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受。”维兰战团长无意识地重复了一下藤丸立香所使用的动词,“可是,有些罪恶是不能原谅的,对于这些堕落之事,又何谈忍受呢?”
“正因为凭借我们的能力无法更正这种罪恶,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它的必要性,原谅或者与之和解,所以才要‘忍受’。”藤丸立香回答,“我知道,许多多恩之子都将‘忍受痛苦、跨越障碍’作为一种美德来颂扬。我不会否认‘这是美德’这一客观事实,但我也必须指出,那些需要我们‘忍受’的事情往往是不自然的、违逆人性的。正因如此,它们才有了对抗的必要和价值——就好比你认为自己和一部分战斗兄弟被混沌玷污了这件事。任何生物的本能都是好生恶死,可人生在世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在世上建功立业,总归要忍受些什么的。”
藤丸立香顿了一下,看了一眼维兰脸上的表情,又不得不加了一句:“又或者,这件事给你们带来的耻辱与恐惧,已经沉重到让你们觉得无法忍受的地步了吗?”
“怎么会!”维兰反射性地反驳,根本没过脑子。
这和语气没有关系——他们中的许多人也不太会辨别语气。藤丸立香的语气确实和缓,明摆着在开玩笑,但任何多恩之子都会把她方才所述的内容当做一种质疑或者挑衅。这反驳让维兰显得急切而失礼,让藤丸立香身后的禁军不满地假咳了一声,但被反驳的本人倒只是摆了摆手,没有任何想要针对对方完全在自己预计内的反应计较的意思。
“按理来说,这时我应该说些什么‘为帝国服务’的大道理,用激将法哄你们把这件事忍下来,拖着所谓的‘带罪之身’继续为帝国征战。”藤丸立香叹了口气,“但这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你们心中疑虑的阴影依旧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扩大,甚至会从你们的言行和战团的历史当中被潜移默化地传递给你们的新兵与后嗣。所以,让我们回到你提出的问题本质上来:如果连‘沾染混沌’这样的罪恶都可以被允许‘忍受’,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被赦免的罪吗?”
维兰低下了头:“是的,阁下。我认为——”
藤丸立香没有听清他认为了什么,因为恰在此时,食堂的大门之外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喧闹声。这阵噪音不仅遮掩了维兰战团长接下来的自白,还打断了他的叙述。餐桌主座背后的禁军半是愤怒,半是羞愧地动了一下,随即以简单的肢体语言向藤丸立香请示,他要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请吧。”对在门外作乱的人选多少心里有数的藤丸立香回答说,“没必要和喧哗者大动干戈地对抗。他大概是想要表达一些不同的意见,让他来当面对我说就是。”
很简单就能通过排除法得知:迦勒底目前在案的从者不会在明知道她借用食堂的场地做些正事时这样捣乱;在她坐实了“帝皇的讲话器”身份之后,禁军更是对她一个“不”字都没有;寂静修女倒也不是不能利用声带之外的东西发出一些巨响,但这就显然和门外有人声的喧哗这一事实并不相符;天狮战团中的全员都好好地坐在食堂里面。那么,在门外大喊大叫的显然就只能是依照多恩的命令暂且驻扎在船上的责难者战团成员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一两分钟的简短交流之后,禁军很快带着一位从涂装看来,显然是责难者战团牧师的阿斯塔特回到了藤丸立香面前:
“阁下,这位是责难者战团的圣洁统领(Santiarch),阿加皮乌斯·索恩修士。他声称有些话想要对您说。”
藤丸立香首先对禁军感谢地点了点头,又转向刚刚被带来的这位索恩牧师:“您好,圣洁统领索恩。想必您已经从另外的渠道得知过我的名字,但也请容我亲口自我介绍,我叫藤丸立香。我很乐意在此听您分享您珍贵的智慧。”
出于礼节,阿加皮乌斯·索恩虽然穿着全副铠甲,但也在进门之前卸除了所有的武器,并脱下了头盔抱在怀里,露出一张不但具有多恩之子那明显的固执而坚韧不拔的特征,还遍布着许多伤疤的脸孔。他顶着这样一张一看就不好相与的面孔严肃地对藤丸立香点了点头,略微鞠了一躬以表示尊敬,随后便相当直白地开口:
