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伟仍在地上，红从他的头发间淌出来，不知是不幸、还是万幸，他头脑中难得的清醒。
尘光看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抓住小张伟的脏衣服，想把后者狠狠地提拔起来。
但是他自己的力量实在太小了。
尘恨铁不成钢的骂道：“脑子一热、激情四射是吧，我给你的刀枪不入符呢？”他咬着牙，试图压住心中的怒火。
小张伟仍躺在那里——事发时的大脑因为熬夜与极端刺激、昏昏沉沉的，哪里还有精力去思考。
“责任越大、能力越大是吧？！”
比起可怜，尘更恨他。
恨的不光是他一时冲动的“犯傻”。
“我不是告诉你、要按照我的计划来了吗！”
更是恨他那几乎永远看不清现实的“愚蠢”。
他永远都不能认真的看看脚下。他那双眼睛永远虚焦、永远对向无尽星空。
他那纯粹的、出于虚妄的梦想！
总有一天。他是会掉进某个坑里、再也爬不出来的。
“谁让你抱他腿了？！要是再晚一瞬，我的准头再多偏一点，你就死了你想过么！”
他凭什么默认对面不敢下死手、又凭什么默认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站在同一个立场下？
这难道不是一种傲慢？
小张伟仍在地上，红从他的头发间淌出来，滴积在地上。不知是不幸、还是万幸，他头脑中难得的清醒。
尘没有再理会小张伟，转身走向中匕首的男人，后者呻吟着喘粗气，他这个伤势是活不了的。
匕首卡在男人后背的某两根骨头中间了，尘只好一只脚踩住后背，双手用力。
在男人极度的哀嚎下才拔出来，惯性带着尘一屁股坐在地上。
男人自知时日无多，没有谩骂与歇斯底里，只是因痛苦而呻吟，又或许、只是流失掉了反抗的全部气力。
他趴在地上，血正泌湿整个后背，这个与尘无冤无仇的男人。尘只能是找准位置、尽量给他一个痛快。
对方很快没气了。尘缓而慢地叹口气。那沾满红的刀，就是地狱的邀请函。上一次见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那颗好争斗的心中，竟然感到一丝害怕与无措了？
小张伟堪堪爬起身，他的肾上腺素消退了，浑身的疼痛与脱力连带着感觉都跟着迟钝了。
他看到尘板着脸，利落地了结男人，又抓起男人尚温的衣服，娴熟的蹭着匕首上的红。
像尘哥这样做，是根本就擦不干净的，不是吗？沾上了就很难擦掉了。
身体的疼痛，他还是可以忍受的，凭自己的意志力。
但他并没想到尘哥会杀人。
他的喉咙中涌出几个音节：“你把他杀了？...为什么啊。”
尘也没想到会为了小张伟而杀人。
尘知道：跳河那一次，小张伟至今都没能走出来。因为他非要在那件事情里翻找出一些东西来，他固执的要背负着那东西，并为此赎罪。
人的罪已经犯下了，人是永远不可能把它赎清的。因为人没有资格去赦免另一个人的罪。或许你能用什么“东西”覆盖它，但你绝对无法用什么东西“替代”掉它。
背着罪去赎罪？
这在尘看来，无非是从一个坑里爬出来，兜兜转转又掉进同一个坑。完全是自寻烦恼。
所以尘也只是淡淡地说：“是啊，我也没想到。”态度轻浮的像是写错了某个字。
尘那控制着情绪的声音，在他听来是那么的冷血与不经意。
他想直腰时，胃中扯痛，一下就吐了出来。他的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食物。
死人了，而一切又是因我而起。
我帮助弱者难道是错误的么、维护法律难道是错误的么？
为什么大家一定要争斗、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谈谈呢？
我究竟该怎样做、才是正确的，我又该怎样做、才能还清这血债呢？
难道这一切后果、真的只是我一个人的过错么？
为什么和我有关的事都那么不顺利。
为什么...
为什么...
