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璃看了看茶楼窗子外面，到处都是人声鼎沸，她与宇文钰烨这场婚事只怕要多波折了。
龙涎香袅袅地飘着，这香料尊贵得很，他陪伴过不知多少位皇帝，关于这香料本来有何特别之外大家已经不是很关注了，只是它代表着地位和象征更让人津津乐道，这一把龙涎香陪着的是大周国的皇帝，它见证了这位皇帝的辛苦。
皇帝是个勤勉的皇帝，每日的折子必定批阅完了才会歇息，今日折子特别多，虽然都是些鸡毛小事，便皇帝也大多亲力亲为，心系百姓这一项若是有十分，他大概是可以打个八分的。
到了后半夜，皇帝批完最后一本折子放下笔，顺手端过了放在一边的宵夜点心，吃了一口却停住，看了看碗里点心阴沉了脸色。
“来人啊！”
“奴才在。”不明白皇帝的火气是打哪儿来了，掌茶太监利落地爬出来跪在地上。
“此物从何而来？”皇帝端着那碗点心龙目含威。
“是今日御膳房呈上来的新花样，奴才试过了的。”太监吓得冷汗直流，难不成点心里有毒？
皇帝脸色更沉：“滚下去！”
掌茶太监捡回来一条命拍着胸口利落地滚远，皇帝看着这碗桂花丸子，既不摔碗也不吃，只是直直地看着，眼神像是毒蛇一般。
这是孔念安在世时最爱吃的点心，以前皇帝宠她，她喜欢吃就叫御膳房多做给她哄她开心，连着他自己也吃了不少，后来孔念安死了，他就下令跟孔念安有关的一切都不许再提，这桂花丸子自然在其列。
没想到今日倒有人敢狗胆包天地呈上来了！
他把桂花丸子放下着人备轿，不管多晚他的寝宫里总是有佳人在等的，如花年纪的嫔妃难得被翻一次牌子才有机会来才沐一沐那点龙恩，早早就开始准备，洗得通体清香，坐着凤鸾春恩车一路招摇，来到皇帝寝宫。
皇帝的坏心情在看到年轻的身体时便好了一些。
今日这姑娘叫什么名字，皇帝其实都不是很记得了，只是顺手翻了块绿头牌，漂亮的姑娘躺在了床上，他如往常一般凑近要亲吻的时候却神色微变：“你用的是什么香料？”
“回皇上，茉露液。”年轻的姑娘颤声回话，羞怯得不知如何是好。
“谁给你的这香料？”皇帝手指轻轻放到姑娘的脖子上。
“是……是皇后娘娘，她说皇上一向喜欢这香料的味道，叫我抹上，皇上您闻了肯定会开心的。”姑娘见皇上神色有变不似喜欢更似愤怒，吓得有些哆嗦。
皇帝放在她脖子上的手一紧，勒得姑娘喘不过气来：“谁说朕喜欢的？”
“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皇上饶命啊，臣妾下次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命！”年轻的姑娘哭喊声连连，又不敢真个把皇帝推开，脸上全是泪痕，可怜得很。
皇帝倒也不是个真的嗜杀的性子，松开手掌站起来：“把她送回去，摆驾凤宫！”
外面的小太监连声应是，披了件衣服在那个倒霉的嫔妃身上，驾起她就走，两人低头退下之时，互换了一下眼神，微微点了下头。
皇后躺在凤宫里有些绝望，故人问这药是服下十三日后发作的，掐算了下日子这最多才五天，她已经觉得快要断气了，她开始想着是不是哪里出了错？是不是药的分量下得重了些？又或者是她记错了日子？
她虚弱得已连抬手都不能了，这副虚弱的身子被皇帝一把提起扔到地上踩在脚下：“你竟敢逼朕！”
皇后不明白皇帝怎么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气，她又快病得接不上来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撞到了桌子，疼得连跪都跪不稳，只嘶哑着声音：“臣妾……不明白。”
“你还敢嘴硬！”皇帝俯下身来扣住皇后的下巴，满目的怒火，“你想让阅儿回来，朕说过朕会考虑，你竟敢用如此下三滥的招数逼迫朕，是当真以为朕不舍得杀你吗？”
皇后被皇帝这番质问吓得清醒了不少，连忙说道：“皇上您在说什么？”
“朕在说什么你再清楚不过，你还敢让故人问提前发作，你是想逼朕吗？”皇帝当然了解故人问的药性，看着皇后这副样子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冷笑了两声，“你便是病死了，朕再立一个皇后就是！”
