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低头细看策论，只见上面写道，“圣人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又有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其差在何？公私也”。
李贺点点头，这是用圣人的话来讲，若是为公就不算结党，若是为了一己私利就是结党，倒也不错。
又是继续往下看，其中又是引用欧阳修所言，“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恺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然纣以亡国。”阐明为公为私的区别以及后果。
李贺看到最后，显得面色怪异，带了苦笑，果真还是刚直如前，直刺利害。
“然，何为君子？懵懵然不知，竹君子既挺且直，不过是腹中空空，若有风动，翠绿相迎，摇摆阿奉，真君子乎？”
“君子行六艺，用五德，识天地道理，知商贾稼穑，知民生惟艰，故应有经天纬地之才，有生财之能，有忧国恤民之心，己心方正而生公心又廉明，是谓同心同德，人异实同，群也。
若是不然，则禽兽食禄，又有狼心狗行之辈，阿附贵戚，赃污狼藉，贪利好金，非党而党，利之合也。
又有卑躬屈节之徒，宁媚于灶，纷纷秉政，沆瀣一气，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民不聊生，非党实党，权势之合也”。
最后又是写道，“朋党何所论，论迹非论心，伏惟圣人明申，斥之而后赦”。
这篇文章标准的指桑骂槐，都差点指着鼻子骂人了，当然这些不重要，不心惊便可。
后面的话便有些诛心了，这是要皇帝集权的意思，就是说是不是结党皇帝说了算，大夏的仕宦斗争百年好不容易获得了“同帝共治天下”的权利，哪里会撒手？
李贺为难了一会，终是打了个三角，文章扣题，又无犯讳，次一等便是。
张峰看完也是苦笑连连，跟着打了个三角，他们没有秦浩峰腿粗，取次一等就担了被孤立的风险。
其他考官虽是打过分，实际都不看卷，不过是随着第一个分数打分，如今取了考卷一看，俱是苦笑连连，不知道的同考官又是打了叉，更是写道，“不知所云，狂悖之徒”。
知道的几个翰林点了双点，再次一等，翰林院一个千年愤青给秦浩峰画了个圈，大是赞赏，得了朱道白眼几个。
等刘章取回朱卷，上面画了五个叉，一个圈，二个三角，三个连点，5:6。
看了标识，刘章暗自苦笑，如今这皮球落到他的脚下，取中得罪仕宦，不取中最后落到朱道手里，他定会取中。
万年老好人，拾起朱笔画了圈，反正得罪人，得罪到底呗，他已老朽矣，无非是参劾致仕，总归秦阁老会保他无忧。
“学士一观”，刘章画了圈递给朱道。
朱道一看，心中暗骂不已，若是刘章不取，自己画圈赚个人情，现在画什么也没用了，若是自己敢不取，出门必定遭劾。
也只得闷闷的取了朱笔画了个圈，强笑道，“针砭时弊也算是切中要害，无非是激烈了些，当取正直之士以冲朝野”。
众人拱手称是，朱道见大势如此，便说道，“速速互评，等会本官尚需定好名次，交予提调处，等誊录所抄好，几位便可还家”。
众人都是大喜，真心实意的拱手道谢，又是抓紧评卷。
朱道看了刘章几眼，刘章笑着拱手作揖，便离开了聚奎堂。
朱道也只能心中暗恨，若不是刘章提议互评，秦浩峰铁定罢落，暗自思道，出了龙门，定是让你滚出翰林院。
提调官礼部郎中王伟坐在明远堂带了几丝焦急，“茂源兄，已至未时正（15点），若是再不誊录草榜，明日何时放榜？”
知贡举官礼部右侍郎张翔端着茶盏笑道，“和你我有何相关？”又是带了几丝冷意，“那日听说有人生病，学士居然让人互评三场”，说罢冷笑几声。
张翔和王伟都是秦永远作礼部尚书时提拔任用，如今左侍郎左迁尚书，三人俱是秦永远心腹，言语间便带了对朱道的不满，朝廷历来重首场，你要查三场针对谁呢？
王伟轻笑一声，“自作聪明，若是误了时辰，皇律定是饶他不得”，又是小声说道，“可能得中？”
张翔眉头微凝，叹口气道，“唉，余也不知，才出诏狱不过几个时辰，又是受了冷水”，顿了一顿，“此科不中，下科定中的”。
王伟跟着叹了口气，心下多了几分失落。
他们都是见过秦浩峰，爽朗少年，从不低眼看人，客气有礼，待人和气自是惹人好感，听了张翔口气，怕是不中。
已至酉时正（19点），火把巨烛燃于庭院，张翔起身走了几步，也是有些焦急，正要遣人去问，就听得脚步声传来。
“张郎官，学士请您覆卷”，门外传来书吏轻喊。
覆卷就是主考官和知贡官共同将朱卷和墨卷的号对起来，然后誊录出考生姓名、名次，若是号码不一，则作废处理，也叫复核。
覆卷后填榜，然后报与礼部尚书，这榜单就是最终的贡士名单。
张翔和王伟对视一眼，便是开门，随着书吏去了聚奎堂。
聚奎堂里烛光通明，朱道和刘章见了张翔忙是上前相迎，朱道笑着施礼，说道：“累的郎官久等，请同核”。
两人站在大案中间，有书吏开始分解朱卷和墨卷，誊录官开始准备填榜。
“第一名，兖州府，刘三吾”，书吏对好后轻声喊道。
对到第一百二十名，张翔听得书吏喊道，“第一百二十名，顺天府，秦浩峰”......共取三百人。
人定（22点）时分，秦永远安坐在书房，端着茶盏的手略微有些抖，张瀚之笑道，“原是以为你镇定功夫一流，也不过如此”。
秦永远嗤笑一声，“也好过某人洒湿了衣襟”。
张瀚之讪笑一声，都是阁老了，肚子还是塞不下一艘船。
“笃笃笃”，窗扇处传来几声轻响，“何事？”秦永远肃声问道。
“部里来的信”，门外人回道。
秦永远几步到了门前，开门去了密封，到了桌前，慢慢打来，上面写了，“一百二十”。
秦永远脸色潮红，鼻息有些重，深吸几口气终归定了心神，将纸条递给张瀚之。
张瀚之疑问道，“中了？”这么晚来信，估计也就是和科举有关。
秦永远点点头，张瀚之急切的将纸条抢过来，见上面写着“一百二十”，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起身奔走几步，晃着纸条，轻声低呼。
东暖阁里，兴威帝看着名次，轻笑几声，“朕倒是小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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