外在意别人的看法，终日郁郁寡欢。
但那日之后，湘儿没有再做出极端的事，对霍渊潭来说这就足够了，只要湘儿还活着，他相信终有一天能打开她的心扉，就像年少时他走进她的心里一样，真诚才最动人。
正午
令阮湘强迫自己吃了一大碗饭，霍渊潭才放心地进宫复命，但令阮湘依旧被他关在屋子里，不准外出。
她就这样静静地待着，双眼无神地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或许她应该放下世俗的枷锁，只要能和将军相守，其他人别样的看法根本不值得去在意。
以后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若是男孩儿，也许会像将军小时候一样调皮又闹腾，若是女孩儿，倒是不想孩子随了自己的大大咧咧，应该有淑女的端庄，想到这儿，令阮湘不禁期待起来，嘴角也绽开了久违的笑。
待将军回来，就好好和他说说话，令阮湘看得出来，这些日子他的煎熬不比自己少，他的不离不弃令阮湘都记在心上，他总是这样，默默陪在自己身边，甘愿付出，让她如何放得下他。
“对！我不应该像个小孩子一样闹脾气，不管发生什么，都应该和将军一起面对，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令阮湘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房门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令阮湘的思绪，她欣喜地站起身，一抬头却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娘。”令阮湘脸色凝重地叫出口，她没有想到娘亲会特意赶过来看她，是在担心自己吗？从娘亲疏远的眼神中看得出来，显然不是。
“坐下聊。”湘母冷着脸，席地而坐。
令阮湘又重新坐了回去，衣裙尾衬散开一片。
“将军不肯纳妾，你入府一年多膝下却无子，现在更是清誉尽毁，令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娘亲的无端斥责让令阮湘再也撑不住了，她忍住已然流下的泪水，哽咽道，“不是的，湘儿没有，湘儿是清白之身。”
“你还不明白吗？你是不是清白的已经不重要了，从你入了敌军大营那日起，你就失去了将军府正妻的资格，竟还有脸占着正妻之位不放，也无法容忍将军纳妾，为娘教你的妇德你都忘完了吗！”
嗓子就像被插入了根尖刺，令阮湘痛苦地说不出一句话。
“若是将军乖乖配合休了你这个正妻，再迎娶清白的世家之女为妻，有个子嗣，为娘还能想办法保你一命，等风头过了，若将军欢喜，还瞧得上你，收为妾室也是说得过去的。但现在你不仅清誉尽失，妇德也忘得一干二净，更是被坊间传为妒妇，让人不耻，为娘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令阮湘只是静静听着，两行清泪不止。
“只要有你在，霍家和令家都会因你而蒙羞，渊潭这孩子为娘也知道，天生一根筋，若你不死，他断不会再娶别的女子过门，让为娘如何向令府和将军府交代？”
湘母一脸漠然地看着泪水难止的女儿，心头一阵剧痛，犹豫间还是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扔在令阮湘面前，“别怪为娘狠心，要怪也只怪命运弄人，人怎么可能斗得过天！”
湘母不忍再看女儿一眼，站起身背对着她，“你好好想想吧，若你执意心安理得地背上骂名过这辈子，我也只当没你这个女儿，想开了还能换个忠贞不二的美名。”
说完，湘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伤心欲绝的令阮湘。
看着匕首，她的眼神决绝而冰冷。
是啊，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便苟活下来，她的夫家也会因她而蒙羞，她深爱的将军也会被人诟病，他们的孩子更是会被视为不耻的出生，只因孩子有个不清不白的娘亲。
“对不起，我的将军。”
匕首插入心口的那一刻，她好恨。
生死两茫茫，无处话凄凉。
西和三十七年（现在）
北瞻国 渊城
秋分
细雨蒙蒙，柔情地缠绵着紫竹林，青雾缭绕中出现一抹身影，迎着秋雨独自畅快搏击。
剑刃所向，锋芒所及，皆寒气四散，一击穿林打叶，利刃未触及飘落的竹叶，剑气已震落竹叶所裹挟的雨珠，刚柔并济，竹叶迅速被劈成两半，双眼所到之处，无一例外。