“臣妾冤枉，臣妾实在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皇上！”皇后哭着辩解，但她这副病态实在算不得好看，又扯着嗓子嘶喊，更让爱美之心颇浓的皇帝心生厌恶。
“在宫中好好反省，枫，暂时也不必回京了！”皇上撂下一句话就走了，也不管在后面跟着爬了一段路程的皇后是无论沙哑着嗓子叫唤的。
她实在不明白到底哪里惹得皇帝发了这么大的火气，但却清醒地知道宇文钰枫暂时只怕是回不了京了，她这故人问也有怪，发作得过快，好像有人在逼着她早些服下解药一般。
会揣测圣意的人不止有皇后，京中多的是能人异士懂得揣摩人心，宇文钰烨跟沈玥璃都是个中好手，更不要提宇文钰烨跟皇帝可是有过那一段差点要兵戎相见的过往的。
他看着沈玥璃与宏祈收拾花草，笑声说道：“你让宏祈给皇后吃了什么？”
沈玥璃拍了拍手上的花泥，望着宏祈，宏祈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两天的时间是配不出故人问的解药的，我跟胡公子商量之下，只好让药效提前发作，皇后若是快要病死了自然会服下解药自救，这样那个宇文钰枫也就失去了进京的理由。”
宇文钰烨了然一笑，点了点他额头：“你跟着你玥璃姐姐，倒也学得这些滑头了。”
宏祈笑得眉眼一弯：“才不是，我只是想帮玥璃姐姐分忧罢了。”
“先下去吧，我跟你玥璃姐姐有话要说。”宇文钰烨看着宏祈日渐明媚的脸色，有些感概，自打遇上了沈玥璃，就连宏祈都跟着转了性子。
沈玥璃洗干净手坐在花圃里安置的石凳上，咬着一个果子笑看着宇文钰烨：“那药是要你的人才送得进宫的，你又何必要问？”
“我可不知道你送进去的是什么，不过你这么做倒帮了我一个大忙。”宇文钰烨坐在她旁边，咬了一口她递过来的果子，说起了宫中他的安排，那桂花丸子和莉露液自然都是他的安排，与沈玥璃的药合力之下，便让皇后无路可走。
沈玥璃听罢，抿嘴一笑：“皇后现在肯定后悔死了，故人问这东西固然好用，用得过多了，可不是好事。”
“自然，父皇原来因为故人问有些动摇，至少会念一念与皇后的旧事，让宇文钰枫提前进京也不无可能，可是若将他逼得急了，只会适得其反。”宇文钰烨拿准了皇帝的心思才敢在宫中动手。
是人就有弱点，皇帝也有，一向精明的他遇到孔念安的事情时，便会有短暂的失控，而宇文钰烨只要这失控的短暂时间就够了。
至此，皇后意图以故人问为饵让皇帝放宇文钰枫回京的计划，算是彻彻底底的流产了，非但不成功，她自己也在皇帝那儿落了一身的骂名，实在是偷鸡不蚀把米。那位打包好了行囊只等着圣旨一到，就立刻回京的宇文钰枫，恐怕也要气得吐血。
这两人并未提前商量，但所想的方向却是一致，所做的事情也大同小异，这等默契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黎锦对此最清楚不过，不管是宇文钰烨动的手脚还是沈玥璃要送的药，都需得经过他的手去完成，所以当他拿到两份命令完全不一样，但效果完全相同的书信时，只是好笑地摇头：“这二人若不在一起，那才是天理不容。”
“黎先生你在笑什么？”冰灵见黎锦一个人出神发笑忍不住问道。
“我在笑少主真是找了一位好王妃。”黎锦见到冰灵眼神微有放软，大概人在看到自己所心爱的人时，眼神都是不一样的，哪怕万般掩饰，也掩饰不住。
“小姐当然会是位好王妃，不过黎先生，你先前说过府中和蛛网都有可能有内奸，查出眉目了吗？”冰灵并不吃沈玥璃的醋，少主眼中如今只容得下一位沈小姐，她实在不必再自扰，远着祝福便也很好，说不定就算现在宏珍还在世，少主也再难把目光从沈玥璃身上移过来了。
沈玥璃，实在是一束太过耀眼的光芒，看上一眼，便再难忘记。
黎锦回头看了看偌大的烨王府，负手而立，缓声说道：“内奸的事快查到了，府上的人已经清理干净，此事你不必惊扰沈小姐，毕竟这里是她以后的家，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把屋子打扫干净迎进新主人是应该的。”
冰灵点点头，深以为然，沈玥璃要操心的事足够多，多到乱如麻，比如今日那楚殇就进宫去送解药去了，既然这样，这些小事情他们这些人能处理的，就早些处理了的好。
