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场安静至极，只有风吹过的呼呼声，空气很潮，裹着江水的腥气，吸进鼻子稍稍一抿便会知道，要下雨了。
林青蕊不动。
周朝也不动。
只有黎暗在笑，他似乎早就知道林青蕊约的谁，他心里不舒服，就要让所有人都不舒服。
林青蕊望他一眼，脱下外套跑向周朝，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视黎暗若无物继续打球。
咚咚——
咚——
篮球拍在洋灰地发出闷响。
黎暗踩灭烟，进到球场，一把逮住林青蕊的衣领。
“无视我？”
周朝抱球捉住他的手，“够了，黎暗，再闹没意思了。”
“啊？”
“不要得不到就恼羞成怒，给女生造谣只会让人看不起你。”
“……”
黎暗这才回过味来，怪不得周朝反应这么平淡，大概是见多了追不到林青蕊就找上门发疯的男生，已经见怪不怪了。
觉得他也是来发疯的。
黎暗又拽了拽林青蕊的衣领，冷道：“说话。”
林青蕊，“说什么？”
黎暗，“你是不是我女朋友？”
“……”
林青蕊闷着，还用眼睛狠狠刀了他一下，“你再扯一下试试？”
黎暗真的会气死。
他松开手，忍了忍，弯腰好声好气跟她说：“你怕老师和家长知道就算了，怎么连在周朝面前都不敢认，我就这么见不得光吗？嗯？林青蕊，你就这么敢做不敢当吗？嗯？”
“你才敢做不敢当。”
林青蕊拉拉衣服，唇无血色，死盯着周朝的鞋面，“……我现在跟黎暗好了。”
“他胁迫你？”
“没有。”
“你自愿的？”
“自愿的。”
周朝还拉着黎暗不放，甚至更用力了，林青蕊几乎能听到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仿佛下一秒，某人的腕骨就会断裂，但黎暗表现得跟没事人一样，还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林青蕊，怕她被暴怒的周朝伤到。
周朝低着头，问，“他哪里好。”
“没什么好的。”也就脸还将就。
周朝又问：“为什么是他，青蕊，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林青蕊点头，“我知道的或许比你知道的更多。”
“不，你不知道。”
周朝冷笑一声，不再质问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
他们是发小，是挚友，差一点，就差一点，就会是一生的伴侣，他以为她会懂的，只是时间问题。
他以为。
男生猛地砸掉球，铁丝网发出骇人的震颤。
他揪住黎暗，一字一顿，“你招惹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要抢我的青蕊？”
“黎暗，你忘记以前我是怎么对你的了吗？”
“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
黎暗由他拉着，并没有说是林青蕊主动接近自己，皮肤冷白的男生不再招摇，气势逐渐弱下去，瞥到女孩鹌鹑似的站着又往前挪了挪。
“周朝，有什么冲我来，你这样会吓到她。”
林青蕊并没有被吓到，她怔住是因为别的。
周朝通红的眼睛、青筋暴起的手臂、还有因为愤怒而变得更加强悍也更加脆弱的身形，头一次让她感受到酸涩。
对。
是酸涩。
既不是愧疚也不是难堪，而是难以名状的，心脏被捏住一样的酸涩。
她兵荒马乱地将目光投向周朝。
周朝松开黎暗，头撇向她，却没有用眼睛看她，就这样，连句“再见”都没有，男生沉默拿包离开。
他穿着林青蕊穿过的运动外套，骑上车的时候，下巴使劲往衣领一埋，然后偏头用眼睛蹭了蹭肩。
车走了。
冲得飞快。
“他哭了。”林青蕊慢道。
女孩捡起滚到场地边缘的篮球，又说：“还忘记把球带走了。”
褪色的篮球翻过面，依稀能看到斑驳的英文字迹。
林青蕊想起来了，这是她送他的。
那年暑假，胆大包天的三人瞒着家长连夜坐长途大巴跑去省会，只为了看一眼喜欢的NbA球星。
没有门票，他们翻阅护栏，在陌生的星级酒店乱跑，期盼能远远看一眼。
结果球星没看到，和醉酒出来的几个人发生摩擦，林青蕊以为不会有事的，在对面的男人伸手摸她脸蛋时，叫着周朝和张哲远一起上。
谁能想到，能有钱到星级酒店消费的人，表面看起来衣着光鲜，背地里却是一塌糊涂。
动刀了。
不知道是谁的刀。
本来应该划到她脸的，周朝顶上去，替她挨了，从额头到眉尾，几可见骨，林青蕊永远忘不了周朝妈妈看她的眼神。
她过意不去，求着在海外的姑妈搞到了那个球星的签名篮球，送给周朝。
她以为，他会买个保护罩珍藏起来，没想到这些年一直在用……
现在这个球，他不要了，他以后……或许也不会再见她。
黎暗掏出纸巾，弯腰帮女孩擦眼泪，他没想到林青蕊会哭，冷着一张小脸，悄无声息地哭。
黎暗的手在颤，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腔调，“早知道……今天我就不来了。”
女孩的表情和反应，仿佛周朝才是对的那个人。
他赢了。
却又输了。
很快，纸巾染湿，变成湿哒哒一团，她的泪，好像比其他女人重，好像童话里人鱼能化珠的眼泪。
黎暗慌手慌脚又换了一张，“你喜欢周朝就答应他，干嘛这么别扭，我退出，让你们……不要哭了，林青蕊你不要哭了，听到了没？”
他的心都要被她哭碎了。
女孩摇头，泪还在滚。
黎暗恨道：“还想狡辩，你都为他哭成这样了！走，我带你去找他！”
林青蕊收起泪，扬起脸。
泪珠聚在小巧的下巴还未来得及坠落。
她说：“跟你没关系，别孔雀开屏……只是我现在才意识到，不论最后跟谁在一起，只要不是跟阿朝，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
从周朝表白开始，其实林青蕊就没有选择。
要么接受他，要么失去他。
她不可能既不跟他好，又霸着他继续做朋友。
周朝要的关系，是恋人。
而林青蕊能给的，只是朋友的名分。
……
女孩不哭了。
天乌沉沉一片，狂风乱作，空气的潮意比刚才更甚，不用下雨，皮肤都是湿的。
林青蕊抱起篮球，背挺得笔直，通红的眼角还残留泪水，可是漆黑的眸中再没有半点脆弱的情绪。
黎暗开始害怕。
会哭才是人。
会偏心才会爱人。
什么都不会的，或者会一点但情绪收放自如的人……不是魔鬼就是神。
周朝与她从小长大，关系决裂后还能换两滴泪。
他呢？
他这个莫名其妙被她青睐的“幸运儿”，最后分手，恐怕连两滴泪都混不到吧。
“林青蕊，我们还要继续谈吗？”男生的手腕一圈淤肿，是周朝留下的，是警告，也是一种预告。
继续陪她玩。
他受的伤可就不止这点了。
黎暗站在黑天里，朝她发问。
林青蕊笑了一下，也在黑天里，密密的发比黑更黑，如同夜神的织造，双瞳深不见底，如同百年孤寂的深渊，闪耀着并不属于凡尘的亮光。
“谈，肯定谈。”她说，“黎暗，我现在可是为你连最好的朋友都决裂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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