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他第一时间赶去顾家。
于他走的那年有所不同。
院落依旧干净，佣人换了新的面孔，那棵为他遮过风，挡过雨的石榴树，被连根拔起，换成了顾子亦最爱的青果。
他皱眉经过。
过往的佣人看他，都不熟悉。
一身打扮，也显得过分穷酸。
十二月的寒冬，带着冷冽意味。
这年他二十一岁。
剃了个少见的光头，换下了一身名牌，脸上有道浅疤，性格张狂不羁，相貌也算不得出众。
如今沦为丧家之犬，身无分文。
顾随从来都知道，没有显赫家世，他什么都不是。
如同现在。
大约是新来的佣人，端着水壶浇花。
见他走来，喊了声。
“喂，你过来一下。”
他侧目去看，眼中是冰冷，带着寒光，在冬日里，稍显冷冽。
他没答应，那人欲来拉他。
应该是拿他当成应聘的新人，态度语气，有几分不好。
也是林致走近。
“小少爷，你回来了。”
那佣人大惊失色。
早已听闻无数遍，这处的老人说过不止一次。
顾家有个小少爷。
生性冷漠，为人张扬。稍显不满，处置的方法多得很。
残暴不留情。
最狠的那次，连大少爷都打。
硬生生住了几个月的院。
佣人们是知道大少爷的，那么温顺的一个人，哪儿惹得了这个祖宗。
如是断定了是顾随在犯病。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无论顾家新人老人，都对这个小少爷的印象，颇为不满。
顾随瞥了他一眼。
轻轻一笑：“走了这么多年，险些忘了归家的路。”
他进了屋，林致跟于身后。
原先那个佣人，吓的心惊胆战。
可意料之中的责罚，并未发生。
传言中生性残暴的小少爷，没有大多情绪。
没有责罚他，直接忽视了。
一旁的林致也没料到。
漂泊一年，顾家始终不管不顾，顾随的心情不该如此。
刚才那人的态度，若放在以前，打一顿，又或是冷言讽刺少不了。
他不免有所触动。
嚣张跋扈半辈子的顾二少，终归是长大了。
不再如以往般，得理不饶人。
明事理了。
刚踏进屋，客厅便是和气融融的一家团圆。
这时是新年。
顾家一家老小，在吃团圆饭。
他忍下了心中的酸涩。
还是周婕第一个看到他。依旧是疯疯癫癫的样子，却能认出顾随。
“阿随，阿随，吃饭。”
她挥着手朝他招呼。
此话引得其余人抬头，纷纷侧目看他。
特别是那顾子亦。
表情出奇的难看，却还在拼命隐忍，佯装微笑。
谁不知道下半年间，顾怀生替他弄了一笔生意，一个浩大的工程。
他以为能轻而易举到手。
可顾随，偏偏在这一年间，提前归了家。
他迅速站起身子，声音略微带着颤意：“爸，弟、弟弟回来了。”
顾怀生冷哼了声，瞥了顾随一眼。
“回来就坐下。”
他没吭声，转身坐于周婕身侧。
饭桌因他到来，安静了许多，各怀鬼胎，大约就是如此。
顾随说起了顾氏楼盘的情况。
房价上涨很多，比原先投股时，翻了几倍，于其他人而言，是一辈子都无法触及的高度。可顾随却觉得还会涨，不该像顾子亦的方案一样，太早转手，只考虑近期情况。
他建议顾怀生多开发几处楼盘，特别是如今放至偏处，鲜少有人理会的地段，虽说利润不多，可那几处人少，僻静，有钱人喜这种，肯定会买。
顾怀生听他平静说完一切，心里倒是有几分悸动。
原先只会打架闹事犯浑的小子，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说的方案，不无道理。
若像顾子亦所说，先稳住，再一起转手，近期而言确实可行。
可考虑远景，他偏顾随。
顾家钱确实多，吃软饭的却也不少。
家里上上下下几百佣人，虽犯不着饿肚子，可也没人，会觉得钱太少，不想赚。
他点了头。
“回来了，就别走，进公司，我升你当经理。”
顾随侧目看他，从桌上拿了酒杯，小抿一口。
“我要这次楼盘的负责权。”
意思很明显，把顾子亦挤下去。
顾怀生是有些心动的。顾随说的方案，确实比顾子亦考虑的周全太多。
以往顾随风风火火，除了惹祸再无其他。他没了法，只看性格温润的顾子亦顺眼，便给了这次机会。
谁知方案不行，被顾随先入一步。
“这事不行。”顾怀生不傻，别看这顾随突然来了个不错的想法，可他往年那模样，他不是不知道。
“要么听子亦的，要么你别管。”
意思再显然不过了。
负责权在顾子亦，即便他的方案较好，也不该他上。
顾随冷笑：“我可以自己干。”
他不是没资金的。
卖车卖房，其余的，找林竟借。
顾家谁都不穷，身上随便一个东西，就是普通人家几年的工资。
以往贪玩，无用东西买得太多。
顾怀生不同意，他就是砸锅卖铁，也是把这事办成。
顾怀生听了他这话，怒气消了一半，直接笑开了：“你想得倒好，手头才几个钱？本事不大，野心倒不小。”
顾随没说话，回头就把自己的豪车卖了，顺带着那辆摩托车，所有资产加起来，也不过百来万。
顾怀生不信他的邪。
从小就打架闹事的痞子，能成什么大事？
“你别闹腾了，安安心心待在顾家当少爷，外面的苦不是你个嫩娃子忍得了的。”
他不是没吃过苦，外面风浪太大，没谁不想归家。
“比起当大少爷，我更想吃苦。”
反正到死，你的遗产我也继承不了几个子。
何不拼他一次，得了能力，不落于他人身后。
“懒得管你，别跑回来给老子哭穷，自寻死路。”
顾随无话可说，他早该明白的。
无论如何，对他，顾怀生失了信任，坚定了他干不了大事。
他没法，也就不争辩。
年后，就把车子买了，加上林竟许沓借的，也不过千来万。
去银行贷款时，他认认真真算了那笔钱。
加在一起，总共一千三百万。
也就是说，如果这局棋没下好，他直接倾家荡产。
把固定资金投资，再加之建设期间贷款以及流动资金撤出后，他身上的钱，连吃顿饭都难。
春日初阳，百花齐放。
顾随站于一中校门口，心中莫名悸动。
这年的他身无分文。
可空荡多年的心，似乎在这一刻，稍显炽热，活了十余载，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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