但这想法有些不妙，后果在不久以后就暴露了。
比起烨王府里的一团和气，青灯古佛相伴的宇文钰枫，他的日子就特别的凄凉。
本来收到风声再过几天就能进京，今日却得到消息皇后把自己都赔了进去，宇文钰枫并没有担心皇后会怎么样，他只是骂着女人都些头发长见识短的无用货色，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自己一个人气得摔碗砸杯。
国寺不比其他地方，别的地方他还能做做手脚，吃点荤腥叫些美人，可是这国寺里却是戒律森严，那方丈住持地位崇高，连皇帝见了都要双手合十行个礼，宇文钰枫便更不敢造次，他成日郁闷得不得了，想下山去又被人在半路拦住。
蛛网的人可真不是一般的讨厌，一天十二个时辰无歇息地盯着他。
但凡事也总有意外，比如有位武功极高的黑衣人就能穿过蛛网的重重监视，来到宇文钰枫床前的明月光里。
“什么人！”宇文钰枫低呼一声。
黑衣人并不陌生，是那位之前与宇文钰靖有过来往的神秘男子，宇文钰靖死前他就消失了一段时间，宇文钰靖死后他便出现了，他戴着一副厚厚的手套，手套上全是细密的针，手放在宇文钰枫的脖子上，那些针的寒气直往宇文钰枫的毛孔里钻：“别动，二皇子。”
开口也是那一般难听的声音，宇文钰枫却也不是个窝囊废，知道如果眼前的人要杀自己，早就动手了，稳住了心神问他：“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你可想回京？”
“你能助我？”宇文钰枫不屑冷笑，他跟皇后两人费了这么大的周章还是让宇文钰枫和沈玥璃搅黄了，他就不信还能有人别的通天之能。在如今的京城地界，还没有哪个人有这等神通本事，能让自己避开宇文钰烨的耳目，除非是京中有旨放他回去。
黑衣人收回手套走出两步，森寒的目光看着他，并不在乎宇文钰枫满脸的不屑神色，只是冷笑声更难听：“你替我做一件事，我帮你回京城。”
“你是什么人？我如何能信任你？”宇文钰枫也站起来，与这黑衣人相对峙。
“你不如宇文钰靖听话。”
“宇文钰靖？你跟他认识？”
“自然。”
宇文钰枫不知黑衣人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又似乎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毕竟以他现如今的处境，想要靠自己回去实在太难了。他转着念头想了想，他说：“你先让我回京，我若能回京自然信你，你要我替你做的事，我也会做。”
“你还不知道我要让你做什么。”黑衣人说道。
“只要能让我回京，什么事不能做？”宇文钰枫冷声一笑。
“好，待你回京，我自会再来找你。”黑衣人话音刚落，身形就消失不见。
宇文钰枫看着已没了黑衣人的房间，眼中闪过些狠戾，他前些日子一直在京中活络人手，让京中官员替他上书，可是皇帝却始终无动于衷，就只知道一心准备他的选秀女，皇后就更不要提，简直是个窝囊废，事情没办成不说反而惹了一身的骚。
没了王爷爵位的宇文钰枫地位一落千丈，原本是依俯着枫王府的人也渐渐散去，个个都看得出枫王府气候难成了，但也不去投靠宇文钰烨，宇文钰烨只怕是张了一张网等着他们去投，来一个抓一个，抓一个杀一个。
那整个京中便只剩下一位宇文钰麒还有那么点希望，有些冒险精神极强的人已在慢慢跟宇文钰麒亲近，不过宇文钰麒却是真正憨直的，半点也看不懂那些人的来意，好听的恭维话他听着就难受，逃得远远的。好在宇文钰烨对这个四弟还念些手足之情，不时替他挡了许多赶上来巴结的人。
如此，整个京中的势力处于一个极其微妙又极其危险的处境之下，还好有宇文钰烨从中平衡控制，没有出现百官混乱的情境。
而远在国寺里跟这些事情半点边也沾不上的宇文钰枫自然心急难耐，他离京越久，越是会被排斥在权力圈子之外，等到真的再过一年之后才回京，到那时候，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他必须立刻回京，立刻迎娶沈毓曦改变命格，才有可能重新争夺东宫之位。