闻声、尘回头看着连胆汁都吐净的小张伟，想起了第一次看见死人时的自己，只觉得讽刺。
尘不由得咧开嘴，又摇摇头、最终无奈一笑：人和人确实是有本质上的差别。该说、这就是本性吧。
如果说小张伟的那样的舍己为人、这样的痛苦难过，才是正常反应的话。那他繁尘，死后会下地狱也确实是再正常不过事了。
只不过尘无奈的笑容。在其他人眼中，却是再恐怖不过的表情了。
尘不能任凭死亡蔓延、什么都不说、他仍是控制情绪、让自己语气冷静：“这事保密可以吗？”
小张伟整个人已经失神了。
那女人冷静一些了，她松开怀中的脖子，捂嘴的同时侧过身吐掉耳朵、不敢看旁边的尘与尸体。
喃喃道：“我会的。”
尘点头。
刚才要不是这姑娘反应过来，小张伟肯定就死了。
那么尘又要怎么对他的家人与朋友交代？想想都后怕。
尘心里很乱，他知道这种事情带来的后果是什么，可眼下又想不出对策，眨眼间、连刚才推测出的后果都差点被遗忘掉。
他更不敢让思想闲下来，否则负面情绪就会立刻追上他，他是会瞬间失控的。只好又胡乱地复盘刚才的事：某个动作接续不连贯，身体反应不过来，多打了好几下；力点也没掌握好，并且速度还慢；更别提准头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在这几个人都躺下了，事情结束了。
女人正轻轻摇晃着另一个同伴，对方没有反应，她仍是轻轻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她的同伴也是光鲜华丽的性感衣服。大明星似的。
尘看她是被吓傻了，走过去蹲下、左手卡住她的下颌，“啪啪”正反俩嘴巴抽醒了。
这才冷漠地命令两人：“赶紧走。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帮手。”
这副身体，面对生死之事有种本能的恐惧，让尘无法完全专注一件事。另一方面、他也实在不想跟两人扯上什么关系。
他要回去拽小张伟的行李箱。然后再回来带走小张伟，找个安全的旅店，联系领导，汇报情况。他的这个伤需要人照顾，自己短时间是没法去找大寿司了。
妈的，计划，这还计划个屁。
哗啦啦拽着几步一颠簸的行李箱回来时，两人还在那里，她们架着小张伟，三人在黑影中等着自己，却都不敢直视尘。
尘这才正眼看她俩：大高个、漂亮、白。
她俩都光着的脚上，连指甲油也是称得上精美的——她们必须丢掉高跟鞋才可以跑全力起来。
那浑身是伤的女人主动向尘的身边近了一步，身上的香水味轻盈、足够人忘忧。
她瞄眼尘的表情，又马上垂下视线、声音中带着一股讨好的谄媚劲：“真的谢谢你的帮助。”看起来她想说的显然不只是这两句。
尘场面上应付着、完全不吃那套：“没事，谁叫我们是‘热心市民’呢。”
尘给小张伟喂了粒缓解内出血的药。她俩仍是不肯把搀扶着的小张伟交给尘。
犹豫着她还是说了，她悄悄盯着尘的侧脸，那股媚劲减淡了：“姐姐...我们想要去内线。”
两人的眼神中写满了无助与恐惧，那是对一切事物的不信任。尘也包含在这范围内。
知道这意味什么的尘深深地叹口气。
“求你了姐姐，我们以后一定会连本带利偿还你的。”她说着自己这些年中听来的最有分量的请求之语——连本带利。
尘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我刚当着你们的面杀了人，你们不怕我？”
即便是坚毅一些的她，话时也不敢看尘的眼睛：“怕。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们俩已经...”。
软弱的那一个低头呜咽起来。
女人的眼泪永远都是最好的毒药——不论你爱不爱她。
尘没接茬、扭身哗啦啦拽着行李箱走在最前，两人搀扶着小张伟赶紧跟上。
他在心中为两人计划路线：“明天早六点，c区的火车站，你们...算了。”他站下回过头、看着这两个明星，“你们今天有地方住吗？”
跟在后面的她们也乖巧站下，闻声都垂下视线：“...没有。”
两人的耳垂上，都垂着精美的耳环，像这种尺寸的东西是绝对不适合跑步的。
尘妥协了：“吃饭了吗？”
她们声音同时黯淡下去：“...没吃。”
尘把手中拎着的剩饭递给柔弱的女人，“你俩帮我把这小子整走。我就帮你们。”
他捡起一根钢管防身用：“这附近有安全的地方么？抓你俩的势力以外的旅馆。”
那声音细不可闻般地：“...不知道。”
