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太阳从山脚爬上山头，金黄的阳光瞬间洒满了整个人间。
裴宥之握着降魔剑出了居室。
迎面而来的凉风吹起他的背后的发丝，扬起他的袍角，裴宥之的眼静静地盯着连绵山脉中格外萦绕着层层白雾的一处山头，握紧了手中降魔。
【落天谷】
别处树木早已枯黄，但落天谷却像是格外受上天偏爱一般，仍旧青翠一片。裴宥之看着已经有些辨别不出的道路，心中平静地疾行着。
直到他到了一处被藤蔓遮蔽得严严实实的洞口。
多年的无人探访让这处已然变成一处荒地。
他伸手掐了一个诀，将这些藤蔓砍去，随后便孤身入了洞。
洞里昏暗，却极富有灵气。裴宥之知道，穿过洞口的禁制将会到达天界禁地——裴寒清的仙骨封印之地。
在这里，他将承受成神的八十一道天雷。
无论生死，他都必须承受。这是他的使命。
不知在黑暗中行了多久，忽然出现了点点荧光。这些荧光像极了黑暗中的萤火虫，闪着暖黄的光，越聚越多，直到裴宥之看到出口。
裴宥之顿了顿脚步，随后跨出。
宽阔起伏的草原上，萤火宛若一片海洋，随着风海浪般起伏，宛若梦境。
裴宥之抬头看天空，一片蔚蓝，没有要落雷的景象。他向前迈了几步，立即感受到草地下巨大的法阵仙力流动。
裴宥之掐诀，对着面前的虚空释出些探寻法力。或许是由于裴宥之的灵力气息与裴寒清太过相似，仙骨在虚空之中出现了。
耀眼的如晶石一般，蕴藏着裴寒清的七成神力。
裴宥之走到仙骨面前，发现了仙骨上复杂的上古禁制。这种禁制在他刚入望仙殿学习之时，曾在古籍上见过。
裴宥之感受着禁制中的仙力流动，轻扯了嘴角。
是裴寒清自己的仙力气息。
就在这时，天中异象陡然出现，大片乌云侵吞了白云，黑云中滚滚雷声作响。
落天谷和外界是绝对隔绝的，就算谷中进行一场大战，不远的溯仙派也无法感知到。裴宥之很清楚，若是今天自己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只是……
裴宥之想起自己昏迷做的梦。
他眼中一片坚定。
哪怕是死，他也不允许自己退后半步。
空中雷声越来越响，裴宥之在草地上席地而坐，入定以巩固自己的筋脉和灵根。
虽然他拿到降魔之后修为更是上了一层楼，实力早已不同往日，可这也不代表他能抗下这一击便能使高楼尽毁的飞升天雷。
终于，整片天地都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狂风席卷着草原。裴宥之面对天雷的威胁，宛若青松般挺立，仿佛天地毁灭也无法动摇他的从容。
第一道天雷带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劈下，裴宥之立即握着降魔剑筑起防御。
天雷的威压比他想象的居然还要重千百倍，他身躯一震，眼中闪烁着执着到病态的光芒，仿佛在谱写一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凯歌。
一道、两道、三道……
裴宥之咬着牙，握着降魔的手再也扛不住第四道天雷，防御罩被顷刻击碎。接着，第五道天雷没有任何喘息时间地劈了下来。
红色的萦绕着魔力的护身罩忽然在裴宥之周身亮起。
无数道天雷接踵而至……
裴宥之清冷的眸子倒映着闪动的红色魔力，晶莹的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
不知哪道天雷将护身罩彻底击破，随后的每一道天雷准确地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击打在裴宥之的身上。
每一道天雷劈下，他就宛若被剔骨一般痛得像跌入了地狱，然后整个人的神经都疼到战栗。
裴宥之玄色的衣袍暗了一块又一块，血液浸透了衣袍，顺着衣角向下染红了草地。
耳边风声很烈。
哪哪都是血。
裴宥之用灵力护着的经脉几乎全断。
他苍白的脸染着糜艳的血色，像是雪原之中绽开的曼陀罗花朵。
“真是个废物……”
裴宥之躺在血泊之中，喃喃道，讥讽的语气如那天月牙的语气一般无二。
他的实力，只能保护自己，如何能保护暮苏袅袅……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了袅袅的脸，开心的、伤心的、冷漠的、动情的……
她的话犹在耳边。
“臣服于本公主……”
“做本公主的剑，随本公主杀回魔域”
……
在不断落下的天雷中，裴宥之缓缓动了动自己还有知觉的右手，闭眼念诀，调动自己体内最后能够调动的灵力。
“第……十九道天谕……”
还没等裴宥之念完整道谕令，一道天雷猛地落在他的身上，最后完好的几处筋脉也彻底断了……他彻彻底底，失去了所有抵抗能力。