故而，就算出现了这么个来历身份皆不明确的黑衣人，他说有办法，宇文钰枫都愿意去试，说不定就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说起朝中百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胡膏在山城之事立下了奇功，拯救了十数万的百姓，皇帝命他放下了药箱，走进了朝堂，官还不低，甚至极高，左相之位。
当年左相之位站的是沈云霆，他已死了很有些日子，这位置也空置了许久，不少官员也动过心思要爬上去，可是皇帝却始终放在那里，现在空降了一个胡膏，自然引得很多人不满。
宇文钰烨不能帮他，若是宇文钰烨帮了他皇帝第一个便不答应，不过胡膏是个机灵人，宇文钰烨帮不得他，他便悄莫声息地借着来看宏祈的机会去问沈玥璃。他不擅官场暗涌相斗，但沈玥璃在行，不时跟他说上一说，胡膏也算是勉勉强强地在非议声和不满声中站住了脚根。
他这日又来，与宏祈聊完了几味草药的药性差别之后，就寻到了沈玥璃，沈玥璃正在摘青梅，见到他笑了一声：“上次故人问的事辛苦你与宏祈了。”
“份内之事不敢言辛苦。”胡膏说道，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依然还是蛛网的人，沈玥璃是蛛网的半个主子。
沈玥璃问他来找自己有何事，他倒也直截了当，向正伸手摘青梅的沈玥璃讨教：“沈小姐，朝中有不少人向皇上求旨，让二皇子回京，我估计皇上明日就要问我的意见了，我该如何回话？”
倒霉催的皇后并没有放弃继续帮宇文钰枫回京的事宜，虽然不再明目张胆地拿着旧事跟皇上要条件，但开始游说百官群臣，这不是要选秀女了么？多的是臣子想让女儿留在宫中，说不得就福贵了呢？
能让秀女留在宫中的除了皇帝，还有皇后，毕竟后宫那么多，皇帝哪里时时都看得过来？
皇后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挑着秀女家世不错又有意向的官员下手。
她对付宇文钰烨和沈玥璃可能有些不成，但对付这些官员来却很一套，游说的技巧也特别出众，还真让她说动了不少人，这些人这些天便开始一封一封地递折子了，皇帝或许也能查觉有异，但并未动声色，也不表明态度。
宇文钰烨跟沈玥璃这一回倒没有去拦着皇后，因为他们清楚，皇帝是绝不可能因为几个臣子的奏折就把宇文钰枫叫回来的，一直不表态只是想看看朝中谁跟谁一党，谁与谁一派。
沈玥璃把果篮子递给他让他帮忙拎着，自己搬了把椅子过来踩在上面，有几个青梅熟好了可是长得太高，她一边攀着树枝一边笑道：“宇文钰枫回不回来你都不好说话，皇上若问起你来，你便说皇上圣明，微臣不敢揣测圣意，不如请国师大人占一卦。”
这就有些不要脸了，国师大人正闭关呢，快半个月没出门了，除了你沈玥璃上门谁也不见，你找国师大人占一卦不是说了等于白说吗？
好在胡膏脑子好用，细想了片刻就明白了沈玥璃话里的意思，笑道：“沈小姐聪慧，在下自愧不如。”
沈玥璃瞪了他一眼：“什么好的不学，这当官的油腔滑调倒是学了个十足十，你爹要是知道不得气死。”
胡膏想起那位正直清廉又儒雅了一辈子的父亲胡莱，说道：“父亲时常提起沈小姐，说少卿大人若真是个男儿，那真是鸿胪寺之福，小姐手段智慧还有口才，都是我父亲时常夸赞的。”
“她若是个男儿，本王只怕要学一学断袖之癖了。”宇文钰烨不知何时走来，看见沈玥璃站在挺高的椅子上，抱着她下来，又拣掉两片挂在她衣裙上的树叶。
“恭喜烨王爷与沈小姐喜结连理。”胡膏却不是很敢跟这位烨王爷开玩笑，毕竟是他在蛛网的顶头上司，而且除了跟沈小姐之外，他又是个从不与外人说笑的人。
“好好做官，做个好官，至于其他的事，你也是蛛网的人，知道自会有人处理。”宇文钰烨揽着沈玥璃肩头，拿过胡膏提着的果萧子，目光里含着些期望。
“微臣定不负重托。”胡膏拱手退下。
看着胡膏离去的步子，年轻人走路都带风，大步子跨着，沈玥璃靠在宇文钰烨怀里，看着笑了笑：“他说不定，还真能成为一代大德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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