“我来此是为了劝谏。”声如洪钟的牧师语气相当生硬,听起来比起劝谏更像是指责,“尊敬的阁下,我听闻您意图赦免天狮战团向混沌屈膝的罪行。您作为帝皇天音的传递者,一言一行都应彰显帝皇的意志。不论我的这些血亲兄弟们是否自愿,又或者因此而达成了怎样的功绩,他们已经被玷污的事实都不容否定。我感激您对天狮战团的爱重与怜悯,但也恳求您给予他们作为一个犯了罪的阿斯塔特战团应有的结局,允许他们在激烈的战场上光荣地死去。”
藤丸立香点了点头,没有觉得索恩牧师这种逼宫一般的态度是冒犯,也并不对他所表达的观点感到惊讶:“感谢您直指核心的表达,您的意见非常明确。天狮战团的诸位,尤其是萨拉克斯牧师,其实也有着与您大差不差的疑虑,我恰巧正在尝试打消它们。请您也坐下来吃些东西,一起听听我的观点吧。”
食堂中的影从者端来了新的座椅和一套餐具,在拼凑出的长桌下首加了一个合适的座位。索恩颇有疑虑地看着那些黑影,并不肯就坐。他的确已遵循多恩的命令,在风暴边界号上驻扎了一小段时间,也在这期间接受了船上这些黑影是藤丸立香使役的从者这个事实,并且结合对方的身份背景自发地将这些怎么看怎么亚空间生物的东西合理化了一番。他姑且能够接受这些东西的存在,但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对它们毫无芥蒂。
“恕我不能同意您的观点。”责难者战团的牧师坚持站在原地,“您或许以为自己正在代表帝皇做出宽恕,展现仁慈,可当仁慈被放在一个不恰当的场合上,就会变成残忍。或许现如今的天狮战团可以通过最为严苛的纯洁测试,或许他们的灵魂确实是洁净的,没有向混沌屈服,但除了帝皇之外,谁又能确认这一点呢?天狮战团的战斗兄弟们只有在自己人生的终点、灵魂离开躯壳之时,在帝皇审视的目光和涤荡罪恶的业火之下才能得到解脱。您的一时‘仁慈’不但将会在未来不停地折磨炙烤他们的心灵,这些裂隙将会给真正的混沌留下可乘之机,还会向帝国传递一个错误的讯号:难道做下了‘与混沌互相苟且’这种灵魂该被投入到炼狱当中灼烧的事情之后,还能够得到赦免吗?”
藤丸立香叹了口气:按这个逻辑整个房间里最该死的首先是她,类似的表达她真的已经说腻了。
“那么我们不会把这种讯号传递出去。”她耸了耸肩,示意了一下边上的禁军,“有关怎样在官方口径上处理这件事,这方面我已经和马库斯讨论过了。天狮战团将会以带罪之身的名义接受迦勒底的监管,并在万夫团的督导之下进行补员重建,以确保战团的新血们在思想和躯体上都保持纯洁,期限不定,直到禁军认为他们可以重新履行一个正常的阿斯塔特战团需要履行的战争义务为止。至于我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可从来没说这是因为我‘仁慈’。”
“……什么?”
“在您进入到这个房间之前,索恩牧师,我正在劝说维兰战团长带领他的战斗兄弟们,一同忍受这非自愿地加诸于他们身上的罪恶,劝说他们忍耐着耻辱和痛苦活下去,继续为帝国效力。”藤丸立香自嘲地笑了笑,“难道我不清楚帝国中绝大多数区域的人是怎样看待这件事的吗?难道我不理解在战场上迎接荣耀之死才是阿斯塔特的毕生追求吗?但我还是举办了这场宴会,劝说他们把自己的目光从他们所渴求的结局上转移开,投向未知的明天。这不是仁慈,索恩牧师。我在劝说他们放弃最终的解脱,劝说他们继续忍受自己已经承受过的痛苦,也忍受未来他们也必将承受的、尚未施加下来的痛苦。这宴会与劝说是我在独断专行之下所做出的尝试,是与整个帝国的文化惯性逆行的傲慢与冷酷。”
索恩没有说话。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的沉默是因为过分的震惊。
“您瞧,您来到这里的目的,说白了,就是催促堕落不洁的天狮战团赶紧自杀,好保全战团最后的名节和他们自己的尊严。”藤丸立香喝了口果汁,叹了口气,“我说得难听了些,但事情的本质就是如此。您完全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能从您的语气当中感受到热忱,对血亲兄弟的友爱,和对兄弟战团悲观前景的焦虑不安。我看得出,您所提出的观点是完全在为他们着想的,甚至属于天狮战团的维兰战团长和萨拉克斯牧师他们,本也与您的观点相同。因为在帝国运行了一万年而自然迭代的逻辑当中,这就是正确的。在帝国中生活并接受了相应教育的人,没有人会质疑它。”
藤丸立香放下了杯子,把两只手插在一起,放在了桌面上,郑重其事地宣布:
“但我不是帝国人,所以我会。”
除开禁军马库斯之外的在场所有人,似乎都被这句宣言吓了一跳。
“您不是帝国人?”索恩在震惊之下毫无必要地提高了声音,“但这怎么可能呢?”
