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里24小时都能感受到足球的气息。——佩德罗·马萨科斯
心理学上有一个“视网膜效应”，意指一个偶然因素，会因为人的主观关注而被当作普遍现象。
还有一个“反弹效应”，当你越不想去注意某个人或某件事，就越容易被其占据注意力。
方蔚然深深感到，自己陷入了这两种效应的漩涡。
才把吴彤讲的故事抛诸脑后，午饭时又在搭伙的嬢娘家听见不想听的名字。
“吃，你就晓得吃！肥肉吃下去，肥膘长出来。”嬢娘嗔怪地用筷子敲她男人的碗边，把那碗白花花的土豆炒肉朝方蔚然这边挪，“看看别个龙球星的身板，再看看你的。难怪干不到半天活，就要歇半天。”
男人嘿嘿一笑，赶紧朝自己碗里再夹两块肉：“早晓得挝足球这么赚钱，我当初也该去挝球。”
“就凭你？”嬢娘翻白眼，“那你去噻。要是能被球队选上，每个月还能拿工资哩，倒可以多割几块肉。”
男人急急咽下饭菜，看向方蔚然：“去挝球就有钱拿是真的么？”
方蔚然摇摇头，只说自己不清楚。
嬢娘很笃定：“咋个不是真的？招人告示都贴在花桥头了，足球队员每个月能领五百块，五百！”
男人将信将疑：“不得哦，一个人发五百，十一个人就是五千五……大手笔噢！钱从哪里来？村委会那几爷子恨不得一个钱摔成八瓣花，肯这么大方？”
方蔚然也默默皱眉，心道真是胡搞。
“和村委会没关系，是龙球星自掏腰包！”嬢娘笑道，“我就说三岁看到老，小时候仁义，长大也大方得很。”
男人刨干净碗底，将碗一递：“再来一碗！多吃饭攒力气，回头就给你挣五百块去！”
方蔚然沉默地就着番茄炒蛋吃了小半碗米饭，总觉得胃里揉成一团。
去卫生室开药，又听周礼说：“那个踢足球的还可以。不愧是在山外见过世面的，知道有个跌打损伤该找的是医生，不是无照卖药的土郎中。还说要请我当队医，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他看着方蔚然，似乎在等她表示赞同。
方蔚然垂着眼，认认真真读药瓶上的商标文字。
“别说，他还挺有眼光的，一眼就看出我是经常锻炼。可惜足球我是真没兴趣，要是篮球倒还行。大学里没少打比赛，冠军也拿过。”
见方蔚然半天没反应，周礼敲了敲桌面：“方便给我透个底吗，这个足球队算不算加分项？”
方蔚然不明所以，抬眼看他。
他耸肩笑笑：“你该懂的，好比在学校、在单位参加一些活动……”
“有可能。”方蔚然只能说，“至少村委会很积极。”
“毕竟国际着名球星。”周礼笑笑，“虽然这个球星我没听说过，百度也搜不到。没关系，能唬住上面的就行。”
方蔚然觉得药片和温水并没有让自己的胃变得舒服，反而缩成了更小更硬的一团。
看了看时间，她朝村小学走去。
在校门口，遇见了她要找的人。
“石校长。”
石材生扶了扶黑框眼镜，有些惊讶地看向她：“方书记？”
旁边几个小崽呼啸着跑过，他赶紧叮嘱慢点儿，又拦下其中一个，伸手把歪套在脖子上的红领巾取下来。
红领巾上打了个七拧八绕的死疙瘩，小崽挺着胸脯很自豪：“我阿婆说这样不怕弄丢！”
石材生十根手指忙活了半天，死疙瘩倒是越来越紧。
“我来吧。”方蔚然接过来红领巾，细细观察了一会儿，终于找到正确的第一步。
几分钟后，石材生把那条皱巴巴的红领巾捋了捋，叠出标准的小三角，在小崽胸前端端正正打了个结。
小崽摸着胸前似乎更鲜艳的红领巾，欢欢喜喜朝教室跑去。
“等等，我先打个上课铃。”
方蔚然惊讶地看着他走到教学楼前，从墙上取下一个扩音喇叭。一手拿喇叭，一手点开手机上的音乐软件。
清亮如溪水的歌声响彻校园，飘向高高的山岭，也飘向低低的溪谷。
“原来如此。”她终于知道，每天早上听见的歌声是哪里来的。
“这是劝学歌，叫小崽们早早起，勤梳洗，来校园里和朋友一起学习多快活。”石材生说，“从前也拉电子铃，没有这个效果好。”
“寨里自己录的？”
石材生点点头，神色有些伤感：“这是寨子里最后一位歌师的最后一支歌，照着小学生守则为小崽们编的。汉人有书有文字，我们侗家人的道理都在歌里。”
方蔚然是为龙小猫而来的。
石材生也知道这个成天在寨子里晃荡的孩子，他示意方蔚然不急，到他办公室里慢慢说。
“你先请——”他客客气气拉开门，让方蔚然先进去。
与此同时，办公桌后有人张开双臂，笑容灿烂：“撒泼瑞斯——”
方蔚然后退一步，沉默地别开视线。
龙峤的笑僵在脸上，手臂缓缓下。
“你怎么来了？”石材生欣喜招呼，他的高度近视眼并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对劲。
“有点儿事。”龙峤站起来，把室内唯二的椅子让出来，“不是啥急事，你们先聊。我出去找个椅子先……”
他朝门外走，石才生却变戏法般从桌底抽出张塑料凳：“不用找。”
他拎着凳子边朝上一抽，塑料凳一分为二，再一抽……最后赤橙红绿青蓝紫沿墙排开一溜。
“大球星，随便选。你球队颜色是哪个？”
“你这……还真方便。”龙峤摸摸鼻子，把绿色那张勾出来。
“特地在网上淘的。”石材生把多余的凳子重叠起来，“学生也很喜欢。”
“看出来了。”龙峤用手指扣了扣凳子面上的奥特曼贴画。
都坐定了，石材生用询问学生的语气和蔼地问，“谁先讲？”
“他。”
“她！”
龙峤做了个手势：“女士优先。”
方蔚然抿了抿唇：“先来后到。”
石材生不慌不忙翻开备课本，似乎遗忘了他们的存在，片刻后才恍然抬头：“抱歉，和学生打交道成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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