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苏怡然的话，孙蝶的脸色明显黑了下来，然后又像是怒极反笑。
“你确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她死死盯着台阶下方的苏怡然，略显凉薄的眼皮下，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隐约射出一丝凶狠的光。
“苏秘书……是吗。”孙蝶将重音放在前三个字上，然后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站在台阶之上，不无轻蔑地注视着拖着行李箱站在台阶下的苏怡然，慢声道：“你应该还没有忘记，是谁在给你发工资吧？”
孙渺闻言跟着看向下方的苏怡然，他记得对方很不喜欢被叫秘书。
虽然苏怡然干得确实是类似的这么一份工作，但是基于社会上长期以来对于女秘书这一角色的所形成的固有成见，苏怡然作为一个骨子里十分要强的女孩儿，对这个称呼的使用异常敏感。有时甚至会在被人故意这样称呼的时候瞬间恼羞成怒。
其效果，堪比被孙渺叫小苏，可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此时此刻，孙渺却没有从苏怡然的脸上看见预想中的羞恼神色。
相反，苏怡然只是静静地站在台阶下，微微抬起头，静静注视着抱着胳膊倚在门边的孙蝶，脸色平静到了极点。
就像一个心态平稳的大人看着无端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明明已然出尽了洋相却还自以为占据上风的愚昧孩童一般，云淡风轻到了极点。
“为什么不说话？”孙蝶被对方身上无形中散发出来的轻蔑意味所触怒，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还是说，苏秘书是自觉惭愧，所以无话可说了。”
听到孙蝶的这番话，苏怡然那张未施粉黛的平静面孔上忽然浮现一个浅淡的微笑，没有脂粉唇膏的妆点，她的脸比平时看来更加地显小，而且多少有些缺乏气色。
但年轻就是年轻，只要轻轻的一个微笑，就可以将女主人那张妆点得一丝不苟的面容衬托得如同蜡像。
再精美又如何，不过就是人工和科技堆砌出来的东西，越是完美，越是漏洞百出，相形见绌。
“我只是在想，夫人什么时候给我发过工资。”苏怡然缓缓开口，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恳切，仿佛她真的是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一般，“可是左思右想，好像都没有。于是我想，大概是您贵人多忘事，不小心记差了。也是，真要说起来，您就是真想从贺先生给您的零用里拨钱给我，我也不好意思拿两份工资呀。”
听到这番轻飘飘的嘲讽之言，孙蝶僵在了原地，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丝丝缕缕的血色，像是一个染了高烧的人那样双颊绯红，眼底同时也泛起了类似的色泽。
女子露出像是要吃了台阶下的人一般，羞恼又凶恶的眼神。
“你……”孙蝶刚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又气结般顿住了。她的胸膛起伏不定，一旁的小林见状立刻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啪地一下子打开了手。
“让开，别碰我！”孙蝶朝她骂了一句。
小林立刻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头缩起脖子垂着脑袋，颇为丧气地退到了一边。
苏怡然见状，附和似的点点头，对角落里战战兢兢一声不吭的小姑娘和颜悦色道：“你呀也别太玻璃心了，正所谓好狗不挡道，小蝶夫人这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呢。”
好狗不挡道，那么挡道的又该是什么东西，反正总不是人……
孙渺都不用去看孙蝶的脸色，就知道对方现在一定已经气炸了。
按理说，作为孙蝶的儿子，他多少应该维护一下自己的母亲。但孙渺发现，面对此情此景，自己非但连嘴唇皮都不想动一下，甚至还看得津津有味。
他在心里啧啧赞叹，小苏什么时候这么勇了，跟上一次生日会那个晚上受气小媳妇一般的柔弱白莲模样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想想之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贺子君在场与否。
看来，对于小苏这样强悍的女人来说，男人只会干扰她挥拳的速度。
孙蝶显然也是没想到，今天的苏怡然胆子这么大，性子这么刚。在贺家这么些年，她一个习惯了给人脸色，看着别人因为自己的言语手足无措的，冷不丁碰上这么一颗软钉子，算是猝不及防闷头绊了一跤，也不管什么面子里子或是宾客之谊之类的，扭头就往里走。
林茴看看门口的客人，又看看匆匆离开的女主人，似乎在犹豫是该跟上后者，还是留下来招待客人。
然后，大概是回忆起了方才被甩开手大骂的场景。觉得女主人可能也没有那么想看见自己，便留下，斟茶倒水主动招呼起来。
林茴还想帮苏怡然提行李箱来着，但是被后者婉言谢绝。