裴宥之的眼眸轻合。
身体先意识一步失去了他的控制。
耳边风声夹杂着毁天灭地般的滚滚雷声，席卷着他的所有。裴宥之握着降魔剑的手脱力，指尖的血将降魔的剑柄染成红色。
他不自觉地回想着祁山一战，想起袅袅毅然孤身入山阻止癸嵬解封的模样，蜷了蜷手指。
如果没有袅袅承受反噬之痛稳定封印，天下苍生早已遭受灭顶之灾。
世人皆惧怕魔，可袅袅何时站在世人对立面呢……
世人一叶障目，从不曾窥见她真诚柔软的一面。
裴宥之的意识渐渐也失去控制。
降魔剑在裴宥之彻底昏迷前的一刻忽然产生了铮铮剑鸣，剑声萦绕上了金色的光，升腾起来，悬浮在半空之中。
整座大地开始震撼，裴宥之缓缓睁开眼，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神力正在向一个方向聚拢。
是……仙骨的方向。
只见晶体一般的仙骨忽然释放出了强大的神力注入了降魔剑之中，降魔剑极为顺畅地接纳了这股仙力，然后凝出了一个坚固的防护罩。
裴宥之知道，父亲的仙骨在帮他。
可是……他不想再依赖别人了。
这是他的雷劫，他必须自己经历，哪怕死亡。
裴宥之心中的信念忽然凝聚成一股力量，支撑着他从濒死的状态清醒过来。他抬起手，点点荧光聚集在他的指尖，让他召回了降魔。
降魔剑回到了裴宥之手中。
裴宥之切断了仙骨和降魔的联系。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忽然，一道深沉厚重的声音在裴宥之耳边响起。
是降魔剑的剑灵。
“数万年前，裴寒清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之时已是半神，最后才有惊无险地度过。如今你只是一个有着神界血脉的修者，你扛不住的。”
裴宥之轻笑一声，勾起的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不知从哪来的力量，他居然缓缓站了起来。
裴宥之的脑海中只有一个人的面容。
“从前我活着，是为了复仇。杀业、欲望、妄念，我无一不沾染……”
一道天雷落在裴宥之身上，劈得他撑着剑半跪了下去。
“甚至拔剑大会之时，你也不认可我。若没有素心那分神力，我甚至无法拔出你……可是降魔剑，你本就是一把杀戮之剑。”
“放肆！”降魔剑立即脱离了裴宥之的掌控，悬停在裴宥之的面前。
裴宥之没了降魔剑的支撑，跪倒在地面上。
“战神为何要无欲无求，抛却七情六欲？”裴宥之吐出一口血，看向悬停在空中的降魔，“我父亲不愿接任战神，放弃你，选择恣羽，是因为他早就已看透这份所谓的使命。”
“降魔剑，你斩尽妖魔，却不问对错，难道不是杀业吗？”
“这样的你，和这样的我，又有何区别？”
……
短暂的沉默过后，降魔剑灵的声音传来。
“我比你强。”
裴宥之抬起头，“很快我们就一样强了……”
裴宥之忽地握过降魔，割破了手腕，指尖沾血地开始在空中画咒。
现在的环境刚好满足那个禁术的条件。
天地为炉，血液为材，以身为祭。
他要将天雷的威压，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空中忽地传来降魔剑灵的笑声。
“在固执和舍命这一点上，你倒是比你父亲更胜一筹。”
咒术完成的一刻，红光四散开去，转瞬形成了血雾一般的东西。天雷落在裴宥之的身上时，被血雾侵蚀，尽数化开，随后被裴宥之吸收入体。
无人成功过的禁术，在今天裴宥之的身上，成功了……
随着最后一道天雷的落下，裴宥之被一片耀眼的白光包裹住了。这光芒却不柔和，带着刺痛入侵着裴宥之的每一寸肌肤。
在裴宥之不知不觉中，耳后的黑色印记被一点一点清除掉。
降魔剑灵忽地开口。
“恭喜你，赌赢了。只是用这种违背天地法则的禁术，你一定会受到天罚。”
裴宥之不置可否。他自然知道后果。
“不过，我认可你作我的第一个主人了。”
裴宥之微微蹩眉。
第一个？
“当然，成为战神并不代表我认可他们做我的主人。从今天以后，你拥有我的唯一使用权。”
降魔剑灵补充道。
“我会接纳你，包括你心里的那位。”
白光彻底散去。
裴宥之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轻盈。断掉的筋脉被强大的力量连接起来，甚至身体里的血液都不再是曾经的感觉。
他抬起手，微微释出力量。
耀眼的金光出现在他的指尖。
这就是……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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