“行吧，行吧。”尘吧唧下嘴，自顾点点头，看来还不能结束，现在他心很乱。即便计划赶不回变化，他仍是需要徒劳的盘算眼下。
软弱的女人怯怯的，盯着尘的脚尖：“姐姐您愿意帮我们了？”
尘重新迈开腿走在最前：“帮人帮到底。你们有话先放放，我现在思绪很乱需要整理一下。”
身后马上没了声音，只是静静的跟在着尘。
眼前亮了，就要出小巷子了。
尘的情绪也稳定了一些，他需要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想：“你俩是从哪跑出来的。”
略软弱的女人以为尘后悔了，要把她俩送回去，一个劲的看同伴，没敢说话。
还是她的同伴：“我们不是这附近的人，我们俩是半夜跑出来的。”
尘用鼻子“嗯”一声，心中有了一些计划。
救出来的两人需要躲起来，越快越好。他的心也是很忐忑的，如果有支援，不说小张伟，自保都是个问题。
出了小巷见没危险，他便丢了钢管，他在昨天就打听好的路线上，四下查看，实在没办法的话、垃圾箱也点住。这条路是特意选的，行人很少，偶尔有人看见他们时便会佯装看不见、快步躲避开。
唯有一家小旅馆，那老板就坐在玻璃门前。
他隔着玻璃习惯性扫过这路边的四人，又垂下视线，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老板公事公办的态度：“几天？”
尘没有犹豫：“明早就走，有人接。”他们是绝对不能久留的。
老板头都没抬：“姑娘说句话。”
坚毅一些的她茫然看向尘：“姐姐...他想要我说什么？”
老板听出她的口音不是自己区的：“三百。”
不用老板解释，尘就递给他一千二。这种疑神疑鬼的情况下他是不会在意钱的，不如说陌生人间一锤子的买卖反而让他安心。
老板起身拽下一个塑料袋，从身后柜台上随便装了点吃的和水。
一同递给尘的还有一把奇怪的钥匙。
他打开自己窗口的小横档，无声地指指暗角的门。接着走在最前面，领着几人进了自己的房间，拉开柜子，柜子后面黑漆漆的。
“沿着阶梯走就是了，灯在门边，走时钥匙放桌子上。”他光看几人的眼神就猜的出是什么情况。正好让他发笔横财。
身后的门关上就再也打不开了。
尘用手机光照着，几人跟着楼梯向下，打开面前的金属门走进去，找到里面的灯。
这就是一个小休息区，一切都落满了灰尘。
尘先给小张伟仔细检查了一下，左臂骨裂肯定是有了，不提淤青、肿、其它重伤没有，脑袋只是破了、肿了，但没出坑。
抛开基本没受新伤的软弱女人，另一个也是没有什么新的硬伤，新的淤青也是有的，头发被扯掉了一些，脚底自然是脏的，好歹没破。
除此，最大的伤是奔跑时被扯裂的耳洞。真是讽刺。
出了这个门，外面是废弃的地铁隧道，屋内的墙上贴着路线图，另一个门恐怕就是来时看见的废弃地铁口了。
坐在那里的两个人蔫头耷脑的，正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剩饭菜和80一斤的甜椒。
小张伟仰面躺在唯一的单人床上，无声流着泪。
见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了，他把钥匙塞进胸包里。
小张伟需要赶紧弄回去，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他都点养着了，他就是个普通人，不止，身体素质脆弱的甚至不如一般青少年。
有些主意的尘仍是要去找大寿司的：“你俩先在这待着，照顾他一下。我去办点私事。”
那略显坚毅女人看向尘：“姐姐你会回来的。对吗？”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二次愿意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她真的是没办法了，她们没有主动出去面对什么的勇气，只能被动躲在某处等待。
尘点头，尽量柔和：“我会的。有事让他给我打电话。”
他关上身后的门、几乎是小跑着出去的，他需要赶紧见阳光。
老板指示的出口里除了垃圾就是垃圾人。虽然脏，但安全。
麻木的拾荒者们对尘的出现并不显得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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