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贪图之物，会否过多？”御案上有一杯新茶，皇帝端在手中，慢慢在掌心里摩挲，冷冷地看着宇文钰烨。
“儿臣此生所贪之物只有一样，倒是父皇，你所贪之物甚多，既然你想要，儿臣替争来，让你能如愿地看着天下太平，又有何不可？”他没有任何的豪言壮语，他说话间毫无激昂之色，他只是，平静得如同湖面凝的冰。
“你知道朕要的是什么？”
“从你当年杀孔族起，我便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宇文钰烨不再用敬语，语气虽未变，但是含义却变得太多。
“孔族当死。”
“无人当死，是看你要什么而已。”
“你母亲也当死。”
“她不过不爱你，纵使你是皇帝，能得天下，却得不到她而已。”
“你更当死！”
“因为你再不会有一个儿子似我这般强大，不论谁做太子，终是在我的阴影之下，一国太子，未来帝王，却不是最优秀那人，要如何服众，服天下？”
“你们都当死！”
“最当死的人，不该是你吗？”宇文钰烨抬眉凌厉：“最当死的人的，难道，不该是你吗？”
“那你为何不杀朕？你不敢吗？”
宇文钰烨却突然不再答话，只是一个笑容，浅浅地悬在他唇边。
这么多年来，宇文钰烨在京中如何翻天作浪，如何手段无穷，皇帝始终不惧，因为在他看来，不管宇文钰烨如何变如何厉害，都逃不出他的掌心，他只是自己手中的一把刀，一个刽子手，替自己做些不能见人的事，这样的人其实与傀儡无异，他从不担心宇文钰烨会反抗。
毕竟，谁让战神孔族生来就带着忠诚，忠于皇族，忠于大周国，从来不会心生异变，宇文钰烨做为孔族之后，这种天生的忠诚令皇帝十分放心，又十分恶心。
但是皇帝有想错一点，宇文钰烨从来不曾忠于皇帝，他从始至终，从头到尾，从最开始到现在，他所忠心的，都只是大周国，是这个国家而已，与皇帝皇上毫无关系，从来都没有任何关系。
皇帝想错了这一点，便错以为今日的宇文钰烨依然是沿袭着孔族血脉传承的忠心，忠于他，不会对他如何。
他以为宇文钰烨是愚忠，却忘了有句话叫做大智若愚，宇文钰烨一直都承认，皇上是一个合格优秀的皇帝，他能将大周国治理好，所以他才依皇帝命令行事，在漫长的皇帝利用宇文钰烨的过程里，如何知道宇文钰烨就没有反利用他来稳定大周国呢？
只是时到今日，宇文钰烨觉得，守来守去的这个国家好没意思，护来护去的这些子民也好没意思，比不得一人在身侧有意思。
可是那人离得太远，他与那人之间隔了太多的阻碍，太多的痛苦，作为她的男人，他理应将这些麻烦事都处理掉，让那人如只躲懒的猫藏在自己胸口就好，所以，他不在乎辛苦一些，做一些有违人伦纲常的事情，背一生的骂名，又或是遗臭史书，这些，他不在乎。
谁要在乎？
那场密话谈了很久，久到从早朝的金光初阳到傍晚的晚霞如火，皇帝到底跟宇文钰烨聊了些什么，再也没有人知道，只是有人看到皇帝那日在金殿上坐到夜幕渐深了也没有走下龙椅，好像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真相永远比谎言丑陋，所以人们才喜欢用谎言漂亮的外衣裹住真相的本身，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谁也不要提那些不能说出口的可怕事实，就这样假装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样，并在这假象中高唱赞歌，狂欢至死。
宇文钰烨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当年往事一件件剥开了虚伪的皮囊，说破了那时的真相，宣告那时的皇帝纵有一万个动听理由，也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屠杀了孔族满门一千余人，宣告他当年迎娶孔念安就是一场阴谋，他如何能指望在这场阴谋中与他成婚的，那样骄傲的人对他有真情实意？
宣告自己不过是一场丑陋交易下的产物，故而皇帝才不喜，不是什么因为孔族之后的理由，而是皇帝他一看到自己，便能想起他曾经的龌龊阴暗，不能见人之事，像是时时提醒他，以前的他是一个多么不堪卑劣的人，所以他才恨，恨不得对自己除之而后快。
黎锦在宫门口等着宇文钰烨很久，他知道今日进宫必不会有危险，可是他也知道，少主今日一进宫，便是堵死所有的退路，从此他只能往前，没有半分余地，他为了让自己心无挂碍，为了让自己榨取一切时间拼尽全力地回晋都，选择了最可怕，可怕到有如自我毁灭的一条路。
胡膏出来的时候，跟黎锦悄悄带了句话，那句话便是宇文钰烨回皇帝为何攻打晋都的理由：为了一个女人。
黎锦沉重叹气：少主，何苦？
他一直等到天边的晚霞烧成了火的模样，才见到宇文钰烨一身玄衣地从宫门里出来，黎锦迎上去扶他上马车：“少主，咱回哪儿？”
“老地方。”
“不回王府吗？”黎锦问道，既然都已经亮出身份了，实在不必再住在蛛网的据点，虽然那里不差，可总是比不得王府宽敞舒服。
“不回了。”宇文钰烨淡声，好像并未经历刚才宫中那场恶战一般。
他不想回城王府，是因为城王府里的一切都有她的影子，府中下人一向信得过，会把王府里一切都保持着原本的样子，青梅树大概长得很好，荷塘里这会儿没有荷花但是冰下锦鲤也是她喜欢的，还有她总爱坐在藤椅上摇摇晃晃晒太阳睡懒觉，这会儿也应该还在，花圃里今年没有人种花，应是还盖着薄薄的雪，要怎么看得下去？
物是人非啊！
光是看着便是想疯掉的感觉，不如不要看，毕竟在未救下她之前，还不能崩溃。
马车里他对黎锦道：“今晚会有事，你让陈云他们注意点，郭芒暂代三军统帅之职。”
“少主，你的意思是……”
“没错，他必然忍不下今日之辱，会有所动作，所以盯紧一些。”宇文钰烨说罢微合双眼，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总是这里歇息片刻那里将就一下，像是在马车上赶路的这种时间，他才敢拿来眯上一会儿，待得到马车一到住所，他要忙的又会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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