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阁”是一间极大的包厢。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里面是中西合璧的装饰风格。
地上铺着繁复图案的羊毛地毯,墙上挂着水墨山水画,但桌椅却是西式的红木长桌和高背椅。
临江的一面是整排的玻璃窗,挂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此刻窗帘拉开了一半,可以看见窗外灰蒙蒙的江面和零星飘落的雪花。包厢一侧还有一个小小的休息区,摆着沙发和茶几。
薛炳武请高炳义和陶春玲在休息区的沙发落座,示意饭店经理可以离开。
经理识趣地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隐约传来稽查股手下低声布置岗哨的动静,随后便是一片沉寂。
“高先生,夫人,请稍事休息,用些茶点。”薛炳武亲自从一旁的红木餐车上取下早已备好的茶壶,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香茶,“站长此时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估计很快就会到。”
高炳义端起描金的白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盖着自己观察的目光。
茶叶是上好的碧螺春,卷曲如螺,银绿隐翠,香气清幽。茶点也精致,是四样苏式小点:玫瑰酥、核桃糕、绿豆糕和一口酥,盛在细腻的骨瓷碟里。
陶春玲似乎对那碟玫瑰酥很感兴趣,用小银叉取了一块,小口品尝着,点点头:“嗯,这点心倒是不比金陵的差。”
她话音刚落,包厢门外便传来轻微的叩门声,随即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手下探进头来,低声道:“股长,站长的车到了,刚进饭店前院。”
薛炳武立刻放下茶壶,对高炳义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高先生,我下楼迎接一下站长。”
高炳义几乎是下意识地想站起身说“我与你同去”,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现在是什么身份?
是来投奔季守林的“客人”,甚至可以说是“下属”。
季守林亲自来见他,已是给足了面子,他若主动迎下去,反而显得过于急切,甚至有些掉价。
可坐在这里干等,又显得有些托大……
短短一瞬,他心中闪过数个念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薛老弟请便。”
他眼睁睁看着薛炳武带着两个手下快步离开包厢,门再次轻轻关上。
那种不安感又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他忽然意识到,从下船到现在,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别人的安排和注视之下。
薛炳武看似恭敬,实则掌控着所有的节奏;这包厢看似舒适,实则像个华丽的囚笼。
而季守林……
这位昔日的老友、以后的上司,又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
“老高,”陶春玲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已吃完那块玫瑰酥,正用丝帕轻拭嘴角,“你今天是怎么了?从下船到现在就一直心神不宁的。这茶也不喝,点心也不吃,就这么干坐着发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和疑惑。
高炳义摇摇头,没有解释。
这种特务职业培养出的、对环境和人际关系的本能警觉,很难向一个长期混迹舞厅、习惯了表面浮华世界的女人说清楚。
他只是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勉强喝了一口,苦涩的茶味在舌尖蔓延开。
“要我说啊,”陶春玲却自顾自地说开了,她翘起腿,身体微微后靠,摆出一个慵懒而妩媚的姿势,“你得拿出当年在金陵当处长的派头来。你这次来江城,是季守林请你来帮他的,不是来当小喽啰打杂的。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不然别人还以为你好欺负呢。”
她说着,目光又环视了一圈包厢,语气缓和了些:“不过嘛……这地方确实还不错。你看看这地毯,这窗帘,这家具,比金陵有的饭店的包间也不差。刚才进来的时候我注意了,走廊里那些站岗的,一看就是练家子,是那个薛股长的人吧?排场倒是给足了。”
高炳义依然沉默。
陶春玲的话,一半是虚荣,一半是天真。
她只看到了表面的排场,却没嗅到暗处的风险;只想着要“派头”,却不明白在特务系统里,过分张扬往往死得最快。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派头,而是低调、观察,以及尽快摸清江城站这潭水到底有多深、有多少暗流。
就在此时,他隐约听到了从走廊尽头传来的、由远及近的皮鞋踩在地毯上的沉闷声响。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稳健而有力,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节奏感。
是季守林来了。
高炳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站起身,动作快得让陶春玲都愣了一下。
他几步走到包厢门边,却没有贸然开门,而是侧耳细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另一个较轻的脚步声,以及薛炳武低低的说话声。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大衣的领口,然后轻轻拉开了包厢的门,但没有完全走出去,而是将半个身子探出门外,目光投向走廊拐角的方向。
这个姿态既显示出恭敬和期待,又不会显得过于冒失。
几乎是同一时间,拐角处出现了人影。
走在最前面的是季守林。
他今天没有穿制服,而是一身深灰色的中山装,外面罩着黑色的呢子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失威严的笑容。
跟在他侧后方半步的,是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身形挺拔,面容清俊,眼神平静而深邃,正是顾青知。
薛炳武则落后一步,恭敬地跟在两人身后。
“季兄!”
高炳义脸上瞬间绽开热烈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以及满满的“终于等到你”的释然。
他跨出包厢门,快步迎了上去。
“炳义兄!”季守林也加快了脚步,两人在走廊中间相遇,四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季守林的手温暖而有力,高炳义的手则有些冰凉,甚至微微颤抖。
这不全是装的,一路的忐忑在此刻确实化作了真实的激动。
季守林上下打量着高炳义,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还带着几分感慨:“炳义啊,这才几年不见,你怎么消瘦了这么多?脸色也不太好。在金陵……受委屈了?”
他最后那句话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清。
高炳义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一瞬,叹了口气,摇摇头:“季兄,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时也,命也。现在想来,当初你选择离开金陵,到江城来另辟天地,实在是……高瞻远瞩。”
这话里透着由衷的钦佩和一丝悔意。
若他当初也能像季守林一样果断跳出金陵那个越来越复杂的泥潭,或许今日境遇会大不相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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