“这不重要。”藤丸立香轻描淡写地丢开了这个爆炸性的事实,“重要的是,我原本所生活的地方与帝国非常不同,我在那里学到一个更理想的社会该怎样运作。一个国家不应当以永无止境的牺牲作为存续的基石,一个种族不应当深陷于永无止境的战争当中,一个社会应当开明包容地允许各种不同的文化存在,一个政府应该给予犯下罪不至死错误的人改过自新的机会。这些可能性都是帝国在万年来的运转当中早已经失去了的东西,我想要把它们捡回来。这是一种改变,哪怕它从微末之处开始,也依然总是残忍而无情的。在我如此下定决心后不久,天狮战团恰巧出现在了附近,所以我决定从他们开始。仅此而已。”
索恩牧师很显然头脑风暴了一会儿,随后决定丢开“藤丸立香不是帝国人”这个听起来非常应该保密的话题,针对后半部分“藤丸立香想要改变帝国惯例”发表意见:
“可这是不对的。”牧师怒气冲冲地咆哮,“或许阁下您确实身份尊贵,但帝国一万年来的每一条传统都神圣而不可侵犯!不论看起来多么荒谬,多么残忍,事实最终会证明,前人的智慧自有它的道理!鲁莽的年轻人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志向,想要离开正确的道路迈向看似广阔的原野,殊不知原野之下是遍布着荆棘的深渊!”
“是的,走前人已经走过无数次的坦途当然简单。”藤丸立香轻飘飘地回答,“但如果不真的在那看似广阔的原野上走一走,你怎么知道那真的会是深渊呢?”
“战团万年来所见的智慧与经验当中,有无数的案例都可以证实。偏离正道之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索恩硬邦邦地把这诡辩顶了回去,“容我提醒您,阁下,不论您从何而来,有多么尊荣的身份或者多么传奇的过去,您都正在帝皇的麾下以祂的名义服务。请您尊重帝国万年来的传统。”
“我试过了。”藤丸立香回答,“也有许多人跟我说过差不多的话——虽然他们都没像您这样使用如此直白的措辞。甚至于我自己也曾经劝过自己入乡随俗。我试了……我也说不上来多久。结论是:我做不到。我就是永远会想去阻止那些在我看来不合理的死亡,就是永远会去想办法让牺牲和损失最小化,就是永远无法接受把活生生的人命看成资源报表上的数字,就是永远无法接受帝国轻易放弃本不必死亡的忠诚者们的行为。是的,帝国非常庞大,哪怕是我在帝皇的青眼之下得到这样的地位,想要改变它的运行规律也无异于蚍蜉撼树——但至少,帝皇所赐予我的地位还允许我让迦勒底按照我喜欢的方式,如此这般‘奢侈’地运行。”
“这是一个错误!”索恩牧师,毫无疑问地,将多恩之子固执的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帝国的逻辑当中是这样的,我不否认。但在迦勒底的逻辑当中就完全不同了。”即便被如此直白的反对,藤丸立香仍旧没有显露出任何被冒犯的情绪,“我更希望将之解读为一种文化差异,就像责难者战团之外不太会有阿斯塔特把‘惩戒仪式’当做日常祈祷,天狮战团之外也不太会有阿斯塔特如此喜欢收集民间传说故事之类的事。既然我们无法在这一观点上达成共识,我请求责难者战团与迦勒底之间相互保持克制的尊重,在执行任务之余不要相互干涉彼此内部事宜。”
“这不能算是文化差异——这是个原则性的问题!”怒气冲天的索恩看了看餐桌旁陷入混乱的天狮们,意识到他这些慌了神的小兄弟已经陷入了混乱,完全指望不上,于是又转回了藤丸立香的方向,“您实在不应该用一种错误的思想去荼毒我们的兄弟战团!既然我已经身处于此,见证了这一切,我必须要求扞卫多恩之子的荣誉!”
看不下去的禁军忍不住出声提醒:“天狮战团的编制调整已经在帝国摄政的首肯下通过了后勤庭的审核,这一战团目前在程序上已经是迦勒底局的下属机构之一了。阿加皮乌斯·索恩修士,我必须提醒您,即便藤丸立香阁下在此前多有纵容,您也一直在尝试干涉迦勒底局的内部管理问题。严格来讲,这是明确的越权行为。”
“不要把事情弄得那么上纲上线。”藤丸立香开口阻止了一下,“我们只是在某一个观点上没法达成共识而已。虽然我确实没法像一个帝国人那样思考,但短暂地入乡随俗一下,我也不反对:
“——语言的争论没法达成一致的观点,就交给刀剑吧。我记得责难者战团内部有一种被称为‘刀锋审判’的、用于解决争端的仪式。我提议不如以此来解决这场谁也没法说服谁的争论。”藤丸立香轻描淡写地说,“马库斯,请您客观地整理一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形成一份报告。我相信多恩大人会愿意为我们做仲裁的见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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