“我一直都是自己来的，就不麻烦你了。”苏怡然道。
“哦，好的好的。”
小林又是连连点头，她这个人很实在，别人点头那叫微微颔首，换了她俨然就变成了小鸡啄米，还是快饿疯了的鸡崽子。
孙渺看着两条毽子般上下翻飞的麻花辫儿梢，禁不住暗自担心，对方会不会像坏掉的发条玩具一般，自己把自己的脖子扭断。
有一点是好的，这姑娘指定没有颈椎病。
这时候，厨房的阿姨端出了摆盘漂亮的点心，有水果也有刚烤好的小饼干，食物的香气一下子在客厅中弥漫开来。
苏怡然去了客房放置行李，按照贺子君的吩咐，这段时间她的任务就是留在贺家，照看孙渺。住在同一屋檐下，照看自己最讨厌的人之一，实在不是件好差事。
而且从苏怡然的脸色也可以看出，她这两天肯定没有睡好觉。
孙渺觉得对方其实可以不那么紧张，自己虽然坐着轮椅，毕竟和真正的完全不能自理还差着一段距离。可是为了免得苏怡然多心，觉得自己纯纯是在幸灾乐祸、火上浇油，也就没有在对方面前多说什么。
倒是林茴那姑娘，不知道是不是被方才苏怡然一番犀利的言辞所打动，镜片后的一双眼睛似乎总有意无意地追随着对方的身影。
要不是顾虑到客厅里还有大活人要招待，再加上苏怡然接连的婉言拒绝，小林一定特别乐意提着箱子在前面给对方带路。
“喂，再不回神的话，眼珠子都要黏在人家背上了。”孙渺笑着打趣。
听到这话，林茴立刻转过头，绷直了身体，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孙渺见状不由地再次笑出了声，摆手道：“开个玩笑而已，不用这么紧张。”
“是……是。我、我也不是特特别紧张。”小林轻声回答。
她的眼镜片很厚，也不知道有多少度数，乍一眼只能看见玻璃片上一圈圈白色的螺纹，层层叠叠遮挡住了少女的双眼。
此时，少女正双手抱着一个茶托，竖放在胸前，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托盘的边沿，不过因为指甲修剪得比较贴肉，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好，我知道了，你不是特特别紧张。”
孙渺饶有兴致地学着小林刚刚说话的样子。本来他还担心，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会有多么难熬，现在看起来好像也不尽然。
正在这时，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贺雨宁忽然发出了动静。
孙渺这才想起客厅里还有这么个人。
贺雨宁之前是靠在桌子边闭目养神，应该是被在场另外两个人的说话声吵到，所以才坐了起来。
林茴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颇为歉疚地表示如果打搅到了少爷，实在是对不起。
“没关系，不是你的原因。”贺雨宁平淡地表示，然后将视线投向了对面的孙渺。
“我先回去了。”他看着孙渺说道。
孙渺无所谓地哦了一声，他早就习惯了贺雨宁一回家就往卧室猫的癖好。再加上对方一碰上阴雨天气，就加偏头疼加昏睡的属性。也就没有多在意，转过头打算继续和小林聊聊天。
奇怪的是，贺雨宁说完要回去的事情，人也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就是半天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一双眼睛也一直看着孙渺这边，似乎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孙渺忍不住问了一句。
贺雨宁这才开口问道：“你就不想回自己的房间看看吗？”
孙渺啊了一声，先是有些莫名其妙，然后渐渐明白过来。贺雨宁是想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因为他们的房间就在同一个过道上，离得特别近。
“没事，我不着急。”孙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现在谈兴正浓，又不像贺雨宁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回去了也是一个人坐着干瞪眼等吃饭，何苦呢。
再说，他确实有一些事情要询问林茴。
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贺雨宁什么都没说，默默转身走向了卧室所在的方向，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
“大少爷的心情似乎变差了。”同样目送贺雨宁离开的林茴，口中喃喃自语着。
“是吗？”孙渺倒是没太看出来，他对林茴说不用在意，因为贺雨宁日常就是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现在的话应该是困了。其实他人挺好的，虽然看起来有些凶凶的没错。”
林茴听到这话，推推有些滑落的粗框眼镜，发出了羡慕的感叹：“渺渺少爷，您和大少爷的感情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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