雨雾中，依稀可见一人撑伞而来，打破了竹林的幽静，练剑之人已有所察觉，但依旧专注地舞动手中的佩剑，一招一式，精湛无比，令人叹惋。
来人一靠近，气场尽收，雨中持剑的独行者浑然肃立其间，没有任何遮蔽。
“谢大侠真是好剑法，行云流水，可谓出神入化。”油纸伞上凝结的雨珠滴落在地，微微湿了灰白的布鞋，一身轻衣略显单薄，脸上满是虚伪的笑。
“你怎么来了？”谢清寒一脸嫌恶，没想到会让这个人受命来了北瞻，想也知道他会受多少人的唾弃，毕竟此人的亲爹，东越国的骠骑大将军多兀术，早已臭名远扬，最终惨死在西平国镇国大将军夫蒙睿的手下，那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主子有吩咐，奴才哪有不听话的份儿，你说是吧，谢大人。”多辞萧暗带嘲讽道。
“你是狗，我是人，如何相提并论？”
“你这人不人，狗不狗的，还不如本分做条狗来的实在，我好歹牟利掌权，你尽图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荒诞至极。”
“我行之自乐，不予庸俗。”
“我一糙汉，自是不懂，有钱可图，有利可谋，才是王道。”
谢清寒一瞥，满是不屑，雨势渐大，他折身步入亭中躲雨，但衣衫已润透，难抵侵入的寒凉。
多辞萧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说尽丑话，“再说，你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那个女人的手段可远比你想象得狠辣，小心到头来浑水摸鱼，白瞎一场。”
“你很闲吗？不如直接去找主子，让她给你派点儿活，省得在这儿吃饱了撑得没事干。”
“别，我可不想去见她，我来就是让你把这封密信传给她，君上亲笔，务必谨慎。”多辞萧将信交到谢清寒手上。
“东越眼下局势如何？”谢清寒不禁忧心起来。
“本就一塌糊涂，也不能再糟糕了。”多辞萧感慨道，“君上还在强撑，但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太子早晚得即位当政，届时，她的女儿身一定会暴露。”
“只要让北瞻从东越撤军，再夺回边疆一带的主权，太子势必会在朝中建立空前的威望，到时候即便她登基成为女帝，也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
“是啊，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还没有任何权势的太子殿下若因为女儿之身落人把柄，各大藩王一定会趁机起兵，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多辞萧也不由地捏紧了把冷汗，蠢蠢欲动的藩王早已觉察到太子殿下女子的身份，只是碍于君上的压力，无处发作，可君上一旦驾崩，那孤立无援的太子必死无疑。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开口问道，“主子最近有何打算，影卫已悉数潜入渊城。”
“目前可有被人觉察？切勿打草惊蛇。”谢清寒忧神道，把这么多影卫带入北瞻皇城，还要让人浑然不知，绝非易事。
“哈哈，你还担心这个？”多辞萧忍不住轻笑道，“看来你对主子的手段一无所知啊，那个疯子狠起来，连她自己都不会放过，这次更是疯狂，尽和些狠角色合作。”
套住条这么大的鱼，北瞻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恐怕抓破头也不会料到，会是谁在背后捅上这致命一刀。
谢清寒并未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嘱咐，“先静观其变，黑市买的那批杀手刚被清理干净，最近不宜有行动，不然这颗烟雾弹就没有作用了。”
“好，我也正好偷个闲工夫四处游玩一番。”
“别误了正事。”谢清寒冷着脸提醒道。
“放心，我只是打探打探地形，适当放松而已。”
谢清寒不屑地轻哼，撑伞离开。
待人走出一段距离，多辞萧才反应过来，碎碎念念着，“那把伞不是我带来的吗？算了，也懒得计较，等雨小些再走吧。”
多辞萧望着淅淅沥沥的雨幕，林中太过安静，他的心却静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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