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老四是黑石第一个富起来的人。
究其原因，他自己觉得和经常在外面跑脱不开关系。
第一次从首都回来，他就敏锐的察觉社会风气上的松动。
他竟然在皇城根，和人家花钱买了东西！
在云北倒是有黑市，可离他们这种山里人太远也没什关系，在首都的十来天，对他触动很大！
原来在这儿已经开始半遮半掩的私人交易了，甚至还有首都附近的村民出来给人搞装修。
他心里有很多想法，不过在回程的火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象从一马平川重归重峦叠嶂，繁华城市变成灰扑扑的贫穷小镇。
他心中的躁动也归于平静。
还不到时候。
回到黑石他依旧是那个懒懒散散不好好干活的祝老四，他爹看在美宝的份上骂归骂，到底没有上手收拾小儿子。
闲着的时候，祝老四自己就在房间里用美宝的作业本写写画画，家里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
只以为他这是当上大学生的爹后，开始装起文化人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八二年，祝老四依旧坐着火车去首都接闺女放暑假。
别人家的孩子自然可以和老乡们抱团坐火车回来，祝老四不愿意。火车上人那么多，摸包的抢劫的，还有人贩子。
他自己每次坐火车都得小心，晚上完全不敢睡觉，就这还被人划破了裤袋，摸走了放在外面的两毛钱，光几个小孩哪里能应付。
他一个大男人都是这样，更别说美宝了，漂亮小闺女要面对的危险，那可就太多了。
来来回回十来天的旅程，横跨南北。辛苦是辛苦，祝老四心里还挺高兴的，全国各地的旅客大包小包的，他身在其中尖着耳朵能听到不少消息呢。
祝村长一边觉得小儿子浪费钱，这接孩子来来回回一趟就大几十块呢，一年还的接两趟。臭小子一年下地挣工分都挣不到这些钱。
一边又觉得自己小孙女的安全最重要，以后多少钱不能挣回来？自己又不是那种不通事的爷爷，怎么会反对呢。
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小儿子的错，平时干活不积极，扎了他的眼睛！
和美宝没有关系。
不过给小儿子的脸色也就到八二年的夏天。
那次之后小儿子一反常态，把面对土地的疲懒扔在脑后，拿着他开的介绍信一门心思跑出去倒买倒卖去了。
在外面跑了两个月，祝老四穿着宽松的墨绿色西装，扛着个大麻袋黑黝黝的进了村。
村口的情报组织们第一时间发现村里的第一街溜子回来了。
“老四，你干啥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我们还以为你被人抓去黑煤窑挖矿了呢！”别看她们天天在大山里，对外面的消息还是灵敏的。
因为村长怕他们被别人说的好工作骗跑了，专门去了解了，给他们开村民大会。
外面的人坏得很，抓男人挖黑煤窑，拐女人卖到大山里当牛做马生娃娃，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带药的大白兔一吃，你猜怎么遭，直接给你拐到千里之外去了。
外面危险的很！
大夏天的，祝老四热得不行，那汗哗啦啦的流，到处跑晒得黝黑的脸庞油亮油亮的。
好面子真是受大罪。
把沉甸甸的麻袋放地上，激起一片尘土。赶紧把在羊城市场特意买的西装脱下来搭在肩头，大大方方的说：“我这么机灵的人，我不把人骗回来当牛做马都是我爹教育的好，哪轮得到他们卖我啊。”
大娘们看着傻乎乎大夏天穿大外套的祝老四，撇嘴，也不像多聪明的样子啊。
“老四，你在外面没钱花吗？怎么穿的衣服松松垮垮的，一点都不精神。”她们是想问是不是没钱用，才没钱买合身的，夏天穿冬天的衣服。
难道出门一趟，衣服都被人骗走了？
外面果然危险。
祝老四：“？？？什么呀！这可是羊城那边最流行的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抢到的，你们不觉得这穿着人特有腔调吗？那些电影里外国人这么穿，羊城的大老板们也都是这么穿的。你们就是不识货。”
穿的像个二流子，那里有腔调了，还绿油油的，像个大芥菜！
当然她们不会这么直说啦，反而夸了两句：“哎呦，你这么一说那还有点洋气嘞！衬你得很哎。”
祝老四有自己的打算，顺着大娘们的话，就细细说起了自己这两个月一路见到的事情，说起羊城那边是经济特区多么繁荣，市场多大，人有多多。
简直是全国人都往那边去挤。
那些本地人就在街边卖点没啥味道的稀饭，就赚的盆满钵满的。
听得村里人哇声一片，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百利县的大娘们完全想象不出那得是什么景象。
等村长过来的时候，村民们已经被祝老四绘声绘色描绘出来的，弯腰就能捡钱的大城市迷得头昏脑花的。
这老四！
村长：“围着干啥呢！地都分给你们了，还搞磨洋工这一套呢！别人村子都是分下去之后猛猛干，一年收的粮食翻好几倍！我看你们这么懒散，到时候别说翻几倍了，交完公粮之后能不能胡够一家人的嘴都是问题！
我丑话说在前头哈，现在不努力干，到时候别来找我哭！”
八二年，分产到户终于推行到黑山公社了。年初被叫到公社开会得了这个任务，村长回来马不停蹄的就把田地都分了。
以后自己种自己的田，管自己吃喝。
就是这样，村长才没管祝老四在外面跑的事，反正他在不在家分给他们一家的田，也是不好好种的。
干脆他哥哥们帮忙种，到时候给点饭吃饿不死他得了。
被这一呵斥，大娘们抱起地上搓了一半的草绳，跑了：“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也有大娘小小的顶嘴：“我家人多勒，那点地他们种的完。”
村长眼睛一瞪：“地里的活不用你干，你不知道回去看看你孙子学习啊！这暑假都要过完了，老师安排的作业做了吗？就知道羡慕别人家有大学生，光羡慕就有用啊，不管不用上心大学生天上掉下来的啊！”
大娘吭吭的：“那我不是看不懂吗咋管嘛？”
“看不懂？你不识字啊？我咋不记得我们村还有文盲？看不懂，作业本是空的你也看不懂？一天天不知四六的，还不快走。”
本来松松垮垮站着的祝老四，一看他爹大发神威，麻溜站得笔直，还想伸手去扶他爹呢。
被祝村长一把挥开：“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老大，把你弟的麻袋背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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