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钢铁的轨道上持续轰鸣，穿越过连绵的田野与静默的山岭，向着目的地应县不断推进，距离抵达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车厢内气氛稍显沉闷，朱?再次将话题抛向了安子，“哎，咱们聊了这么半天，你自己的事情却还没提起呢！”
安子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略作迟疑，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紧握了一下手中的水杯，决定将自己的疑惑尽数倾诉出来。
“那好吧，我就把事情全告诉你，也请你帮我分析一下，看看我这些担忧是否合乎逻辑。
“自我初二之后，就再没有踏进学校的大门，缑锋院长劝了我几次后也就放弃了。
“那时的我，一心想要独自闯荡社会，然而因为未满十八岁，福利院出于对未成年人的保护，并不同意我擅自离开。于是，我在院里开始了帮忙打理杂务的生活。
“接下来的两年间，除了我们这几批已经在院里的孩子，福利院几乎不见新的孩童被送进来。这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第三年，才开始有了变化，新送来的孩子竟然都是身患先天性残疾的孩子。
“然而到了第四年，情况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院里开始频繁接收健康的孩子，而且每月都有好几例，奇特的是，这些孩子们在进入福利院短短不到一个月，无一例外地都被领养走了。
“燕子和柱子被一对善良的外国人收养后，由于院内暂时没有符合外国人领养条件的孩子，因此，在随后的两年内，外国领养的事情一度陷入停滞。不过，当健康的儿童再度被送到福利院时，那些外国人却又如约而至，仿佛他们背后有着某种神秘的默契。
“院内的残疾孩子们在长到二三岁时，每个月都会有外面的人前来接走他们，声称是进行家庭寄养，让他们能在正常家庭环境中生活成长。
朱?听后，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说道：“这无疑是一个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以往由于严格的生育政策限制，很多家庭为了规避超生罚款，往往对新生儿的选择性保留有所犹豫，尤其是对于非婚生育的孩子，他们的生存环境和权益保障尤为艰难。现在好了，随着生育政策的放宽与人性化调整，每一个新生命，无论其出生背景如何，都有了公平享受健康成长的权利和机会。”
他微微一顿，接着说：“至于那些被送到福利院的先天残疾儿童，可能是因为在高昂的医疗费用面前，许多普通家庭显得力不从心，他们将孩子送到福利院，希望借助政府的力量和社会资源，为孩子们争取到更好的治疗条件和未来生活。而家庭寄养制度的出现，正是让这些生命的尊严得以尊重和维护的体现。
“至于，国外收养的事……”
朱?想到了燕子在U盘中透露的事情，他适时地中断了自己的话语。
安子并未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顺着话茬继续阐述：“如今，福利院的各项设施及政策待遇确实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和完善，较之我们曾经的时候，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即便硬件设施再好，政策再优厚，也总有那么一些人，在权力和利益面前，丧失了基本的人性和良知。”
朱?凝神倾听，从安子慎重其事的话语中品味出了一种潜藏的暗流涌动。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异样，眼神中闪烁着探究之色，语调低沉而谨慎地问道：“你察觉到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安子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似乎在讲述一个不可轻易泄露的秘密。
“有一天晚上十点多钟，我逐一巡查完其他孩子们的房间后，突然听见有人踩着楼梯，直奔缑院长办公室而去。不一会儿，激烈的争吵声便从院长室传了出来。
“我按捺住内心的惊讶，悄无声息地靠近，刚到门口就听见其中一名女子质问缑院长，说约定好的价格为何与她所得到的实际数额大相径庭。
“怕惊动他们，我迅速退了回去，他们后面的话没有听到。大约半小时过后，有两人走出了办公室。我躲在暗处，辨认出了两人的身份：一个是我们县民政局的局长岳萍，过年慰问的时候来过，我记得她。另一个女人经常来院里，她是我们县医院妇产科的医生。
“又过了两个多月了，有一天我跟着厨房师傅出去买东西，在县城的街头巷尾，发现了多处有年轻夫妇抱着残疾的孩子乞讨，向过往行人筹集善款以救治孩子。
“我避开师傅跑过去看，却震惊地发现，其中有两个孩子分明就是从福利院被接走进行家庭寄养的孩子。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后来又找机会连续几次特意外出求证后，确定了那就是院里的孩子。
“将前后的发现串连起来，我怀疑这其中可能存在某种见不得光的勾当，缑锋他们一群人在看似合法的外壳下，从事着令人发指的罪恶交易。”
朱?听完安子的一番陈述，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他能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正如同一股暗流在平静水面下悄然涌动。
但他深知在缺乏确凿无误的证据之前，任何过于草率的结论都可能引起不小的震动，毕竟，这些事情涉及的都是特殊群体。
“此事你未对其他人透露过吧？”朱?问道。
“没有。”安子回应道，“这仅仅是我的个人猜测，一个潜藏在我内心深处、无法释怀的怀疑。为了寻求真相，我在刚满十八岁，便离开福利院去打工。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分析，我觉得那些怀抱幼儿沿街乞讨的人似乎有人在背后操控。我怀疑有可能是王五，所以我主动投靠他，就是想找到更多的证据。”
朱?内心波澜起伏，他万万未曾料想，在自己投身军旅、离开福利院这十年间，意会发生这么多出人意料的事，尽管安子的那些猜疑尚未得到确切的证实，但种种迹象无疑昭示着，这座昔日的人间净土已不复当年的模样。
记忆中的福利院，仿佛是一幅褪色的老照片，承载着无数温暖而纯真的时光。
那个大家都叫他老何的司机是院里的一股清流，为人正直无私，每当朱?遇到困难时，都是老何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帮助他向院长申诉问题，解决困扰。
“开车的老何还在吗？”朱?问道。
安子的回答像一把锤子，敲击在朱?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在你参军之后不久，老何就离开了福利院，自此杳无音信，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
这句话在车厢中回荡，带走了朱?对过去美好时光的最后一丝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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